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冕下【原神】》Greep

12、假人

　　翌日清晨，两人便分头各自行动了，由那维莱特继续回到安置处照顾病人，莱欧斯利则主要负责巡查疫区内其他尚且健康的人的情况以及疫区内外物资的对接。

　　提出这个行动方案的人是那维莱特，因为一开始莱欧斯利是想同他一起去安置处的，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既然来了就要体现出最大的价值，倘若因为担心被感染而畏手畏脚那不如直接停止呼吸好了。”

　　彼时那维莱特正在整理衣服上因保持同一姿势太久而产生的褶皱，他闻言不赞同地看向莱欧斯利，“这是诡辩，承担责任与保护好自己并不冲突。”

　　莱欧斯利还想再说，那维莱特先一步望着他，眼神真挚，“请别让我担心。”

　　于是莱欧斯利就笑笑不说话了。

　　对于莱欧斯利的到来，那维莱特内心多少有些在意，他认为好友会在深夜进入疫区和他没有去赴约有很大的关系，因此他默不作声地将莱欧斯利的安危视为了自己的责任，简单来说，现在莱欧斯利已经被那维莱特纳入了“需要被他保护”的领地内。

　　目前此领地内的子民有：莱欧斯利、艾尤恩、希格雯和修道院里的乌龟。

　　其中，按照被那维莱特庇护的时间来论资排辈的话，乌龟算得上是元老级。

　　那还是在那维莱特刚被若望教皇宣布领养后不久，彼时年仅五岁的那维莱特在经历过濒死的恐惧、父母的离去和生活环境的骤变后变得格外沉默。

　　不安与迷茫让他下意识想要求助带他来到新环境、在民众面前温声细语说“孩子，你将获得新生。”的若望教皇。

　　但在踏入修道院后的那一刻直至之后的一个月内，那维莱特都再没见过那位看起来温和慈祥的教皇大人。

　　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孩，在被这座修道院的最大掌权者或有意或无意的无视后，等待他的，是长达一个月的、被整座修道院更彻底的无视。除了日常的饮食起居外，那维莱特就像一个幽灵一样活着，无人指引，无人在意，无人回应。

　　稍长一些的那维莱特在回忆及这段时间时，内心已十分平静，他大概明白，这场无声的集体漠视或许只是教皇玩弄人心的惯用手段，毕竟他向来认为，陷入绝境的人才会是最听话的人，小孩子更是如此。

　　他曾在修道院的禁书区里看到过一位智者的随笔，其中有段话的大意是说人永远无法单独存在，因为人生中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一面镜子，而一个人的言行只能通过这些镜子才能映出完整的自我，如果有一天镜子消失了，那“我”也就不存在了。

　　读到这段话时，那维莱特才恍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年的痛苦几乎令他快要否定自身存在的意义，原来是因为教皇把他周围的镜子撤下了。

　　不得不说，这种手段是有用的，足以让任何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从此为教皇是瞻，变成他忠诚的仆从。而那种如沉深渊、如临迷宫的无助和茫然也确实差点儿将那维莱特击溃。

　　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看起来脆弱无比的小孩竟然凭借着对一只乌龟莫名的责任感和保护欲撑了下来。

　　那大概是在一个不算晴朗的午后，那维莱特躲进了一个僻静庭院的假山里，这是他在修道院中觉得最安心的地方。既然有人的地方像没人一样安静，那不如待在一个真正没人的地方，至少不用去想那些人为什么无视自己，他就静静地靠着假山坐着，最后竟然睡着了。

　　他是被一个稚嫩倨傲的声音吵醒的，声音来自假山背面，听起来像是在和谁交谈。

　　“……这只乌龟怎么还不把头伸出来！笨死了！”

　　“你用再用树枝用力戳一下试试，它疼了肯定会出来的。”另一个同样稚嫩的童声建议道。

　　“我用力了！它就是不出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小孩大概是放弃了，愤愤地说了声：“真没意思，我们走！”

　　那维莱特先是听到啪嗒一声，似有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又听到两道脚步声跑着走远了。他钻出了假山，四处找了一遍，在水池边坚硬的石头旁发现了一只翻着身子，紧缩在壳里的乌龟。

　　他伸手小心地帮乌龟翻了个身，有些难过地发现，它的龟壳边缘已然被摔碎了一角。

　　或许是仍然没能感到安全，乌龟始终缩在它的壳里，静静地趴在石头上一动不动。

　　那维莱特也漫无目的地坐在旁边静静注视着它，有阳光透过云层打在身上，却感受不到温暖，一人一龟都是这个修道院里最隐形的存在。

　　那维莱特捡起碎掉的一小块龟壳，试图将它拼回去，但一切只是徒然，他机械地拼了一次又一次，眼泪不知觉地顺着下巴落到了乌龟的壳上，那维莱特这才恍然惊醒，看着乌龟喃喃自语道：“我们好像都没人喜欢……”

　　命运似乎总是始于微小的瞬间，在那维莱特说出这句话后，一直没有动静的乌龟竟然缓缓探出了头。

　　它伸着脖子呆楞了片刻，才慢慢地爬向了那维莱特。

　　这让小那维莱特一度坚定地认为这只乌龟一定听得懂他说的话，进而在心中对它生出了一些奇妙特殊的羁绊，这是他在这座冰冷陌生的修道院里感受到的第一次接纳与回应，尽管是来自一只不会说话的乌龟。

　　五岁的那维莱在这只不起眼的动物身上找回了险些被消磨的自我，也找到了努力活下去的意义，虽然同为修道院食物链底端的存在，但他至少可以保护这只乌龟不再受到伤害，这让那维莱特感到兴奋。

　　他突然没时间去迷茫和害怕，因为他还有一只乌龟需要守护。

　　就这样，那维莱特每天都会来到这里安静地看着乌龟，看着它趴在石头上晒太阳，看着它在池子里游泳，看着它因为一些风吹草动躲进那个让它感到安全的壳子里。

　　在这之前，活着或者死去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父母死前让他好好活着，于是他就在疫病中撑着活了下来，又被教皇带回了教廷，但在修道院的生活让他有些窒息。

　　有时在夜晚突然醒来时，他望着屋顶的壁画想，爸爸，我好像撑不下去了。

　　但第二天醒来时又觉得自己好像还能再坚持活一天。

　　那就再活一天吧。

　　然后他遇到了这只乌龟，从守护中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好笑的是，消息传到教皇那里时，大家都说这个孩子快疯了，整天一动不动地对着只乌龟，不哭也不笑，教皇这才施施然出现在那维莱特面前，端着一张慈眉善目的脸话里话外暗示他想要在这座修道院活得好，唯有听话一条路。

　　那维莱特点点头，做一个听话的傀儡对他来说也没什么，他既没有太多欲望，也没有什么追求，怎样都好，只要能活着。

　　从那一天起，枫丹少了一个叫那维莱特的孩子，多了一个完美的圣子。

　　只是当众人都以为那维莱特能活下来是源于教皇的恩舍时，没有人知道，那其实源于他对一只乌龟的爱与责任。

　　-

　　疫区的情况比一开始混乱惊慌的样子平稳有序了不少，莱欧斯利自认就算是自己也不能将情况控制得比这更好。

　　这些天莱欧斯利不时在疫区内巡视，偶尔也会隔着篱笆与外面的人交代公务，他的出现让疫区内的人们更多了些希望，好像莱欧斯利光是站在他们旁边，就能带给人们无穷的力量。

　　“亲王大人和主教大人一样，总是会给人带来安全感啊。”

　　闲下来的艾尤恩坐在莱欧斯利身边感叹道。

　　自从他因为过度劳累晕倒后，那维莱特就时时注意着他的情况，在他出现疲惫苗头的时候就会被叫到一边休息，取而代之的，是那维莱特一个人要完成两个人的活。

　　“是吗？”莱欧斯利坐在安置处外面的树桩上，望着里面忙碌的人不置可否地回道。

　　艾尤恩点点头：“当然！您与主教大人都是十分令人尊敬的人。”

　　莱欧斯利看着他，“你好像一直很崇拜那维莱特主教。”

　　“主教大人这样的人，没有人会不崇拜他吧？”艾尤恩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当然，我也只是听说了他的许多事迹。”

　　莱欧斯利收回视线，又继续看向帐篷里面，“说说看。”

　　艾尤恩认真地回忆道：“我在神学院的时候就听说了很多主教大人的传说，听说他过目不忘，半天就能背下一部神学经典，听说他永远举止得体，温柔待人，就连王廷中最好的礼仪官也挑不出他半点错！我还听说要是有无法达成一致的争论只要去向主教大人求助，就能得到最公正的答复，因为圣子平等地爱着所有人，您瞧，他是多完美的人啊…… ”

　　莱欧斯利点点头，“是啊……多完美的人啊…… ”

　　完美得就像一个假人。

　　“不过，”艾尤恩想了想又补充道，“和主教大人一起来到黎翡区的这段时间，虽然主教大人和我传说中听到的一样好，但是也稍微有些不同呢，就比如，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不可高攀，当然，我绝没有不尊重主教大人的意思，我是说，他实际上很温柔很平易近人。”

　　莱欧斯利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每个人活在世上都不止一面，难免会在不同的人面前扮演不同的角色，比如你既是父母的儿子，又是信徒的神父。你觉得他温柔、平易近人，是他呈现给你了这一面，因为他认为你值得被这样对待，艾尤恩修士，你本来就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艾尤恩听到莱欧斯利的话，鼻子突然一酸，除了父母和那些修女以外，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得到过别人的认可了。

　　他强压下内心的涩意，深吸一口气，腼腆地笑了笑，“谢谢您，亲王大人。”接着又好奇地问道：“那主教大人在您面前又是什么样的呢？我是说，私下里，看起来您二位关系很好的样子，主教大人也曾跟我说过您是位值得信赖的人。”

　　莱欧斯利挑了挑眉，“是吗？”

　　“嗯！他说跟您聊天很愉快。”

　　“我的荣幸。”莱欧斯利轻笑了一声，“关于你的问题，这属于我和他的悄悄话范畴了。”

　　“无可奉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