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行途将半

132、第五章 绝 地（续19）

　　秋分，省城一片萧肃。秋风宛如霹雳先锋，提前到达省城的上空。原本的闷热潮湿，一夜间骤然就被冷冽和干燥所替换。

　　上午，省城人民医院内，一片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各个门诊科室门口，都被成群结队的病患们给围得水泄不通。

　　这是医院的常态。省城集中了全省最好的医疗资源，这里有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设备，最好的病房。三个最好，自然吸引了无数个来自全省还有周边省份的病患们前来求医问药。

　　和所有的供需关系一样，一旦供不应求，供应的一方必然奇货可居。就比如说，想住进省城人民医院的病房，一般人要是没点关系，即便是钱包足够丰腴，也只能稍稍往前插个队；但对于关系到位且有些小钱的人而言，那么排队或许就是一个小插曲而已：只要领导打个招呼，欢迎随时拎包入住。

　　阿文就是属于后面一种人。他在医院里有点关系，又愿意花点小钱；住院这种小事自然是手到擒来、事半功倍。

　　这次，阿文要带进人民医院住院的，不是别人，正是魏芸的母亲：阿文未来的岳母。

　　未来岳母住院，便是事体兹大。

　　上星期，阿文获知未来岳母需要住院检查一事，他为了让魏芸彻底放心，便连忙托表姐庄楚伶找关系寻求帮助；终于，在表姐好友林美静的关照下，魏芸的母亲便坐上了住院直通车，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办齐手续住进了人民医院的心内科病房。

　　成功住进病房，只是阿文成功的第一步。要获取未来岳母的最终认可，阿文还需要对她进行无微不至地关心照顾。只有未来岳母痊愈出院，阿文方才大功告成。

　　今天，是未来岳母住院的第四天，阿文依然如故，早早便赶到了病房里陪伴未来岳母。

　　“阿姨，这是我买的小米粥、菜包子和肉蛋肠粉，你看看，先吃哪一样。”阿文一大早起床，就是为了给未来岳母带早餐。

　　“小文啊，这天还没亮多久你就给我带早饭了，真是谢谢你了，辛苦你了。”魏芸的母亲再怎么不喜欢阿文，也要做足一些表面文章。

　　“阿姨，这没事，你别太客气了。小芸这段时间忙着评职称的事情，她来不了照顾你，就托我过来照看一下。其实啊，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是给你带带饭菜，陪你说说话，放松放松而已。”阿文一样会做足表面功夫。

　　“小文啊，你这么说我真是过意不去。你看看这几天，都是你来看我陪我，耽误你太多工作了吧。你的领导没有意见吗？”魏芸的母亲问得极好。这个问题是一道考验，阿文的回答可不能随意马虎了事。

　　这是一道两难题，阿文要是把工作说得无足轻重，那么意味着阿文在公司的地位不重要；阿文要是把工作说得无比要紧，那么意味着阿文的悉心陪护是别有意图。

　　“阿姨，我的领导就是我自己啊。我即使是连续一个星期不去公司，都没人管得着的。我在公司的上级，就是董事长和总裁了。再者说，我现在每天的工作，就是去现场视察，看看文件签个字，然后就是开个会什么的。应酬之类的事情，老实说，我晚上也不愿出门了。”阿文的回答，云里雾里的，让人好生不得明了。

　　“阿姨就怕耽误你的工作。你还年轻，正是打拼事业的时候，不能给我这个无关要紧的老太太给耽误了啊。”魏芸的母亲也是老江湖，说话是滴水不漏。

　　“阿姨，这话真是见外了。我是魏芸的朋友，你是我的长辈，这不是合情合理的份内事嘛。你不要想太多了。”既然你想分个亲疏内外，那我就说成是份内事，让你无法下台。阿文一旦故意起来，那就是针锋相对。

　　“阿姨也不是想管你们年轻人的事情，就是怕你们被眼前蒙蔽了，看不清前路。”魏芸母亲转了个地方再打一枪。

　　“阿姨，前路都是人自己踏出来的。我倒是觉得，现在的社会对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是很友好很宽容了。你看啊，我们出来工作没几年，基本上生活就是小康了。”阿文心里清楚，他知道魏芸的母亲是要劝他放手。

　　阿文才不可能在这关键时刻退缩。现在退缩，那就等于认输；认输这个词，从来就不在郑学文的字典里。

　　“小康？”魏芸的母亲皱了皱眉头。

　　“是啊，我们工作几年，就都攒钱买房买车了。生活上，基本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没什么可以担忧的。”阿文两手一摊，表示自己过得不错。

　　“小文，你买房子了？”看来魏芸母亲对于阿文的真实情况并不太了解。

　　“买了，我名下已经两套房子了。一套在南番，一套在海江。”阿文微微一笑。

　　对于阿文而言，房子从来就不是一个事。

　　魏芸母亲的眼里，满是惊讶和怀疑。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居然在省城有两套房子；要知道，即便是体制内的科长或主任，也只有极少人能够在短时间内能够拥有两套房子，何况，阿文手里的一套房子居然是在海江。海江，那可是省城未来十年重点的发展区域；海江，将来是要打造成全国乃至全球的商品进出□□易展览中心。

　　魏芸母亲把脸转到一边，她想躲开阿文的目光，开始重新考虑起阿文和魏芸之间的事情。

　　以前，魏芸母亲总是觉得阿文就是一个毫无社会根基的外地青年；他或许收入不菲，或许魅力四射，他能够在短时间内蒙蔽自己的乖乖女魏芸，那只是因为魏芸的年幼无知。魏芸母亲总是认为，只要魏芸看清楚了，她自己就能够乖乖地回家，乖乖地按照自己的设想，乖乖地嫁人生子。

　　但今天刚发生的事情以及联想到之前发生的种种，让魏芸母亲终于逐渐对阿文有了一番翻天一般的观感。

　　她记得第一次见阿文的时候，那是周末在家里的聚会，魏芸把阿文带到家里。阿文不仅出手不凡，而且在和魏芸姑丈的一番交流时，那种镇定自若，那种大气健谈，都已经证明了阿文不是泛泛之辈。事后，魏芸姑丈也曾在自己的面前数次提及阿文，说他是自己遇到的人当中少有的青年才俊；又说阿文对于社会和经济发展上的很多观念和思维，都处于同龄人当中领先的地位。魏芸姑丈是市局领导，他能够看高一眼的人，自然不是凡品。

　　而这次自己住院，那更是阿文一手操办。从头到尾，魏芸母亲都不曾需要焦虑和紧张。这事情放在以前，那便是不可能——要住进省城人民医院，那可是要调动大人情；而这么大的事情，阿文居然轻描淡写就摆平了。

　　这么看，阿文这个年轻人，未来还真是不可小视。他当自己家的姑爷，应该也是绰绰有余。魏芸母亲内心的想法，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小文啊，阿姨有几个真心的问题想问问你，你要诚实地回答阿姨，可以吗？”魏芸母亲把头转回到阿文这一边，却看见阿文正在认真地给她削苹果。

　　这是多么有情有心的男孩子啊。魏芸啊，你真是修到了一辈子的福气。魏芸母亲内心重重地感慨一番。

　　“哦，阿姨，你问吧，没事的。我都照实回答。”正在认真削苹果的阿文回过了神，知道这是未来岳母对自己的一番重大试探。

　　“小文，你和我家魏芸认识多久了？”

　　“我和小芸认识快两年了。正式交往的话，一年多了。”

　　“你觉得，你们俩是真心喜欢对方吗？”

　　“阿姨，我对魏芸是真心的，这点我可以百分百的保证。”

　　“那么，你的父母亲是怎么看我们家魏芸呢？”

　　“我爸妈都很喜欢小芸的，他们都在催促我们尽快完成人生大事。”这一点，阿文可没有照实回答。

　　“嗯，阿姨也觉得魏芸也是老大不小了。不过，阿姨想问问你，你对将来和魏芸结婚有什么设想吗？或者说，你对婚姻有什么憧憬吗？”魏芸母亲说这话的时候居然泪眼婆娑。她知道，一旦阿文说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那自己断然已无法拒绝女儿和阿文的结合。

　　阿文倒是停顿了。他在构思着这个回答。这个回答可不是耍嘴皮就能敷衍完事，它需要阿文认认真真、严严肃速地对待之。阿文清楚，这个回答的最终，会是指向他和魏芸的婚姻；这是魏芸母亲对自己最终的考验，等于是托付魏芸的终身幸福。

　　“阿姨，我和小芸沟很早的时候就沟通过这个事情。我对婚姻的设想，其实就是我对魏芸未来的设想。我喜欢魏芸，是因为她这个人；我愿意结婚，也是因为她这个人。坦白说，阿姨，我是一个追求情感至上的人。我不是因为家里催促或者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种传统迂腐的思想作祟而随便找人结婚的那种人。我想和魏芸结婚，是因为她的灵魂和我有极高的契合度，我们都喜欢彼此的思想，愿意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愿意彼此把一生托付给对方。对于我来说，结婚是因为魏芸；没有魏芸，我是没有结婚这个想法。魏芸，就是我的妻子，我一直是这么想的，也是一直这么去努力实现的。这是我对婚姻的设想，也算是一种憧憬吧。”阿文的回答谈不上完美，但言语中却充满了自己对爱情和魏芸的坚持和信仰。

　　正因为这种坚持和信仰，才让阿文和魏芸走到今天。

　　魏芸母亲沉默了。她的眼泪已经彻底地不争气流到了下巴。她的思绪和情绪已经被阿文刚刚的那番话给彻底感染了。她发现，阿文或许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女儿；或许，也比自己更爱自己的女儿。

　　魏芸啊，这真是你自己修来的福分。妈妈为你感到欣慰和骄傲。

　　“小文呐，有你刚刚那番话，阿姨就懂了，一切都懂了。也请你谅解作为女儿的妈妈那种迫切而不安的心情，我是说，我们都希望彼此安好、幸福。我也看到了你的决心和坚定，我为魏芸感到欣慰，这是她一辈子的福气。能够碰上彼此之间合适的、真正吻合的对象，都不容易呐。”魏芸母亲抹了一把眼泪，脸上恢复了一些平静和淡定。

　　阿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微笑自然而然地绽放在脸上。魏芸母亲的一番感慨，意味着阿文是通过了考核。阿文抓紧把苹果削好，然后郑重地递给了魏芸母亲。

　　魏芸母亲这时倒显得大方从容了，她一手抓过了苹果，一手拍了拍阿文的手臂；她面露微笑，眼神里满是长辈对晚辈的欣赏和安慰。

　　阿文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联想到遇见魏芸一见钟情的瞬间，联想到魏芸答应自己的求爱的片刻，联想到魏芸想方设法不计后果地与他同居，阿文的眼睛有些湿润。如果说，阿文在这段感情里所获取的最大收获，那便是魏芸全身心无计较的付出。

　　“阿姨，你放心，我会照顾好魏芸一辈子。”或许是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瞬间支配，阿文居然握住了魏芸母亲的手，紧紧地握住。

　　“好，好，好。我相信你能做到。”魏芸母亲再抹了一把眼泪。

　　“小文，喜事要趁早。下个月，小芸的父亲要到省城休假了，你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准备，好好表现；这老头子啊，那是把小芸当成心肝宝贝捧在手里养着的。你啊，得要把他拿下了，知道吗？”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原本早上魏芸母亲还对阿文充满了成见，但经过刚刚一番交流，就彻底倒戈到阿文这边。

　　“好的，阿姨。到时候希望你能点拨一下我，让我做得更好。之前魏芸也和我多次提起过伯伯。伯伯是一名受人尊敬的领导干部，我也想和他见面，好好聊一聊，跟他学习学习。”阿文一旦说起场面话，那就是轻车熟路，面不改色。

　　“哎，好咧。你有这样的态度，事情准成。”魏芸母亲才发现，阿文的嘴巴其实也可以很甜。

　　“好咧，阿姨。一切都听你的吩咐。”阿文的嘴巴抹上了厚厚的一层蜂蜜。

　　病房外，秋风送爽。正午的太阳依然耀眼，但洒下的阳光却变得柔和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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