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一章 野 火(续1) ...

  •   第三节

      虽然才刚过小暑,但太阳已是面目狰狞,炙炙的热浪已经在村里肆虐了许多天,今年的气候有点反常,立夏后雨水稀少,甚至连雷公似乎也不怎么上岗。

      午后,阿文的父亲瞅着田里的稻子都一股病怏怏的样子,嗓子里不断吞咽着口水,这些才种上不久的稻子正在地里被热浪炙烤着煎熬,他却只能在一旁两眼干巴巴地看着,心急。村里的田地,好些个水渠、水井都枯萎了,十几年前修好的灌溉水利,这几年因承包政策落实,也都没人搭理,早就破烂不堪用。

      “哎,这天不下雨啦,伯公无保号啊。”阿文的父亲蹲在田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旱烟,自顾着喃喃自语。在远处,不少像他这样承包了土地的农户也都无计可施,只好蹲下吸烟,又或者,把稻草帽拿下盖脸,躺倒。

      过了许久,阿文跑了过来,跑向他的父亲。他今天戴着一顶崭新的帆布帽子,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新汗衫,肩上背着一个残旧不堪的蛇皮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似乎装满了什么。

      “爸,我回来啦。”阿文远远的叫起父亲,满脸一股兴奋劲,好似自己身上洋溢着无限的春风。但父亲如同一尊泥佛般蹲在地上,纹丝不动,他就像村里其他的男人一样,对着家人永远都是一副麻木、冷漠的面孔。这已经不是一种习惯,而是一种天赋了。

      “爸,你看看我带了什么回来。袋里都是好东西。“阿文也知晓男性这一带长辈的一贯作风,他也早已习惯了这种长幼尊卑的习俗。只是他没想到,将来自己却成为村里打破这种铁律般习俗的第一拨人。

      说着,阿文似变法般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小电子时钟、一个手电筒、一个崭新的半导体收音机,还有一大罐麦乳精和水果罐头。

      阿文的父亲看着儿子从蛇皮袋里掏出这些个东西来,吃了半大不小的惊,心里彷佛听见雷公在咆哮,他有一种突然而至的预感,这孩子不久可能要出事了。他立马摆了摆手,示意阿文把东西收起来。

      “我们回家吧。”父亲终于开口,他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烟灰,走起。

      “好哩。“阿文收好东西,跟在父亲后面,走去。

      晚饭,家里人都兴致勃勃地讨论阿文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尤其是阿文的弟弟阿礼,对那个砖头大小的立体声收音机感到惊奇、兴奋。这声音怎么发出来的呢?好奇怪啊。阿礼看着这个小玩意,连碗里的肉顿时都觉得索然无味。

      午夜,家里老人、孩子都睡着了。天变得没那么闷热了,甚至还有几股凉风穿堂而过,男主人和女主人终于能在一天的忙碌后找到了自己的偷闲一刻。

      “你怎么看。“阿文的父亲冷冷地对着阿文的母亲叹了口气。

      “那不得听你的,我一个女人能说什么。“阿文的母亲一边在煤油灯下为阿文补了补袜子,一边战战兢兢地回着自己的男人。

      “他今天给你钱?“阿文的父亲看着天井里的那口水井,又开了口。

      “喏,都在屋里的那个铁盒子,拢总一块三毛三分。你去看看嘛,算了几遍了。“这个传统的女人对丈夫是极其顺服、小心,生怕惹到丈夫的一丝丝不满。
      “这不少钱哩,这仔不懂事。“阿文的父亲轻轻地说,然后就默默走到天井边的竹椅上半躺下来。阿文的母亲似乎没听见男人的话,还是自顾自的埋头给阿文修补袜子。

      其实,阿文的父亲并不只是传统的本地农民,或者说,他算是一个开明的家长。他本名叫如松,郑如松,能起到这种名字,在当地意味着家里是有人读过书,或者说,带点墨水的。郑如松的爷爷就是这样的人,他出身在一个没落地主家,虽不是书香门第,但也算是识字断文,早年跟着家人去了暹罗,经商致富后回到村子娶了郑如松的奶奶,家族便开枝散叶。可惜,等到郑如松出世没多久,他爷爷却病疫在暹罗,但他依然给已出世的孙子起了名:如松。

      郑如松出世正好赶上□□,小时候记事起,他就体会到人间的不易:一边是饥肠辘辘,每月等着暹罗家人的侨汇接济;一边是因为家庭出身,被村子周围的人孤立隔绝。从小时候起,郑如松就努力读书,希望将来能出人头地。可惜一场十年动荡,家庭成分束缚,除了让他的一场努力落空之外,就剩下那么一点识字断文的底气。不过,就这底气,已经让他相比村里的其他家长与众不同。当别人家把刚小学毕业的女孩子送到镇里的加工厂当车衣工时,郑如松却鼓励自己唯一的女儿、阿文的姐姐——阿梓,郑学梓读初中,并承诺只要女儿能继续读下去,他就一直供下去。

      但对阿文,郑如松就看不懂了。这是他的第二个孩子。原本起名学文,是期望他将来能学有所成,做个有文化的人。小时候的阿文,不说天资过人,但也是同龄当中聪明的那种,成绩没让郑彦松这个当爹操心。

      但到了初中,阿文就开始起了其他的心思——其实就是到了叛逆期。当然,阿文的叛逆期显得很安静泰然,他除了不想读书之外,其他方面还是个乖孩子。不过有一点,阿文有种天生的、自然的生意交际能力,这显然不是这个年龄的孩子所具备的——最早看到阿文身上这种特质的,还是堂哥阿华。在阿华的怂恿下,初中还没毕业,阿文就计划开始跟着堂哥到县城闯荡。自然,这是全家人不愿看到的,郑如松极力反对。他试图说服阿文,尤其是看到今天,阿文趁着暑假到县城给阿华打工,就那么一两个礼拜的功夫,居然挣到了县城职工大半个月有余的收入,他的内心是极其不安的,他认为,阿文早晚要遭一回大罪,毕竟涉世未深,只是一个小孩子。

      他决定和阿文谈谈!

      凌晨五点,阿文醒了。事实上,他整个半夜基本无眠,因为心里惦记着事:他一大早要去村里几户人家的田里看菜去,看好了就把这批蔬菜订下来,明天一大早就送到县城里贩卖,这是堂哥阿华交代一定要办成的事。其实,对于这种事,阿文已经轻车熟路了,无非就是看菜,给订金,拿货走人。三步走,一步都不能漏。

      他轻手轻脚地起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到茅房轻轻洗刷一番,再喝了一口凉开水便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了。他缓缓地放下大门的铁锁,轻轻推开门,趁着朝阳的第一缕阳光走出了家门——显然,他忽略了门外门槛上坐着的那个人,他的父亲,郑如松。

      “那么早你去做呢?“父亲敲了敲大门门板。这一敲,把阿文敲出个浑身抖索,他真的不知道这么一大清早,父亲居然躲在门外等他。
      “我去鹏叔家和良叔家看他们家种的青菜。“阿文佯装得很淡定。

      “青菜,看青菜做呢?“父亲不紧不慢,步步紧逼。

      “堂哥叫我去看青菜,看好了价格合适就订货,明天一大早雇车就拉到县城卖。“阿文一五一十道出缘由。

      “你去订青菜,带钱了?“父亲依旧坐在地上,声音很平静。

      “嗯,带了,都准备了呢。“阿文显得有点不自在了。

      “要是人家不卖,价格划不来,你怎么办?“父亲在考察阿文得应变能力。

      “我算过了,好卖的菜一斤收两分到三分,差一点的收一分一斤。我们这礼拜要总数七八百斤,先给订金一半,剩下的等我们卖完回来再给结。“阿文道出了他的生意经。

      “人家不给你,你打算怎么办,他们自己拉到县城卖,怎么办?“父亲不依不饶。

      “他们没这个能力,能去早去了,干嘛要给我们收呢。他们不知道那里有销路,什么菜好卖,行情多少,他们都不知道。“阿文开始展现他胸有成竹的一面。

      “你们一斤卖多少钱?卖多久?“父亲居然有点好奇。

      “好卖的一斤卖一毛,不好卖的五六分。卖不卖得完看客人咯,差不多卖不完就三分五分的处理掉。当天来的菜当天卖,哪有地方放这些菜啊,天气热容易坏,放了一天也卖不出啊,不如折价卖了,要不就亏呢。而且,客人也喜欢我们这样做。“阿文果然有商人的天赋。

      “喏,那你还想读书吗?初中读完就去卖菜?”父亲终于亮出了底牌。

      “我,……读吧。嗯,读啊。”阿文回答得含糊。

      “你先去做你的,你阿姐过几天回家,我们再说说你的事。”父亲也知道不能一蹴而就。说完,他起了身,哈了欠,就回到屋里。

      ……………………………………………………………………………………………………………………………

      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过后,校园便在清晨中醒来。这是最美好的安排,小雨带走了酷暑的炙烤,清凉如期而至。

      楚伶刚洗刷完毕,就来到宿舍下面的凉亭内进行早读——暑假前她说服了在家里的父母,暑假终于在学校内复习功课。她在凉亭内得石凳坐下,打开那本揉得起皱得英语书,默默地开始早读——其实她们整体的英语成绩都上不去,毕竟小地方的英语教学水平就是一般般。所以,大部分学生都把早晨最美好的时光留给英语,早期鸟儿外加笨鸟先飞,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升自己的英语成绩。

      过了会,楚伶渐渐听见边上的小树丛里发来一阵阵,时而喧哗、时而低沉的讨论声,彷佛在绘声绘色地说着什么秘密。楚伶觉得这些声音有点讨厌,毕竟大家的时日不多,一个凉爽安静的清晨应该留给大家去努力学习的。但,这股声音中,有一个熟悉的音调——那是那个叫陈昭梁的男生,还有一个经常出现的词语——北京。他们在议论什么呢?强烈好奇心,驱使着这个孜孜求学地女孩子放下书本,踮起脚尖往小树丛里走去。

      楚伶慢慢走近,脚步愈发轻盈。她抬了抬头,踮起脚,看见树丛中有三五个男生,正围绕着陈昭梁在议论着什么。很明显,陈昭梁是这次话题讨论的中心。这几个男生,在班级乃至年级算上是成绩斐然的那一个群体了,基本是省城名牌大学保底,可以争取省外北京上海武汉等名牌大学的那群尖子生。相比他们,楚伶的成绩只停留在省城的名牌大学和普通大学之间的距离徘徊。

      显然,这种讨论,对于楚伶来说,高端了。她只会闷声学习,不闻不问窗外事,是个心里干净明亮的女生。现在,她只隐约听到“北京出大事了”、“大学生们都去了”、“部队都来了”等等等含混不清的言语。愈含混不清,楚伶的好奇心愈发激烈。她进一步走过去,耳朵贴在树丛旁尽量搜寻着明细的言语。

      “咦,有人。”突然一个男生发现,树丛的那边有人影。

      “谁?浩闻吗?“另一个男生以为是自己的男同学。

      “是谁?出来吧。“陈昭梁显得很平静。

      “是我。“楚伶知道自己暴露了,便就大大方方地从树丛边走出来,一双清澈透亮的大眼睛看着几个男生,没有一丝羞涩和不安。

      “啊,是你啊,大才女,吓死我们了。“一个男生缓了一口气。

      “你怎么在这?你们女生很少下楼早读啊。“另一个男生嘀咕着,彷佛眼前这个女生是老师的耳目。

      “大家别乱说了,咱们班的庄楚伶成绩可好了,下来早读不正常么?“陈昭梁见状立即给楚伶打圆场。

      “你们在这里吵什么呢?大家不用学习吗?不用英语早读吗?“楚伶变得斩钉截铁,她在班上还有另一个身份——英语课代表。显然这个身份,在此时成了她能推脱眼前尴尬的一个好盾牌。

      “没事没事,我们就是在讨论学习呢。还有将来的志愿填报。“陈昭梁看出了楚伶的窘迫。
      “是,是……”其他男生也在附和道。说着,大家伙好似事前商量好一般各自散去。只留下陈昭梁和楚伶两个,四目相对。
      “没事就好,大家好好学习吧。”楚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至少目前的窘迫算是解除了。

      “你也没家,留在宿舍?”陈昭梁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嗯,是。”看着大家都走了,楚伶也不想继续呆下去,只好敷衍一下眼前的这个男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的车站告别后,楚伶现在看见他,总感觉自身有点不自在,心里像有点什么在痒痒。

      “哦,那挺好。我也不回家,我在宿舍复习。家里人多嘴杂,不好读书。”陈昭梁没话找话,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和楚伶单独呆在一起的机会。一边说,一边拿起草坪上的书包。

      “咦,这是,什么?”楚伶的眼尖,只看见一份油印的报纸从陈昭梁的书包中露出了半截,上面印着“北京时事”四个大字。这四个字,让楚伶回想起他们几个男生刚刚讨论的字眼。

      “走,跟我来。”陈昭梁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然后突然抓起楚伶的一只手臂带着她小步快走。

      “你干嘛?啧,放手。”楚伶很不适应这种突如其来地鲁莽。但陈昭梁没有放手的意思,他把楚伶带到比刚才小树丛更偏一些的树丛中,警惕地四周张望一会,然后才长长嘘了一口气。

      “给你,你自己看吧,别作声,嘘!”陈昭梁迅速地打开书包,把那份油印小报抽出来递给楚伶,然后打了一个沉默不作声地手势,示意楚伶只看不说。

      这一切,都清楚了。楚伶看着这份小报,终于明白了刚刚男生们在讨论的是什么一回事——那是当年春夏之交发生在首都的故事。

      “陈昭梁,这是真的吗?”楚伶的眼光中充满了不安和怜悯。

      “嗯,喏,真的吧。”陈昭梁不愿过于肯定,看着眼前这个他暗恋许多的女孩,他是万万不敢让她伤心。

      “惨呐,为什么……”楚伶觉得自己熟悉的这个世界好像蒙上了一层灰霾,一切变得如此黯淡无关。

      “哎,不好说。再说了,这些都是大人们的事,不关我们事。我们也不操心,只管读书,是不是。”陈昭梁有点慌,他不懂如何安慰楚伶,只好蹩脚地有一句说一句。
      “那你还去北京吗?还去那里读大学吗?”不知道为何,楚伶居然在潜意识里担心起眼前这个男孩,不安和焦虑居然脱口而出。

      “啊…这个嘛,楚伶,这些事都过去了。再说了,我将来只会好好读书,不关心这些社会上的闲事。放心,我将来不会有事的。”陈昭梁觉得,即便再如何不堪,首都还是首都啊,能考上首都的名牌大学,那是多么荣幸和自豪。潜意识里,好像这也是对楚伶的一种承诺?

      “但上面说,大学生……死人了啊,可怕……”楚伶如同入了梦魇般,她愈发觉得自己的思维不受控制,好像眼前这个男孩将来一定大难临头。

      “你想想,大学生都是国家未来的栋梁,现在四个现代化建设,离不开将来的大学生。我们要有信心,不要害怕,相信自己,相信祖国。再说了,我们当学生的,只要管好自己,好好学习,争取做个有用的人才,将来回报社会和家庭,这些才是正道。当下的事情,不是我们的责任,我们要做的,就是去争当一个有用的人才,你想想,对不?”面对楚伶这个英语课代表,陈昭梁这个班长可是拿出了尖子生的水平和底蕴,努力着安慰这个受了惊的女孩。

      “嗯嗯,好吧,你说的有道理呐。”陈昭梁的一席话,让楚伶刚刚受惊的内心,得到了一丝丝温润柔软的安慰;那一层蒙在自己世界上的灰霾,正被这个男孩的宽慰与才华,远远地驱散开了,她的内心,春风再临,润物无声。

      ……………………………………………………………………………………………………………………

      村子的盛夏总少不了一种东南沿海特有的气候产物:台风。随着某个特大台风的登
      录,村子就如同大海中的一片扁舟般被暴风雨肆虐得七零八落。

      看着村子里被台风过后的景象,人们早习以为常——树木都是东倒西歪,田里的庄稼趁早收割否则就白白打了水漂,那些老旧的土房子更是被凌虐成一堆泥巴,家畜鸟禽大部分都奄奄一息,幸运的是,村里的人们都大体上都是平安的,除了部分人淋了雨吹了风后得了感冒。

      和旧社会的时候不一样,台风过后,人民政府的援救立马就赶到,村民的土房子被加固了,村学校在第一时间抢险后就立即复课,村委的楼房、郑氏宗祠这些地方也一并修复。现在,不仅政府和子弟兵抢险,随着经济的发展,特区或周边城市的许多企业和社会力量也加入到救灾当中,各种矿泉水、食物、药品也纷纷到位,一时间,给了村里人居然一种错觉:台风也不算什么坏事,甚至是好事。

      老族长和村大队书记正在祠堂里喝茶,面对四面八方送来的各种物资,村里也只有宗祠这个地方可供物资的集中与分发。面对堆成如同小山一般的物资,书记的头皮都发麻了,该怎么分,分给谁,分多少,都是令人头痛的问题。

      书记也是本村的,姓郑,叫汉民。年轻时当过兵,打过自卫反击战,复原后就回到村里。因为读过几年书而且还是当过兵打过仗,在村里相当有威信,所以一来二去,就成书记了——这些年,当书记可不是什么好事,而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毕竟,村里穷,钱不多之余杂事还挺多;每年光各种税费的催缴就令人头痛,还有上面摊派的各种任务也是数不胜数;上上下下,都要书记一个人把持操劳;不出几年,郑书记脸上的皱纹比老族长也不逞多让——他其实才四十出头。更凄凉的是,他的老婆几年前病疫,撒手不顾他和两个未成年的儿女而去,这下,本就提前苍老的他更是沧桑,白发一夜临头。

      不过,这些都不足以削弱他的威信,甚至他的公信力比前几年更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七情六欲,亲疏远近,喜怒哀乐,但这些在郑书记面前似乎都是不成立的。他的威严和公信力来自于他的公私分明、公平公开,以及廉洁英明。私底下,大家都叫他郑包公,村里人都说,如果干部领导人人都像郑书记这样,那天下早就共产主义了。
      此时,看着那堆如山的物资,郑汉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因为,当各式各样的慰问品到来之际,各式各样来路的人也找上门来。某些企业的老板看上村里的集体地,要他帮忙运作操办;某些工头看上村里日益老旧的房屋和各种水电设施,要他协助招揽工程;某些打着上峰旗号的老板则看上村里的几块山地,要他操办承包合同。

      算了,算了。能办则办?但怎么办?一推了之?闭门谢客?这几天,郑汉民辗转难眠,总是想不出一个好方法好思路。

      “喝茶,这是明前的单枞,我家老二拿来的。”老族长看出了书记的心事,只管招呼着喝茶。毕竟在这里,一茶解千愁。

      “来来,老叔,您请,您请。”在族长面前,书记一向都是恭敬是从的,很多时候,只有依仗着老族长的威望,他这个书记才能把工作开展推行。

      “你脸色不太好啊,最近又睡不好嘛。我都说你几次了,给自己找个姿娘吧,要不几个孩子跟着你天天也吃不上热饭,家不成家的。哎,孩子惨呐。”老族长这话,一是为了打开话题,切口;另外,也是对晚辈的关切和痛心。

      “好呐,我有时间会去看看。”事实上,以书记在七里八乡的威望,说媒的人早就踏破他家的门槛了。但考虑到为了两个孩子,也是因为自己经济条件有限,所以书记一直没往这方面展现过多的想法。毕竟,这娶进来的新人,花钱;将来有孩子,花钱而且还要费心。

      “老叔,这些东西最近都只能放在祠堂里了,您老费心了。我这边调配了几个人手来分配,但还需要几天才完成。”书记接着话开始聊下去。他今天来,也是为了救灾物资的分发。东西太多只好堆在郑氏宗祠里面,大队的人手也不够用,书记他多找几个年轻人来负责搬运和分配,大队的财务后勤则负责物资的登记、分类和分配。书记也是开门见山,把这些情况一一汇报给老族长。

      “我看这些东西,都是那些老板有钱人送的?”族长呷了一口茶,轻声问了一句。

      “是啊,听说我们村遭灾最厉害,他们就来救灾咧。哼,哎。”书记说着,自己边苦笑边摇头。
      “谁让我们村还是穷啊,虽然眼见大家过得比以前好,但比起镇里、县里,还有特区那边,我们还是穷啊。哎,你也知道,我年轻那时候,因为种田种得好,被县城选做代表送去了省城,最后还去了一次北京。我现在还记得北京那些大马路啊,还有那些大会堂啊饭店啊,气派。“老族长开始敞亮地说话,他计划用自己的光荣历史给这个晚辈上一节思想教育课。

      “前几天,我家老二从特区那里回来,他说,最近那里来了很多港商,都是以前我们这里出去的,现在又回来了。又是搞工厂,搞酒店,搞大楼。我家老二在市外经委,他说一天到晚都在招待这些人。我们啊,还是条件不行,你啊,要开窍一点,原则是原则,办法是办法,党都说了我们要致富,我们就要听党的话,总得想个方法让大家富裕起来。“老族长虽不是干部,但比当时很多干部的觉悟还要高,思维也灵活。他不紧不慢地启发着书记。

      “老叔,您是不知道呐。这些送物资的老板,都看上我们的地啊、山啊,都是想来办工厂的,承包经营的。他们都和县里有关系,我也头疼的很呐,你说答应嘛,村里的人怎么想?不答应嘛,上面给我们脸色看,我们继续穷得叮当响。难做。“书记也趁着这机会给老族长倒倒苦水,顺便出个难题让他老人家回答回答。

      “那你的想法?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老族长也在试探着。实际上,这村里的一切大事小事,都瞒不过这个老人家。不消说,这些所谓的救灾援助,从哪来,谁送的,他也必须清楚。

      “嘿,我能怎么办。也没现成的办法啊。你说这些地啊、山啊,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到时候万一上面风声一变,我们就惨了。“书记最担心的,还是政治上的风向。所谓的姓资姓社,从来都不是宏大飘渺的理论叙述,而是渗入个人的柴米油盐。

      “我和您说,听说,前段时间,北京……“书记看着四下无人,把头凑过去,在老族长的的耳边咬着说话。

      “啊,这啊,我也听我家老二说了,听说……死人了呐。“老族长晓得,这不过是本地七里八乡都人所皆知的秘密罢了。实际上,大部分县城里或镇上的人,家家都备置了电视机,可以通过天线接收到香港那边的新闻。那场春夏之交的动荡,都被老百姓的肉眼刻录在脑海里,虽然明面上大家不说,但实际谁都心知肚明。

      “所以呐,现在是怎么一个风向,我也搞不清楚。“书记是个本分、谨慎、敏感的基层干部,他经历过许多,知道在这个国度,政治风向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不说啦,吃茶,来,吃茶。“老族长觉得,也许,书记的考虑是对的。缓一缓,看看势头再定夺也不迟。

      也不是所有早起的鸟儿,都能吃上大肉虫。

      …………………………………………………………………………………………………………………………………

      台风之后的天气没有一丝的好转,炎夏如旧,甚至空气变得愈发闷热,令人窒息。

      对于阿华来说,这几天也过得令人窒息。自从他和大老板承接了政府大院改造这个项目——虽然只能是其中的一部分,他就没安心睡过一个晚上,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多得令这个之前只懂得卖菜的贩子都不知道如何应对。

      材料要从那里进货?行情价多少?工人工资怎么结?要一天一天算?赊账?合同?工程也要讲点质量的吧?这个图纸上根本没有的地方,怎么办?挖坑挖多深?地面砖铺高几公分?进口油漆分几档?价钱如何?总而言之,这些个问题,让阿华这个门外汉一筹莫展,都不知如何下手是好。心想完全靠大老板吧,这也不现实,人家也有自己的工程在做,把事情都推给他,不就是等于直接告诉他,我阿华是一个没用的?人家垫资,拿走利润的大头,但,这就已经是帮大忙了!这道理,阿华懂的。

      罢了,罢了,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于是阿华很痛苦地拿起图纸,看着密密麻麻的参数表、示意图,开始自己摸索起来。刻苦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靠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和精心设计的好人缘好形象,阿华也慢慢地熟悉建材市场,也和不少小工头建立了关系,至少在园林绿化,门窗,水电和室内装修这几方面,虽谈不上专业,但至少也跨过了门槛。由此,菜贩子阿华进行了他生意场上的第一次转型,由菜贩子转变成工头,目前看来,转型尚算成功。

      这就证明了一个浅显的社会定律:但凡聪明的人,一旦选择了正确的方向并努力前进,达成事业基本就剩时间的问题了。

      这天,阿华独自呆在店里算账——青菜生意做大了,阿华索性在县城的商品批发市场租了一个门铺,用来做仓库和办公。这是一种只有一开间的门铺,在那时候是很流行的:单隔间,进深有七八米,有后门方便停车卸货,一般楼上还有一格可用作办公或居住的阁楼。有了这个地方,下面可以当仓库放货,上面可以住人,平时自己也可以在小店里算算账喝喝茶,阿华总算在县城内找了个落脚点。

      “郑老板,在吗?上面有你的电话呐。”阿华还在算着装修的某部分工钱时,批发市场大门口的看门阿伯毕恭毕敬地通知阿华前去接电话。

      那年头,电话可是识别阶级和身份的象征品,哪怕这个国有单位性质的批发市场,也只有那么一二台。市场里的人也知道,这个叫阿华的年轻人大有来头,不但把青菜卖到县委食堂里,还经常有电话来找。

      “好的,多谢阿伯。你进来吧,你在里面坐一会喝杯茶,等等我就回来了。”阿华招人待见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他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礼貌周到的,哪怕对方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好呐,多谢。郑老板,那个电话还是在二楼的传达室。”这个看门阿伯生怕阿华走错地,再次恭敬地提醒了他一声。要知道,这个传达室的电话,只有市场内部的领导干部使用,但阿华是个例外。

      “多谢,多谢提醒。”其实不用阿伯提醒,阿华也知道电话在那。他使用公家电话这个特权,是批发市场领导直接点头的;领导不止一次表示,希望阿华见到某些上层,给他说几句好话,又或者,拨点款改善一下单位的福利。对这些,阿华当然心领神会。

      “你好,我是郑庆华,您是哪位。”阿华拿起电话,轻轻地开了口。

      啊,是蔡主任啊,您好,您好……”对着电话那头,阿华的言语中带着一种顺从和恭维,彷佛一个随时听候主人吩咐的仆从,”……好的,我明白,明天晚上六点,华侨饭店二楼,春华房……好的,好的……明晚见,明晚见。“

      阿华放下电话,心里顿时敞亮起来,瞬间扫除这段时间的所有阴霾。他知道,又等到了一个诱人的机遇,一个浑身散发着铜臭味的机遇。如果能够充分利用这个机遇,不仅能够捞上一大笔,而且还能进一步和县里的头脸人物绑定。千载难逢啊!

      放下电话,激动三分钟后,阿华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和镇定。他又拿起了电话,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将详细的情况给电话那边的一一汇报……

      …………………………………………………………………………………………………………………

      傍晚,一阵狂风兴起,乌云密集,犹如鞭子般的闪电把黑压压的乌云劈开,紧接着,雷声轰然大作;最后,所有的这一切都化成了一场滂沱大雨,落地了。伴随着这场大雨,所有闷热和湿气都一扫而光,连日来的窒息天气终于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雷暴雨给完全驱散。今晚,所有人应该可以趁着清凉美美地进入梦乡了。

      但,有一个人却是例外。

      郑如松此时正焦虑万分地在镇卫生所门诊部大门前踱步不止,他一会儿焦急地往门诊里看看,一会儿又将焦灼的目光投向卫生所的正门外。

      “阿爸,别紧张。阿弟会没事的。“和郑如松一起来的,是他的大女儿,郑学梓。

      女儿的话犹如一记镇定剂,郑如松的立马脚步停了下来,上半身倚着门诊楼的外墙,满是茧子的大手从兜里掏出一支香烟点了起来。至少在这片刻,郑如松还是恢复了他一家之主所具备的那种淡定和从容。

      而作为长女,阿梓在家里的主心骨作用愈发明显,比起有点不成器的二弟阿文和幼稚不懂事的小弟阿礼,阿梓不仅成绩良好而且为人处事显得周到老成,是除了郑如松之外在家能够说一不二的人。看着自己阿爸的情绪已经放松下来,她心里的紧张感也就慢慢散去。她缓缓地抬头看了看天,又缓缓地看看卫生所的正门外,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来了,他们来了。“阿梓的语调有点高,边说着边匆忙迈出大步走向正门。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在大家眼里不成器的老二,阿文。阿文是阿正和阿丰陪着,雇了一辆三轮摩托坐着来的。阿文腿上没伤,受伤的是手臂,是被一把割草刀给划到的,伤口有点深,虽然已止血,但伤口上还残留着大片的血渍,需要到医院消毒处理。

      此事发生在今天下午的菜摊子上,阿文和同片区的另外一家菜摊子的人发生争执,据说那家人有点眼红阿文这边的生意红火,所以心生不忿前来挑衅,阿文这边有阿勇、阿正他们几个,都是血气方刚的小青年,大家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混战当中,阿文就被对方的一把割草刀给划到,挂了彩;而对方一看阿文出了血,生怕出了人命,就落荒而逃。

      等阿华赶到的时候,阿文的伤口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止住血。阿华看了看,问了阿文和大家几句话,就立马吩咐阿正、阿丰两人找辆三轮摩托把阿文带到镇卫生所处理消毒;接着给村大队打了电话,让大队通知阿文家里人去镇卫生所等待;然后自己就带着阿勇、阿明去找对方理论、算账。

      等郑如松接到大队的通知时,已经是临近傍晚了。他只好披上雨衣顶着暴风雨,骑着自家的自行车带着阿梓就往镇卫生所赶去。所幸,村子里镇上是不远的,骑车实际也就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

      “你没死啊,死了才好。“见到因出血而脸色苍白的儿子,郑如顿时觉得恨铁不成钢,气不打一处来。

      “阿爸,别说了,赶紧带阿文进医院见医生吧,医生是留着等我们的。“阿梓眼见阿爸又开始发作,为了不耽误正事,立马提醒父亲医生是不等人的。

      听见女儿的话,郑如松也才反应过来。实际上镇卫生所是已经下班的了,这里没有急诊,也不安排医生值班。郑如松顶着大雨来镇卫生所,就是为了请医生留步。幸好,这个医生之前经常到村里给人问诊,见过郑如松,也算是半个熟人了,所以也就留下等着阿文。

      阿文看着大家为他焦急万分、忙忙碌碌,心里觉得不是滋味,一种愧疚自责的负罪感从心里油然而生。他走进门诊坐在诊室里,医生开始给他处理伤口,父亲、姐姐,以及阿正、阿丰两兄弟都在一边看着医生消毒处理。阿文一边看着医生在熟练地给自己消毒包扎,一边把头转向墙壁,他使劲地眨眼睛,努力地要把那快要涌出来的泪水给眨回去。比起伤口带来的疼痛,他觉得大家对他的关心爱护,让他更痛。

      “好了,伤口没什么事。两天后再过来消毒和包扎。现在可以回去了。“医生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边和阿文说着,一边脱下大白褂。

      “谢谢你啊,医生,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郑如松边说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万宝路给医生递过去。

      “都是小事情,现在没事了,你们可以回家了。注意这几天伤口不要见水,两天后来换药消毒。“医生见惯不惯,一边把烟接过来揣兜里,一边给郑如松下医嘱。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说着,众人对着医生边哈腰致谢边退出了门诊室。

      这一晚,郑如松在家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会议的主题就是讨论阿文何去何从。参加会议的人有郑如松、阿文的母亲、阿文和姐姐阿梓。当然,会议的实际参与者是阿文、阿梓和郑如松,母亲只是负责听,或者在冷场的时候当气氛调解员。
      “你自己说,你将来要怎么办?“会议一开始,郑如松就有点赌气。

      “弟啊,还是回来安心读书吧。读书有了文化,还可以做很多事。没文化,将来到哪里都没人要啊。”阿梓作为姐姐和长女,开始引导弟弟往正确的方向思考问题。

      阿文一声不吭。他用沉默代替辩解。他始终不明白,在家里人眼中,自己给家里挣钱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似的。读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赚钱、养家?那现在自己在不正在赚钱吗?这难道是不务正业了?

      “你看看你二伯家的两个哥哥,现在一个读了中专,一个上了大学,将来人家毕业了有出息,国家分配去城里上班,吃公家饭,多好啊。你说你自己,难道你卖菜准备卖一辈子吗?菜谁不会卖?赚钱是你现在应该考虑的吗?”郑如松知道,他这个二儿子耿的很,需要重锤出击他的脑袋。

      阿文还是一声不吭。他心里知道,二伯家的哥哥们是怎样上的学。还不是二伯给学校里的领导和老师送了礼,后又跑到镇里什么教委去说情,好说歹说,最后硬塞给中专技校和高中。那两个堂哥,在阿文眼里,是一等一的废物,成绩不好,做人也不怎么样,属于学校里大家都不愿打交道的人。想到这,阿文居然窃窃偷笑起来。阿爸啊阿爸,那两个人是怎样的,你难道不清楚?拿他们做例子,我阿文是不服气的啊。

      “阿弟,你说,你们现在一个月卖菜能挣多少钱?”姐姐又开始发问,和父亲的意气用事相比,姐姐显得冷静许多。

      “这个也是看行情啊,有时候我们一天可以赚一百多块;有时候嘛,可能也就五六七八十块吧。”说到赚钱,阿文终于开口。他觉得他的高光时刻就要到来了。

      “那么,你知道阿华他单独赚多少吗?你知道为什么有人要对你们搞事吗?知道现在多少村子多少人往县里市里卖菜卖肉卖鱼吗?知道阿华最近在干什么吗?知不知道阿华是怎么卖菜卖得好的吗?知不知道现在一个中专毕业生一个月可以赚多少钱?“阿梓开始展示她深刻而又犀利的一面,面对这个不成器且有点自大的弟弟,她开始占据了有利的局面。

      阿文面对这一连串的质问,开始发懵。因为很多事情他都浑然不知。诚然,在阿华的这个小团队里,阿文属于聪明勤奋、干活利索的那种,是阿华倚重的一员。但即便如此,阿文在很多时候和大部分事情上还是没弄懂阿华的真正意图和操作方法。他还停留在“我教你怎么做,你就去学做,做好“的层次上,没有形成自己的思考和总结。虽然有时候他也会灵光一现,但展现的地方还是在一个小小具体方面上,比如算计成本、菜品好坏之类,但对于市场、客户、营销之类,脑子依然是一片空白。

      “怎样?回答不上来了?是不是阿华没教过你们,所以你没懂。还是他并不想告诉你们?”姐姐步步逼近,阿文已全然无法招架。是啊,这些深层次的事物,没人告诉我啊,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怎么想,为什么要这么想啊。

      郑如松看了看阿文惊慌的脸色,知道阿梓的攻心战已经初步奏效。他用眼色给阿文母亲一个示意,母亲心领神会,便走到八仙桌那里拿上几个杯子,端了一壶茶水回来。郑如松接过妻子手里的茶水,给自己、妻子和大女儿各倒了杯茶水,唯独,没给阿文。倒完茶,他又慢慢悠悠地坐在藤椅上,点根烟,然后再看看阿文。他知道,女儿踢过去的这皮球,阿文是接不住的,就看他自己什么时候想说了。再想想,这女儿将来可了不得啊,几年的培养没白费,老郑家儿子不怎样,但女儿争气,也行吧。

      阿文是看出来了,今晚如果他不妥协,自己回校读书这事情就会无期限的纠缠下去。阿文是不想读书吗?可能不是,只是现在的钱好赚,让他的双眼被利益所蒙蔽,但就像姐姐所说的那样,现在他赚钱的方法是很低级的,靠的是卖苦力,所谓的聪明也只是偶然的昙花一现罢了。阿文看了看正慢悠悠喝着茶的父亲,咽了咽口水,他脑子里正努力地挣扎着如何反驳,但真的无从下手,事实胜于雄辩啊。

      “你啊,还是太年轻,没吃过没文化的苦。”看到自己的儿子已经露出走投无路的窘迫,郑如松开始准备了结这事情。

      “我们郑家,在我太爷爷那辈,攒了一点田地和房屋,才能供你太爷爷他们几兄弟读书。那些年代,这地方实在太穷,无法生活了,很多人只好去暹罗。但大部分人去了,也是在码头干扛大米的苦力活,挣的钱别说养家了,只能自己吃饱就不错了。但幸亏你太爷爷他们几个读了书,会识字会算盘,所以被人请去做账房,做掌柜。就这样,他们才能衣锦还乡,买房买地,我们这个大家族才会在村里开枝散叶,落地生根。到了解放后土改,我们又被没收了土地,成了贫农,我也因为成分问题没法读书,所以到现在我们还只能留在村里。这里一眼看过去,和几十年前都一模一样,整个环境除了修了点公路和房屋,其他的都没改变。我想,你大概是向往城里生活的,但如果你没文化,即便你赚钱了,买房娶妻,你也成不了城里人。大概人家还是会瞧不起你的,你和他们没有共同的语言和爱好。所以,读书有文化,不是解决现在的问题,而是给将来做准备,做一辈子的准备。我和你阿母都老了,能够盼望的,也就是你姐弟三人有出息,将来可以不再回这里了。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包袱,我们都挺好的,你要先学习自己照顾好自己,读好书,将来能走出去,能走好就行了。”郑如松的这番话,应该是埋藏在心里很久的肺腑之言,今天借此时机,算是将自己的人生经验教训完全给到了自己的儿子,他希望的,也是他所认为应该的可以实现的,就是三个孩子能读书,能好书,将来走出去不要再回来了。

      不能不说,郑如松辣如老姜,把自己年轻时读的那点书真正地变成了自己的能力,谈吐之间完全不像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农。也怪不得村里人总说,他是被年代耽误的聪明人。现在,这个聪明人,真努力地挽回自己聪明的孩子,希望他能够回头是岸。

      也许是受到父亲肺腑之言的感动,也许是知道自己的犯了错,阿文一直把脑袋转向一边,眼睛不敢直视大家,抿紧的嘴唇上有那么一丝的不忿,只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辩解什么了,眼下,无论是否真心实意,但回校继续读书,确实是一个和家人妥协后的好选择,虽然心里继续不忿。

      “喏,好吧,阿爸,我回去学校。”阿文终于开口了,语气带着那么一点不甘。

      今天晚上,郑如松一家终于可以安然入睡,踏实地做一个美梦。

      ……………………………………………………………………………………………………………………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