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行途将半

128、第五章 绝 地（续16）

　　大暑后，省城迎来了一波雷暴雨。这场惊天劈地的大雨，将多日来的酷热一扫而光。只不过，大雨过后，省城发生了严重的内涝；原本就不堪重负的日常交通更是雪上加霜，原本以为能够享受雨后清凉的市民们更是叫苦不迭。

　　照例，市民们通过媒体舆论表达了对交通设施、对政府服务的不满。省城市民这种天生的敢于发声、敢于质疑的城市精神，再次走上舆论的顶端。

　　每天早上，庄楚伶起床后洗漱完毕，就下楼去买早餐买菜。她终于活成一个纯粹的市井师奶。每天一睁眼，眼里满是柴米油盐的那些事。可当吃完早餐买完菜的庄楚伶回到家后，经过一番梳洗打扮再出门上班，又变身为令街坊们羡慕的庄科长。

　　从职业女性到市井师奶，庄楚伶在水火两重天的角色之间的表现确实是游刃有余。

　　不过今天一早，庄楚伶并没有按照往常一样按部就班，而是洗漱后立即前往单位。她昨晚临时接到通知，要她一早赶到单位，上级召集她和她所在的科室人员要去佛城考察。

　　作为科室领导，庄楚伶自然要身先士卒，比别人早到一步。

　　当庄楚伶赶到单位时，单位的中巴车已经在等待众人。庄楚伶坐上车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赶到上车。到达预定的时间，中巴车就开动出发。这时候，庄楚伶仔细环顾四周，发现除了自己科室的几个人之外，其他科室也来了几人，有科室领导也有普通科员；一台中巴车二十多个座位，才坐了一半的人。

　　“庄科，这是早上委办给的日程安排，请你看看。”小张是庄楚伶的下属，也是科室里专门负责内部行政联络、文档整理或汇报的科员。

　　“麻烦你了，小张。”庄楚伶拿过了日程安排，她定睛一看，便觉得这次考察就是走走过场罢了。

　　这次考察，是单位按照省府指示，对省城和佛城进行双城一体化试验所安排的一次初步现场考察。省里提出的双城一体化，其实有现实根据的。庄楚伶知道，省城和佛城之间的历史渊源，可谓是属于剪不清、理还乱的状态。两城之间的地理割据，更多的是出于行政划分上的考虑。毕竟放眼全国，两个同文同种的城市，双方市中心的地理距离居然不到十公里，实属罕见。更罕见的是，这两个城市，佛城是一个以民营企业强大而闻名于世的经济强市；省城则已位居全国四大城市之列，是全国所有省会城市的天花板。

　　这两个城市要是能实现一体化，甚至只是部分一体化，都是省里愿意看到的前景。这是个试验，一旦试验成功，经验就可以逐步在整个三角洲推广开来。

　　到最后，就是整个三角洲的一体化；一个三角洲，一座大都市。

　　庄楚伶自然懂得上面的心思，只不过，她并不觉得这事情是靠政府推动就能一蹴而就的。关键的关键，还是在于两地之间经济的互补和促进，以及两地民间的交流是否密集而巨大；而这些，都是要靠市场经济来实现，而不是上面拍脑袋的制定计划。

　　“庄科，委办刚刚还说，要我们考察后给上面做一份考察报告，以便省里作为参考。”小张见庄楚伶闭目养神了一阵子，才胆怯地开口汇报。

　　“哦，知道了。等考察回来了，我再安排汇报的事情。”庄楚伶微笑着回答。她觉得，这又是炮制一篇官方文章罢了，没什么新意。

　　“庄科，委办其实还说……”小张还有要事禀报。

　　“怎么，还有事？”庄楚伶眼神里多了一份严肃。小张的面露难色，让她警觉起来。

　　“委办说了，这次考察之后，要你带头到省里做汇报。汇报的时间是在后天下午，在省府三楼的会议室。到时候，委办领导、省府办的领导都参会。”小张的额头紧张地渗出了大豆般的汗水珠子。

　　“这么着急？你没听错？”庄楚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这么紧急和重要的任务会落到自己的身上。庄楚伶所领导的科室，负责的是产业规划和产业研究这个方向；城市空间规划和基建并不属于自己的职责范畴。

　　“没有，这是委办专门交代的。”小张的紧张情绪稍微地放了放。

　　“我知道了。”庄楚伶摆了摆手，看来，回家夜晚加班是跑不了。这份考察报告要上达省里，自然是要拿出十二分精神来认真应付的。

　　“庄科，早啊。吃过早餐没？”当庄楚伶正打算偷闲休息一会儿，另一把声音却从后面传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隔壁科室的领导，丁科长。丁科长不等庄楚伶回应，大大咧咧地立即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上。

　　丁科长和庄楚伶一样，也是单位里的老人，同时也是局里少有的女性科室领导。只不过平时两人之间，只有工作上的交往，私下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

　　“哎，早上好，丁科长，我吃过了。你呢，吃早餐了吗？”庄楚伶没办法休息，还要应酬身为同僚的丁科长。

　　“吃了。刚刚看你还在忙工作，我就不好意思过来打扰了。”丁科长一脸笑意，她的眼神里满是春风得意。

　　“没事，都是一般的工作。刚刚想想，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你办公室那里坐坐聊聊了。”庄楚伶说话客气，而且分寸拿捏妥当。

　　“就是，你都一段时间没来了。咱们局里，最近真是忙得晕头转向的。”丁科长晃了晃胳膊，笑着回答道。

　　“是啊，原本工会还说，这个月组织大家去北边泡温泉的，结果现在都不提了。”庄楚伶也表示同意。

　　“就是，我都想着好久了，结果居然黄了。哈哈。”丁科长说着，就放声大笑。

　　中巴车上，现在就属庄楚伶和丁科长的级别最高，她们两人无论是小声座谈还是高声喧哗，其他人都不会有意见。

　　“没办法啊，大家都是这么忙。”庄楚伶说完，居然伸了个懒腰。

　　“你们也是昨晚才收到通知要去佛城？”丁科长倒是精神的很，话茬一个接着一个。

　　“是啊，都晚上八点了，我才收到委办的通知。看来对双城一体化这件事，上面还是很紧张的。”庄楚伶笑着回应。

　　“你们科室去那是职责对口，我们这种管控物价的科室也跟着去，那是去蹭吃蹭喝的。”丁科长说话向来口无遮拦。

　　“不要这么说嘛，领导既然这么安排，那一定是有道理的。”庄楚伶还是一副笑脸盈盈的模样。这丁科长口气能够如此随意，那是因为人家的爱人是省委办的副主任；有这样深厚的背景，丁科长的口气算是温柔了的。

　　“哎，庄科，你有没有听说，委里准备从我们几个处室当中选拔几个人去省里学习？”丁科长不仅口气随意，而且消息极其灵通。

　　“学习？省里？”庄楚伶立即警觉起来，毕竟这个传言已经空穴来风好长时间了，就是迟迟不见选拨一事落地。

　　按庄楚伶想法，她是不愿意被选拔上的那波人。她只想着在单位里安分守己地工作，直到退休。她一步也不想挪，只要不退步就行。

　　“你不知道吗？”丁科长对着庄楚伶不依不饶。

　　“不知道啊，我也是听你刚才说的，第一次听到。”庄楚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

　　“他们说，这次委办准备选几个年轻有为的干部，送到省里培训学习，然后将来调动到下面地级市里当领导。很多正科级的都在走动，希望这次自己能出去。”丁科长也不管庄楚伶愿不愿意当她的听众，只顾自己有滋有味地说下去。

　　“调到市里当领导？”庄楚伶现在才觉悟过来，原来这是曲线提拔之道啊。

　　“嗯，起码将来到地级市里当个副市长之类。现在整个省里，都缺乏懂经济的，有经验、有理论的实践型和理论型干部。尤其是三角洲下面这几个地级市，什么佛城啊、香山啊，都是一帮土八路在搞经济，现在省里觉得这样不行了。”丁科长说起这些倒是头头是道。

　　“为什么不行？不都是市场经济，自由发展嘛。”庄楚伶装出一副无知的模样。

　　但她其实门清的很，这些年的各种考察，都让她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地方想发展起来，领导干部就是关键中的关键。那些盘桓在县里、乡里的各级领导干部，他们要是不懂经济管理，不懂解放思想，那上面给再多的政策也没用。部分偏远的地方，领导干部不仅素位裹尸，甚至作风恶劣，贪污腐化样样不落。这种作风，这种思想，能发展起来才是怪事。

　　“什么市场经济啊。现在都讲究产业建设、产业互补，每个地方都不搞重复建设。庄科，这方面你应该比我更加懂行才对。”丁科长见庄楚伶一副无知的模样，觉得这天聊得无趣。

　　“哎，做产业政策，也是跟着市场走啊。微观的事情就还是让市场去发挥吧。”庄楚伶现在依然信奉原始的市场经济信条。她总是觉得，自己的工作其实是画蛇添足。

　　“庄科，你这话就不对了吧。就说我们发改委，下面那个地方的投资不用立项报批，那个地方的规划建设不要我们审批。我们其实就是市场的一部分，我们掌握的资源和权限，本身也是市场的要素啊。”丁科长虽然口气随意，但理论底子还是有一些的。

　　“丁科长，按你的意思，这次选拔是不是就是为了提拔我们单位的干部？”庄楚伶把脸凑到丁科长的耳边，细声问道。

　　“那还用说。单位的意思，就是把这些人都放到下面去。一来他们有晋升的空间，二来他们熟悉经济，对个人，对地方都是一件好事。”丁科长得意洋洋。

　　“也是好事哦。起码追求进步的年轻干部有了施展才能的空间。”庄楚伶突然想到自己的丈夫，也是通过这种曲线提拔的道路，成功晋身到正处级。

　　“庄科，像你这样的年轻干部，应该要重视这样的机会才是啊。”丁科长说着，用肩膀推了推庄楚伶。

　　“我就算了吧。我一个女人家，这工作责任重大，还是让给才华出众的其他年轻人。”按理说，庄楚伶的年纪并没有比丁科长小多少；只不过她不愿意离开现在这个位置。

　　“哎，庄科，我收到的消息是，你是单位重点观察对象哦。听说过一阵，单位组织人事要找你谈话哦。”丁科长嘴里的听说，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是嘛？要是真的，丁科，我请你到花城酒店吃西餐。”庄楚伶装出一副惊喜的模样，其实她内心却是十分抗拒。

　　“那一言为定哦，庄科。我听说花城酒店的牛排套餐味道不错，我就不客气先预定了，哈哈。”丁科长的笑声响彻车厢。

　　“一言为定，一言为定。”庄楚伶的脸上挤出一副无可奈何地微笑，她趁着丁科长在幻想着美味的牛排，把目光转向车外的风景，若有所思地联想到自己未来的处境。

　　中巴车已经临近佛城边界。天上依然乌云洋洋，时不时还传来一阵电闪雷鸣，酝酿中的暴风雨，应该马上降临。乌云、闪电、雷雨，是如此的厚重、压抑和狂躁，就像一把浓墨随时准备渲染在宛如白纸般的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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