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行途将半

127、第五章 绝 地（续15）

　　第六节

　　大暑将至，汕城暑气冲天，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到白天，湿热总是统治着这座城市的上空。

　　傍晚，海边的咖啡馆正在展现了这座独特建筑那异国风光的另一面：温暖的正黄色灯光映衬着海上的波光粼粼，来自音响里的蓝调爵士洋溢在整个咖啡馆的上空。咖啡馆里人流络绎不绝，许多城里的年轻人趁着夜色渐浓来到这里和爱人约会。

　　咖啡、灯光、海滩、音乐、情人，在这一片以传统著称的土地上，是显得如此与众不同、卓尔不凡。

　　“家莹，你别说，我这个老土以前还真没见过这种风景。我也想不到，我们汕城也能做出这样的风光。”刘姐很是激动，这不是她第一次来这里找蔡家莹喝咖啡。但这幅由黄昏、海滩和灯光构成的油画，着实是第一次见到。

　　“刘姐，你喜欢就常来呗。这个包间刚好对着海滩，看起来风景特别好。”蔡家莹微微一笑。这个咖啡馆是自己的得意之作，当听见有人夸奖时，自然免不了得意洋洋。

　　“哎，我倒想来啊。你看看那两个，站在阳台，就顾着抽烟。哪有什么心思看风景啊。这些老男人，一点情趣也没有。”刘姐指了指包间外面的阳台，眼里尽是埋怨。

　　“哈哈，我家郑老板就是这样的。他说什么情趣啊，喝着像凉茶一样的咖啡，海风潮湿还有咸味，坐在这里一点也不好受。”蔡家莹也觉得阿华是个没情趣的男人，从进到咖啡馆开始，阿华就没搭理她们两个女人，而是自顾着谈事。

　　“算了，家莹。他们在谈事呢，我们就坐在这里喝咖啡看风景。他们啊，就留在外面吹风抽烟吧。”刘姐说完，眼神里露出一丝不满。

　　本来今晚，阿华是约刘姐的丈夫吃晚饭的。但刘姐知道后，坚持要来咖啡馆和蔡家莹聊天喝咖啡；阿华没办法，只好把约见地点改到了咖啡馆。到了咖啡馆后，两个女人倒是知趣，知道男人们有要事相谈，于是就跑到包间里喝起咖啡，留着两个男人在阳台上谈事。

　　“阿华啊，搞这样的一个咖啡馆，要花多少钱？”李主任看着海边的风景，不禁感叹道。

　　李主任，是刘姐的丈夫。他从县城建委主任调到市高新区当建设局局长后，不到两年又官升一级，成了高新区管委会副主任。这里面，阿华居间协调，功不可没。

　　“哎，房子不值钱，就是地值钱。你知道的，这是原来市供水公司的宿舍区。供水公司搞改革，搞社会化分离，搞全员下岗再竞争上岗，这都是要花钱啊。所以，当时市府办刘副主任就找我来协调这些事，让我找银行担保，贷款给供水公司搞改革；我呢，就把供水公司的几块值钱的地皮给买过来，市里出政策和规划，搞房地产，建楼房卖了换钱。”阿华在李主任面前没什么忌讳的，大家不仅交情匪浅，而且李主任本身也算是陈家女婿和刘秘书这条线上抬起来的人。

　　“这里面这么复杂啊。阿华，我就纯粹好奇，在这里面你是怎么赚钱的，听起来你好像没什么好处啊。”李主任望着远处的大海，有意无意地问道。

　　“那就是没什么赚钱啊。你想想，我出面担保找银行贷款，然后还要买下这些地，这不都是花钱的事情嘛。反正啊，李主任，我算是想明白了，我郑庆华现在做事情，不能只看自己的利益，还要看社会和政/府的需要。要是总看到钱，是成不了大事的。”阿华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大话，就是对怎么赚钱避而不谈。

　　“哎，那是啊。你郑庆华是市里的大名人，市委市府那个不知道你的名声。你算看对了方向了，干大事要跟着政/府走，跟着国/家走，这样才有前途。”李主任也知道阿华在打马虎眼，他顺水推舟，也就不和阿华计较。

　　“主要是跟着李主任你们这些领导嘛。只要领导们带路，我们就敢跟着走。”阿华笑嘻嘻地回应李主任。

　　“真的是跟着走？”

　　“哪还有假？你那一次说的话，我会记不住？你那一次交代的，我会没落实？”

　　“既然这样，那阿华，有件事我就坦白和你说了。”李主任说着，掏出一根万宝路递给阿华。阿华见状，立即拿出打火机准备给李主任点烟。

　　阿华知道，领导一旦请你抽烟，意味着兹事体大。

　　“阿华，你对国企改造看来很有心得。”李主任一开口就真的是兹事体大。

　　“李主任，你就别笑话我了。国企怎么改造，还不是领导们一句话？我就是一个跑腿的，没什么心得。”阿华抽了一口烟，讪笑道。

　　“没心得也是一种心得。我们高新区现在就碰上了这种问题。”李主任看着阿华手里的烟快要烧完了，就立即再掏出一根递给阿华。

　　阿华接过了烟，然后静静等待着李主任接下来的吩咐。

　　“那个高新区公司你知道吧？”李主任把目光转向大海的那一面。

　　“知道啊，不就是很早以前设立的，高新区管委会不少人都是从那里划过来的。”阿华点起了李主任递过来的烟。

　　“这个高新区公司，原来在管委会没升级以前，它才是高新区的真正实权负责机构。后来呢，管委会升级成了正处级单位，按照政企分离的原则，高新区公司就成了负责招商和园区运营的公司。前几年，市里的行情还是不错的，外资也是来了不少，高新区靠着招商和参股投资三资企业，也算过得去。但近两年就不行了，外资不来了，光靠着那些三资工厂每年的一点分红还有出租厂房的租金，连银行贷款的利息都快还不起了。现在呢，市委上个星期才开完常务会，要求全市的国企，只要是资不抵债的，只要是老弱病残的，都要出一个计划按时完成改造。市委的意思是，这些国企，该破产的破产，该转业务的转业务。每个区县都要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些国企，还要求下面给出承诺书，保证用三年的时间完成。像高新区这种条件稍微好一些的地方，两年就要完成任务。我啊，接到这个红头文件，连觉都睡不好，这几天总是想着怎么解决这个事。今天听你这么说，知道你有资源去解决这些问题，我才给你交底了。”李主任不是那种完全靠阿谀奉迎爬上来的干部；他是一名能吏，只不过之前没机会渐露头角而已。

　　“连高新区公司都还不起利息？”阿华嘴里蹦出来一句。

　　如果连高新区公司这种在外人看来有实力的国企都如此不堪，那么全市的国企估计也就没几家国企能够独善其身。

　　“是啊，前几年行情好的时候，借了银行一大堆贷款，建了一堆的工业园和马路。现在，好几家银行都派人到公司里查账，准备保全资产了。要不是管委会说情，高新区公司现在就应该倒闭了。”李主任摇摇头，好年景他碰不上；接手时全是烂手尾。

　　“这不好办啊。高新区公司家大业大，资产就不说了，单是负债估计也要十几亿了。”阿华觉得，这个买卖的风险不是一般的大。

　　“资不抵债了，负债本金连利息都十五六个亿了，高新区公司的资产也就七八个亿。我们高新区一年的税收才一两个亿，市里的税收也不过二十来亿，那里还得起。就算能还，下面那么多国企，市里区里给了高新区，那其他人也会有意见。所以啊，这是个死局。”李主任说完，自己点着一根烟，对着大海吞云吐雾。

　　“除了债务，还有职工安排啊。这也是债务的一项。高新区公司不说多，起码有四五百人，每年单是工资一项都要快两千万了。工资就不说了，现在说职工分流，这些人下岗了，到那里有那么多岗位可以接收这些人。”李主任抽完一根烟，再点着一根烟。

　　“李主任，这个生意我可能做不了。”阿华越听，越觉得这里面不仅风险大，而且水很深。一个牵连几百人的大国企改造，没有上面点头那都是空话。李主任说了这么多，唯独没说上面是什么一个态度，这就证明了上面基本上是要放弃的。

　　“条件可以谈嘛。而且你和市里的关系好，你和黄常务、刘主任他们关系好，只要市委点头，很多事情你是可以做得到的。”李主任是人精，自然知道阿华心里想得是什么。

　　“哪有那么容易。这个需要的投入太大了，而且风险很大。中间有个万一，那就是彻底翻船，直入大海。”阿华所说的风险，不仅是经济上的，也有政局上的，还有社会上的。

　　“阿华，这里就我们两个，你但说无妨。”李主任再三掏出一根烟递给阿华。

　　阿华犹豫了三秒钟，最后还是接下了这根烟。

　　“李主任，不说其他的，今年的工程款，你们管委会能不能给够一半啊。现在，你们管委会欠我的，就快三千万了。这里面，有我的，也有你的啊。”阿华突然话锋一转，直接找李主任要债去了。这也是一种试探，试探李主任和管委会对于自己的真实态度。

　　总不能光让人干脏活累活，然后连工钱也不肯结清吧。

　　“管委会以公司的名义找外地的银行贷款，估计下个月会到一批，你们的请款是走完审批的，到时候肯定会给你们一点。你也要谅解我们啊，找钱那有那么容易，到处都是困难，到处都是掣肘。”李主任笑着给阿华解释道。别人都上门讨债了，作为债务人，那也要有一些正面的态度。态度不能解决问题，但没有态度，解决问题也就无从谈起。

　　“你看看现在，我们干点工作，都被政/府欠来欠去的。不说你这里了，就说供水公司之前在城西的那块地，市里总是说没问题，手续没问题，回去等就是了。结果现在快三个月了，那块地的用地许可还没下来，我是等着手续才敢开工啊，要不然建设局就敢把我罚个精光。”阿华也是一肚子的牢骚。自己给公家干脏活累活，不仅拿钱困难，还要看脸色。

　　“哈哈，郑老板，在我这里你放心吧。高新区现在是市里狠抓的典型，要学习鹏城特区的先进经验，要做什么服务型政/府。你没事多到我办公室里喝茶，大家见你见多了，熟悉了，事情就好办了。哈哈。”李主任拍了拍阿华的肩膀，笑声大到连楼下都听得见。

　　“李主任，有你这句话就行了。你这句话，就是我郑某人在管委会里的尚方宝剑啊，哈哈。”阿华报以大笑，虽然这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

　　“那么，郑老板，高新区公司的事情，你是不是认真考虑一下？”李主任依然笑脸盈盈，他转了这么一圈，还是回到原点上。

　　“这事情，我觉得应该这么做。”阿华说完，就把脸凑到李主任的耳边轻声细语。

　　“嗯，这个办法可以啊。”片刻后，听完阿华的一番讲解，李主任点头表示同意。

　　“但是李主任，我这边你准备给我什么好处啊。”阿华的口音带着一点幽怨，这是他讨价还价的一种手法。

　　“你放心，高新区公司这件事你帮我解决了。不说其他的，高新区你看上那块地就和我说一声，我肯定帮你拿下来；这两年，你看上区里的那个工程，我也帮你搞掂。要我说，我们高新区的海岸线，比你这里还要漂亮一百倍，到时候建房卖房肯定大赚。哈哈。”李主任大力地拍了拍阿华的肩膀，显然，他对阿华的主意是真心赞同。

　　“那可是你说的哦，李主任。这么好赚钱的生意，我肯定带上你一份。哈哈。”阿华这次就是真的大笑。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目光转向海上，一边欣赏夜色，一边聊起家常。

　　夜已深，月亮代替晚霞，成了天上的主角。

　　微波粼粼的海面映着圆月的倒影，伴随着来自海面上的凉风，以及海边令人眼花缭乱的灯光，构成一幅美轮美奂的画面。

　　这画面，随着时间的推移，渐入黑暗，渐入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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