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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三章 浦 东(续26) ...


  •   谷雨,鹏城正经历着一年当中最为难受的回南天。水汽弥漫在整个城市里,空气中,地板上,墙壁间,随处可见的湿漉漉正滋扰着人们正常的生活。

      老黑难受地瘫坐在地板上,他顾不上自己看起来又多狼狈。闷热而潮湿的回南天,是他在老家未曾经历过的煎熬。他看着马路上的汽车来来往往,又审视着每一个路过自己旁边的路人,无聊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南洋双喜,拿出一支烟,点着,在吞云吐雾之间,老黑终于感到一丝的愉悦。

      “老黑,老黑。”顺着一阵喊叫声,老黑抬起头四处张望。

      “在这里,过来,老黑。”马路的那一边,阿丰正卖力地叫着自己的搭档。

      老黑看见老板在马路的那一头,便立马起身,把烟头狠狠地往地下一丢,整整自己的衣服,然后小步大步地过了马路。

      “老板,你不守时啊。”老黑见面的第一句话,就呛了阿丰。

      阿丰没有理睬他,只是转头一扬,然后开始往一条小巷里走去;老黑自然跟在后面,他看着阿丰刚刚的神情,估计事情早有个七八成着落了。

      老黑想的事情,便是自己要搞个工厂。原来福华电子城附近的仓库,早就满足不了老黑的产能要求,他要一个能够容纳将近一百多号人和六七条生产线的大厂房,这样才能在可见的未来逐步消化日益增长的订单。

      “老板,你不要不说话嘛。今天是不是能够定下来了。”走了好一段路,老黑觉得有些不对劲,便追上去问阿丰。

      “那也得你老人家亲自去看看,那地方够不够你用,别到时候又说这不行那不可以。”阿丰摇了摇头,作为老板,他在老黑面前就像个儿子似的,干什么老黑都要管。

      当然,能容人,能大度,是阿丰的一大优点。

      他觉得老黑身上的能量,还没到可以全部发挥出来的地步。前些日子,老黑终于带着一帮工人师傅,组装出一台便携式磁带播放机;两人掐指一算,成本只有日本进口产品的四分之一;阿丰和老黑决定以日本货售价的三分之一作为定价试水市场,结果未曾想到这国产赝品居然一炮而红,订单多不胜数;即便现在老厂所有人都是三班倒,也没办法满足订单的需求。

      很快,两人在小巷里又拐了个弯,一扇巨大的拉闸铁门就出现在他们的眼前。铁门的旁边,立着一块白色底的牌子,上面写着“石山镇罗合村第三工业园”。

      “就是这里?”老黑指了指铁门后面的一排排厂房。

      “是啊,就是这里。”阿丰点了点头。

      严格上说,这个石山镇是不在鹏城的特区范围内;鹏城是鹏城,特区是特区;石山镇所在的辖区,叫关外,意思是,特区边检关口的外面,简称“关外”。但石山镇的地理位置却是十分优越,它依着一条横贯东西的国道,离机场、码头等重要交通枢纽极其接近。石山镇本身就是台商电子厂的聚集地;而离石山镇不远的莞城,更是初步成为全球电子产业链上的一颗重要的棋子;应该说,阿丰和老黑的选择,合情合理,没有半分不妥之处。

      正当老黑还在探头张望工业园里边的情况,一个身穿花色衬衣的男子从铁门的那头走了出来。他是这里的招商负责人,今天专门来接待阿丰他们。

      “郑总,不好意思,让你久等。”花衣男一开口,便是本地腔音极其浓重的官话。

      “没事,我们也刚到。”阿丰顺势摆了摆手,示意花衣男带路前去他们看中的厂房。

      两人跟着花衣男走到了一座字头为“A3”的厂房前,这是一座崭新的、带仓库的独立厂房,里面一、二层是车间,一层的背后是一个可以进出拖头货车的仓库,三层的用途则是工厂的办公室、会议室及陈列室。花衣男带着阿丰和老黑,在这座毛胚的房子里上上下下地不停转悠,给两人介绍这座厂房的各种优点。

      “老板,你看看怎样,还有什么问题吗?”花衣男讲解得口水都快干了,他浑身上下都是汗水,那件花衬衣像是完全泡在水里似的,质感不佳的衬衣甚至还出现了脱色。

      “你有没有问题?”阿丰转过头去问老黑,老黑没问题那他就没问题。

      “基本上没什么问题。只是那个仓库的电梯只有一个,怕是不够用。还有,就是这个二楼,只有地板上镂空出来一块,这是个问题。”老黑的话听起来模棱两可,让人不舒服。

      “那还有没有其他的?”阿丰有些不耐烦,又问道。

      “没有了,大概就这些。”老黑听出阿丰的弦外之音,知道是时候闭嘴。

      “这个电梯嘛,到时候你们定下来把合同签好,我们会去解决。镂空那是设计的事情,我就没办法了。郑总,这栋楼已经是这里最后一栋了,你们要是这几天定不下来,那就轮到下一家了。”花衣男的身上有本地人特有的务实,以及狡黠。

      阿丰不说话,他四处走走看看,然后又瞥了老黑一眼,示意走人。

      “郑总,你看,现在怎样?”花衣男眼见阿丰不出声,只是到处走走看看;似乎觉得煮熟的鸭子要飞了,焦急地走上跟前问道。

      “不急吧,我在你们石山镇的朋友那叫我过去他那边看看,也是和你们一样的工业园,那家是你们镇上最早的,配套各方面比你这里好一点。”阿丰点到为止,没有更多的去讨价还价,他把皮球给到了花衣男。

      “郑总,说实话,我们镇就我们罗合村这里地理优势最好的,现在我们这里都是新的。很多老园区,连货柜车都进不去,送货出货还要靠小四轮,你看看我们这里,不仅马路新和宽,还有绿化带,以后还有员工活动中心、篮球场、餐厅和电影院。那些老地方比不了啦。”花衣男把优点都说遍了,唯独不开口涉及阿丰最关心的价钱问题。

      “这样,我先过去我朋友那边看看。然后再和你联系。”阿丰一听没有说到价钱,立即准备打道回府。

      花衣男只好和阿丰两人打着哈哈,然后看着阿丰他们一走了之。

      “老板,你在石山镇还有朋友?怎么以前没有听说过?”出了工业园的大门,老黑便迫不及待地追问阿丰。

      “哈哈,我有没有朋友,取决于这家人最后能租给我们多少钱?”一听到老黑的问话,阿丰便摇头大笑。原来老黑在那里杵半天,愣是不明白他和花衣男是在讨价还价。

      “他不是说,很多人要抢着租这工厂吗?”老黑有些疑惑,虽然他也觉得这个厂房有所不足,但已经足够使用。

      “老黑啊,这都是这些人的雕虫小技啊。他要是和你说,我这里没人来租;不等于直接说,我可以给你租金优惠一大截吗?”阿丰只得苦笑,原来老黑连这点东西都没看出来。

      “那倒是哦。”老黑开始有所顿悟。

      “不对,这么说,你还没和他们谈价钱?”老黑突然一个激灵,他以为阿丰到现在为止还没给对方说过合同或者价钱的事情。

      “没谈个大概,我就叫你过来看,我那么得闲?你用点脑子!”阿丰不仅想笑,更是有些不耐烦,这个老黑活了多少年,怎么想问题就一个社会小白似的。

      被阿丰这么数落,老黑便来了脾气。他从兜里翻出烟,点着;想着自己可以在云雾中找回一些面子,免得继续尴尬。

      “怎么,没我的烟?”阿丰知道,这老黑的牛脾气又开始发作了。

      老黑的表情很不情愿,但还是在兜里掏出一根烟,递给了阿丰。阿丰示意要他的打火机,老黑听了露出一脸的黑线,直接把打火机甩给阿丰,让阿丰自己去点烟。

      “你给我说实话,你觉得这厂怎么样?想不想要?”阿丰点完烟把打火机回甩给老黑,顺势开始问道。

      “要,为什么不要。大厂房,环境好,有仓库;我看,这个地方是块风水宝地,就看你这个老板识不识货了。”老黑一旦牛起来,说话的声调是立即调高八度的。

      “我识货啊,但我没那个本钱。”阿丰说完,便在路边找了一块湿漉漉的大石头,想着坐下来把话说完。

      “走啊,这里湿哒哒的,我坐不下去。”老黑现在最讨厌的,就是这湿漉漉的东西。

      阿丰拗不过老黑,只好再站起来,抖搂一下衣服跟着走。两人一路走着,便看见路边有一家餐馆,这是一家专做湘菜的馆子。石山镇外来人口当中,以湘人居多,自然,街上的湘菜馆子也就多了。

      “老板,到中午了,我们去吃个湘菜吧,今天我请客。”老黑提出要去湘菜馆。

      “嘿,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啦。”阿丰知道老黑是个抠门的主,难得他请客一次。

      “别这么说,我是穷人出身,自然是一个钢镚当两个花。”老黑知道阿丰是在嘲笑他,自然不能不反击。

      两人走进了湘菜馆,找了个角落里的四人座,坐了下来。老黑点了几个辣菜,又要了几瓶啤酒;不一会儿,酒菜都上桌了,两个人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又聊了起来。

      原来的尴尬,被这辣子和酒精冲得烟消云散。

      “来,郑老板,再走一个。”老黑又举起了酒杯,他脸色红润,酒精把他身上的湿气给逼走了,人也精神起来。

      “等等,太辣了,我先喝口茶。”阿丰开始挡酒。论喝酒,他自然是喝不过老黑的;而且他也不习惯喝啤酒,啤酒容易胀肚子。

      “老板,啤酒而已啦。”

      “我等一下还要开车,喝太多不好。”

      “不去找你的朋友?”老黑开始调侃阿丰。

      “哼,你是多无聊,总想着开我玩笑。”阿丰知道,老黑开完玩笑,要说的是正事。

      “那我以为老板你是高朋满天下,到处都会有门路。”老黑不失时机地继续调侃。

      “你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有话直说吧。”阿丰喝着茶,语气平淡温和。

      “坦白说,我是看上了这个地方。再耽误下去,后面的事情就不好办了。你现在再接单子,我真的没办法周转过来。人,我可以找,可以教;但地方,我是变不出来;设备,我也变不出来。”老黑说完,把头歪向窗外,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神情略带郁闷。

      “这厂房,连仓库一起,总共五千多平方米。每月租金,连管理费,水电都算上,三万多四万块这样子。我不怕告诉你,我们现在的家底,包括我和你没拿走的分红,现金不到五十万了。店里进货,要买设备,要租厂房,统统得要这些钱来抵挡。”阿丰放下茶杯,专心地给老黑算起了账。

      “现在,我算你订单全满,排期到年底,款到发货;算上店里的流水和两个铺面的租金;我们到年底的流水不足三百五十万,毛利最多也就一百万左右,这还是算顺利的情况下。这边,工业园的要求,每月中旬前交租,管理费、水电费另算;加上工人的工资和房租,你和我也要发一些生活费,每月就要给出去将近八万。对了,还有保证金,要一次性押三个月的租金,租约两年起。再加上你要求的设备和厂房的装修,还要预算再加五十万左右。我这么给你说,老黑,这个厂一旦决定做下去,光一次性的投资就要七八十万。这投资要收回来,就算我们生意兴隆,也要差不多两年。”阿丰一直下不了决心,就是因为这个投入太大,而且不可预见的风险很多。

      老黑没有吭声,他对于钱不是太敏感,更不会算账。除了捣鼓产品和技术,老黑在其他方面的天赋基本为零。当然,被阿丰这么一说,即便是自己再怎么不会算账,老黑也大概知道;这个厂,要么可以让他们暴富,要么也可以让他们暴毙。

      “行啦,老板,我知道你的难处了。你自己决定吧,反正我是不懂这些的,也不想多管闲事。随你,我听你的。”

      两人几乎是一起举起了酒杯,这一碰杯,算是形成最后的共识。

      湘菜馆外,原本湿漉漉的天气,又开始下起了丝丝细雨,雨中夹杂着一股股西南向的热风,让人更加窒息、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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