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行途将半

133、第五章 绝 地（续20）

　　寒露，天气骤然变得阴沉。太阳退居幕后，北风、阴云和细雨，成了天气的主角。

　　夜晚，一台丰田霸道车奔驰在县城前往东宁的国道上。车子穿越了国道两旁的村庄、树木和丘陵，借着微暗的月色，终于驶入了东宁县西南面的某条马路边上。

　　“阿华，人在哪？”开车的不是别人，而是阿正。

　　“正哥，前面路边有个诊所，你开过去见到了就停在诊所门口前就行。”阿华的脸上浮现着一股焦躁的表情；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袋，里面装着整整三万块钱。

　　显然，阿华是要花钱买一些灰色的物品。

　　很快，顺着车子的远光灯，两人便见到百米开外的路边有一家叫做“培康”的诊所。阿正见状，立马将车子减速、靠边、停下和灭灯。

　　“正哥，你坐在车上不用下来了。我下去一下拿到东西我们就出发。”阿华说着，拿着公文袋就立即下车。

　　借着月色的光，阿华摸到了诊所大门的门铃。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异常后，就立即按下了门铃。

　　“叮咚、叮咚、叮咚，”清脆的门铃声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得慌瘆。

　　“是谁？”不到一分钟，门里边有人开了灯。

　　“赖医生，我是良顺兄介绍来的，来拿东西的。”阿华压低了声响，他用柔和的口气自报来路，生怕惊吓到对方。

　　对方打开一条门缝，一双阴深的眼睛在缝里不断地游移；确认周围无异常之后，门缝里伸出一只满是骨节的手掌。

　　“钱带来了？”门缝里的声音同样的阴深。

　　阿华没有说话，只是把牛皮袋递给了那只满是骨节的手掌。手掌拿到牛皮袋，便立即把门缝掩上；很快，里面传来一阵阵“沙沙沙”的点钞声。

　　“额，这是东西，你看一下。”点钞声刚落下，手掌便推开了门缝，然后递上了一个公文袋。

　　阿华接过公文袋，便立即打开拿出一沓资料。阿华打开一个小手电筒，借着灯光仔细再三地检查审视，直到确认没有发现资料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这才将手电筒关上。

　　“没问题吧？”门缝里的声音依然阴沉。

　　“没问题，我拿走了。”拿到东西的阿华，倒是一脸的轻松。

　　“好，有问题了你再和良顺说。我们做这个生意，都是万无一失的。”门缝里居然传来一丝丝寒冷的笑声。

　　“好，有事再联系。”说完，阿华便转身离开。很快，门缝也随即关闭，诊所内的灯光也立即熄灭。

　　阿华三步并两步地走回霸道车，他一上车就立即长叹了一口大气。

　　“拿到东西了，直接去省城？”阿正见阿华坐上了副驾驶位，便立即问道。

　　“嗯，走吧，直接去省城。”阿华说完，就立即拉上安全带示意阿正可以直接出发。

　　车子再次启动。阿正沿着国道开了约摸一小时，便上了前往省城的高速路。高速上，除了夜间跑路的大货车，就只有三三两两的社会车辆。路途遥远，行程单调；很快，人马疲乏，呵欠连连。

　　“正哥，还有半小时左右到鲲门服务区，我们下来休息一下，抽根烟，然后换我开车。”阿华见阿正已经有瞌睡的迹象，立即建议停车休息。

　　“好啊，抽根烟上厕所，你替我开一截路。”阿正笑着回应，睡意全无。

　　“明早上办完事，我们找阿文喝早茶。我昨天和他说了，他叫我们去南番找他。”阿华有些兴奋起来，毕竟来一趟省城不容易，和好兄弟见上一面更不容易。

　　“阿文现在怎样啊？他准备结婚没？”阿正的年龄大，和阿文的交集并不多。

　　“哈，如松叔都没点头同意。阿文正头大呢。他现在被公司调到冷宫，婚又结不成，烦着呢。我们上午见他，少说一些结婚这方面的事情。阿明那天和我说，阿文准备正式见女方家长了，然后准备带那个姿娘仔回家。到时候，我们一起帮他想想办法，怎么劝劝如松叔。这帮老人家，真是顽固。”阿华越说越兴奋。

　　“也不能怪如松叔。老人家在乡里肯定要面子嘛。一说阿文娶了个外地姿娘，面上肯定过不去了。观念这东西，老人是不会改的。”阿正非常传统，他这半辈子都是循规蹈矩走过来的，自然站在了传统这一边。

　　“我也不晓这些。我们这代人，看得都是外面的世界，想法改变是自然的。”阿华说完，眼睛就转向车窗外；这一路阴暗的风景，在月光的衬托下，也有别具一格的风味。

　　“阿华，你刚才买的，花了多少钱？”阿正突然把话题转向刚刚发生的事情。

　　“全部下来，差不多十万。”阿华用手指示意花了十万。

　　“那现在的行情比我那时候贵了。”阿正摇了摇头。

　　“你三个奴仔，每个都是单独的户口，每一个只要四五万？这么便宜？”阿华倒是对这种行情不甚了解。

　　“那时候良顺的生意好，就没那么计较。我记得一个奴仔户口，大概就四万吧。不过不是东宁开的资料和档案，是在梅城那里办的。”阿正说着，用手指了指北面。北面，那是前往梅城的方向。

　　“哦，看来这行的生意不错啊。”阿华的笑脸里满是无奈。

　　阿华这十万花的确实无奈。县城一把手三代单传，眼看这一代就要断了香火，一把手的父母自然心急如焚；为了延续自家的香火，一把手通过中间人找到阿华，希望他能在不显山露水之间帮忙搞掂这件棘手的事情。

　　面对一把手这种难言之隐，阿华自然责无旁贷。他告诉中间人，只需要一些时间就能把事情办成。

　　阿华先是到了省城拜访省文联的领导们，通过赞助的方式和领导们搞好关系；紧接着，阿华便要求省文联把一把手的夫人调到了本县任职，然后又以身体不适为由，让一把手夫人躲到阿华在惠城安排好的房子里安心养胎。在一把手夫人准备临产的时候，阿华就开始通过门路给她备齐了全套的出生和上户资料，待到孩子一出生，便可获得合法的身份。通过这样的方式，阿华就算完成了一把手交代的秘密任务。

　　自然，阿华获得的回报也是丰厚的。一把手通过中间人向阿华传递了一个关键信息：县城未来数年内要开展国企改制攻坚的大计；但凡只要阿华看上的国企，一把手都会默许由阿华的公司负责收购、拍卖或重组。

　　这是一块暴利无比肥厚的肥肉，意味着阿华未来几年内都能捧着金碗吃饭。虽然，阿华也要把肥厚的暴利分给县里的上上下下，但哪怕这里面只剩下一口残羹，也够普通人赚上一百辈子都不止。

　　“对了，阿华，你上次和我说，你打算把南海明珠大厦的股份给卖了？是真的假的？”阿正问起了阿华之前对他说过，他准备把自己在南海明珠大厦的股份给卖了。

　　“真的，我和你说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阿华口气淡定，彷佛这是一件毫无分量的小事。

　　“为什么？那里的生意不错啊，光租金一年也要一两千万。”阿正想不通，阿华怎么会把自己一手打造的杰作就轻易地转卖出去。

　　“哎，算了，正哥，那里面你也不是不知道，股东多，杂事多，我现在都没有精力去管它。我让家莹替代我进了董事会去当个董事，结果那六家股东，天天拿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来刁难我和家莹。我是人前风光，人后为难啊。这栋楼还欠银行五千万的贷款，一年光还利息和本金都要五六百万了，这也是一笔要还十几年的大钱。我还不如趁着现在行情好把自己的股份卖了，好坏都换成现钱去干点其他的生意，你说呢。”阿华笑笑，这一番话是他做出决策的部分理由，但绝不是根本原因。

　　阿华想变卖股份的根本原因在于他准备进行经营上的一次转型。这个转型，是他通过直觉判断而决定的。他的直觉告诉他，接下来市场上能够赚大钱的机会和行业，应该就只有房地产市场。

　　上半年，阿华从方方面面收到的信息表明，县城和汕城的房改愈演愈烈，整个体制内已经完全取消了原有的福利分房，取而代之的却是分房货币化——公家人拿着货币到房产市场上购买房产，这既能刺激经济和信贷的扩张，又能减轻政/府的负担，是一石两鸟的上好策略。阿华掐指一算，整个市场上未来几年内就会集中多出来数几万户家庭的购房需求，这个巨大的需求，自然就会将整个房地产市场的行情推得水涨船高。

　　既然确认了正确的方向，那么接下来就需要着手落实。阿华是一个务实高效的生意人，他在战略上找到了精准的定位，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掌握战术。阿华深知，房地产行业最稀缺的资源并不是资金，而是土地。土地，才是房地产的根本；没有土地，就没有房地产的一切。于是，阿华目前计划迫切需要落实的，就是找到土地，收买土地。

　　阿华取得土地的途径有两个：一是承接了政/府的基建工程而被拖欠的工程款，通过和政/府的协商，从政/府那里出让已规划的土地进行抵偿；二是通过参与主持国企改制，直接拿下国企产权名下的土地。前者，存在较大的政经风险；后者，则需要极高的整合技巧。

　　显然，阿华更加深谙后者的操作之道：他先是通过联合被改制国企、债权银行、资产评估和第三方拍卖公司，将国企中的不良或闲置资产通过拍卖的方式买断，然后经过一番资产重组后，又通过成立新公司的方式，将国企中的土地产权入股到新公司，接着由新公司出资代为开发，最后由阿华自己名下的公司进行销售。

　　一块土地，经过阿华这一手的操作，价值在数年间就能够迅速膨胀上升数十倍——这才是他真正转卖南海明珠大厦股份的根本原因，因为他需要大量的资金作为前期资本进行操作：他只有拿出真金白银，债权银行和国企才愿意配合他完成这场财富收割的盛宴。

　　毕竟，谁都不愿充当花钱不赚的冤大头。但阿华只要愿意投下一毛钱，他们就愿意跟投一块钱。反正，赚的都是自己的，亏的都是上面和下面。

　　“那也是，你是小股东，结果出力最大也是你。哎，真是造化弄人啊。”阿正顺着阿华的意思摇了摇头；他的一句“造化弄人”，却让阿华目瞪口呆。

　　“哈哈哈，正哥，不简单哦。连‘造化弄人’也说出来了，你这进步也太快了。”阿华忽然放声大笑，情绪突然间完全松弛。

　　“你就别笑我了，我就是，就是学电视剧里的，有样学样，哈哈。”阿正见阿华取笑自己，也只好自嘲起来。

　　“哈哈哈，正哥，看着电视也能学到东西，那也是学习嘛。快到鲲门了，我们去服务区里抽根烟，眯一会再出发。”阿华拍了阿正的肩膀，他依然觉得阿正的这种变化很是滑稽。

　　“好，准备休息，抽根烟再走。”

　　车子驶离主路，缓慢地开进服务区。

　　凌晨的服务区，暗月高挂，北风呼啸，细雨霏霏，一股寒彻透骨的阴冷弥漫在半空当中，让人浑身不自主地瑟瑟发抖、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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