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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见面 ...

  •   黑死病爆发的第五天,感染的人数还在增加,在陆续又有好几个病人死去却始终不见人好转的情况下,人们又开始渐渐恐慌起来。

      那维莱特和医生们为此不得不多花一些时间去安抚病人的情绪,于是本就有些短缺的人手一时变得更加忙碌。

      在这种情况下,让大家心情更加沉重的是,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希格雯也病倒了。

      小女孩在被送进来的第一天就出乎意料的坚强,没哭没闹,反而还在安慰着那位看上去快哭晕的父亲。

      “爸爸不哭哦,希格雯不怕的,爸爸要坚强。”她顶着一张发烧到绯-红的脸趴在父亲的肩头,一只手还在有气无力地拍着父亲的背。

      男人几乎就要痛苦支撑不住,热泪忍不住地往下流,“好,爸爸不哭,希格雯也要坚强,爸爸等你好起来。”

      那维莱特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告别后,从男人手中接过了希格雯,将她抱了进去。男人原本还想追进去陪着,但所幸被其他医生劝住了。

      进到帐篷内,那维莱特抱着趴在他肩头沉默不语的希格雯,温声道:“爸爸已经走了,希格雯可以害怕了。”

      在话落下的一瞬间,那维莱特就感觉到肩膀被温热的泪水浸-湿,他听到小女孩小声颤-抖地问道:“蝴蝶结哥哥,希格雯会死吗?”

      那维莱特微一恍惚,在久远的记忆中,自己似乎也问过同样的话。

      “爸爸,我会死吗?”

      记忆中的另一道声音这样说道:“我的孩子,你当然不会,爸爸妈妈也不会,别害怕,我们都会很快好起来,我向你保证。”

      可是当他醒来后,这世上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死亡无法被掌控这他很小就知道,但偶尔他也会想,既然做不到,为什么还要许诺呢?

      可是现在他看着害怕得直哭的小女孩,好像突然明白了父亲看着他时复杂的眼神,在某些情形下,人们的选择总会趋于一致。

      他抱着希格雯,将她从肩膀上扶起,看着她认真地说:“希格雯不会死,别害怕,你会很快好起来,我向你保证。”

      小女孩无条件地相信了,得到了那维莱特的保证,她真的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完全恢复,因此反而成为整个安置点最快乐的人。

      在清醒时,她有时会给旁边的病人唱歌,有时会央求艾尤恩给她讲故事,她像一株顽强乐观的野百合,这种鲜活感染了安置点中的许多病人和医生。

      既然明天和死亡不知道哪一个先到,那不如珍惜现在活着的每一刻。

      大概是上帝也不想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就这么死去,她在后面几天竟然真的开始慢慢地好转过来,成为了第一个康复的人。

      这无疑给了身在疫区的众人莫大的希望,原来得了黑死病,真的不一定会死。

      于是患病的人都更加努力地与病魔做斗争,万一下一个好的就是我呢?

      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真的又陆陆续续好了几个人。为了给其他感染的人腾出位置,这些康复了病人可以离开安置点,但仍然还不能出封-锁区,理论上需要等到疫区最后一例病症消失,大家才能解除封-锁。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如果不是艾尤恩忽然倒下的话。

      -

      月上中天,莱欧斯利站在篱笆旁,一如往常等着那维莱特的到来。他一只手提着灯,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扶在一人高的篱笆上,描摹着上面的木纹。

      一开始来这里只是为了向那维莱特了解疫区内的情况,以便随时掌控大局,但渐渐地,莱欧斯利却在这样的见面中得到了些乐趣。

      抛开其他不谈,那维莱特是一个聪明可靠且有能力的人,他能很快察觉到自己的意图,也能很快提出一些务实的建议,跟这样的人打交道,莱欧斯利承认,是非常舒服的。

      但除此以外,他似乎很不擅长交际,就好像……从来没有跟人闲聊过一样。每次说完正事,就不再主动开口,起初莱欧斯利以为他是不喜欢说话,直到有一次在他们像往常那样交换完信息后,莱欧斯利随口问道:“你似乎不喜欢和我说话?”

      那维莱特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不知道说什么。”

      莱欧斯利有些讶异,在他的印象里,教会的主教个个能言善道,十分善于且喜欢游说,毕竟让贵族们掏钱捐款是让他们钱袋子鼓起来的重要途径之一。

      莱欧斯利:“你和你的朋友一般会说什么?”

      对方又沉默了一瞬,“我没有朋友,圣子……不需要朋友。”

      莱欧斯利明白了,像这种象征意义接近于神的角色,世人对其的要求也近乎于神,神不需要朋友、亲人、爱人,所以人们期待中的圣子也应当是毫无私欲的,如果不是考虑到生命无法维持的话,或许连吃饭睡觉这种没有“神性”的行为也会被禁止。

      这是一个被剥夺了私欲的人。

      莱欧斯利道:“这样说的话,那圣子应该也不需要合作伙伴?”

      没想到对方抬眼看着他,用一种极为认真的语气说道:“但是那维莱特需要,合作伙伴也好,朋友也好。”

      他说得很认真,但莱欧斯利莫名觉得他像一条快要枯竭的河,没有溪流汇入,也没有大海汇出,只等在无尽的地脉上渐渐流干,却忽然在河流的尽头翻腾着发出无声的求救。

      他看了那维莱特一会儿,突然笑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做你的朋友,也可以教你如何与人正常相处。”

      那维莱特有些惊讶,走近了两步,“你想成为我的朋友?我是一个无趣的人。”

      莱欧斯利轻笑道:“是吗?我并不这样认为,能成为你的朋友我很荣幸。或者说,你这是在委婉地拒绝我?”

      那维莱特立刻摇摇头,“当然不,你很好,我也期待能和你成为好友。”

      莱欧斯利笑意渐深,“那么,从现在起,我就是你唯一的朋友了,对吗?”

      “确实如此,但正如我所说的那样,我对于私人交往这方面并不擅长,如果今后有什么地方给你造成了不好的情感体验,我先给你道歉。”

      莱欧斯利失笑,“你在这方面毫无经验,作为朋友当然应该是我来引导你才对,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需要道歉。”

      “这样吧,我先教你最基本的聊天技巧,一般来说,和朋友闲聊时,可以分享自己看到、听到或经历过的事,然后说说自己的感受,你可以试试看。”

      那维莱特犹豫了片刻,然后像回答问题一般说道:“今天……安置点又送来了一个病人。”

      莱欧斯利继续引导:“嗯,然后呢?”

      或许是已经成功开了头,那维莱特稍微感到不那么局促了,他接着说:“病人很痛苦,很难受,让我救救他,但是……我什么都做不到,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他身边,看着他痛苦。”

      莱欧斯利安慰道:“在这种疫病面前,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和能力去解决。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的极致,就像你说的,如果这也要苛责自己,那就不是对人的要求,而是对神的要求了,不是吗?”

      那维莱特闻言轻笑了一声,“我也知道,但是心里会觉得有些难受。”他顿了顿,接着道:“不过现在说出来,好像好了一点。”

      莱欧斯利摊了摊手,“看,这就是为什么人需要朋友。不介意的话,以后也随时可以跟我分享。”

      那维莱特郑重地点点头,“好。”

      自那以后,那维莱特每天都会像完成任务一般,在谈完正事后,一板一眼地跟莱欧斯利诉说自己的感受。

      “今天又送来了几个病人,我有点累。”
      “今天死了一个病人,我很难过。”
      “希格雯也生病了,我很担心。”
      “希格雯康复了,我很开心。”

      他说得认真,莱欧斯利听得也认真,这仿佛成了他们之间一个固定的环节,有时那维莱特忘了“汇报”,莱欧斯利还会刻意提醒,看起来对此很是喜欢。

      但是今天,那维莱特没来。

      -

      “亲王,您真的要进去?”龚古尔担忧地问道。

      莱欧斯利吹了吹刚写好的信,轻轻一折,交给了龚古尔,“嗯。那维莱特主教情况不明,如果他也病倒了,那疫区里的情况恐怕会失控,我必须进去看看。你把这封信交给韦尔塞管家,我进去后,他会知道怎么做。”

      龚古尔小心地接过信纸,仍是不放心地说道:“但主教只是一晚没来,或许他可能忘了?”

      莱欧斯利摇摇头,“他几乎从不迟到,我等了一晚上也没来,要么是有什么事拖住了他,要么就是他也感染了,不管怎样,我都不太放心。”

      “一开始也只是情势所迫让他替我暂时稳住局面,现在外面的情况已经稳下来了,只要韦尔塞按照我写的去做就没什么问题。但是里面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不能让他们几个人承受这么多,不管那维莱特主教有没有出事,我也是时候该去履行自己的责任了。”

      龚古尔急道:“那让我替您进去吧,您告诉我需要做什么,我一定替您完成!”

      莱欧斯利转头看着他,拍了拍龚古尔的肩膀,认真道:“如果一位领主只知道让下属替他冲锋陷阵,而自己心安理得地躲在人后,那他最后一定是位孤独的领主,因为他将失去所有的下属。”

      “这样的事,我永远不会做。”

      龚古尔眼圈泛红,深深行了一个骑士礼,“愿您平安归来。”

      -

      疫区,病人安置处。

      菲尔德医生正靠在一个木桶旁小憩,他已经连轴转了两天,实在累得没有力气了。大概是睡觉的姿势不对,以至于做了噩梦,让他就算睡着了也紧皱着眉,并不安生。

      睡梦中他本能得感觉到有什么强大的气息靠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看着前方,一双厚重的黑色皮靴出现在眼前,他顺着视线仰头往上看去,顿时清醒了过来,“亲、亲王大人?”

      莱欧斯利站在一旁,见他醒来冲他点了点头,“辛苦了,那维莱特主教在哪?”

      “啊?”菲尔德医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亲王大人问的是谁,他愣愣地抬起手,往里指了指,“在里面。”

      “嗯,多谢了。”莱欧斯利稍微放下了心,听起来人还好,没有出什么大事。

      他没有再和菲尔德多说,径直往里走了进去,

      一路上都是随地用草席铺成的供病人修养的病床,感染了疫病的人们就躺在上面静静地熬着,蒙着面罩的医生在帐篷内四处巡视,观察着病人们的病情,气氛竟然算得上祥和。

      莱欧斯利见状也用手帕捂住口鼻,边走边寻找着那维莱特,视线在四周搜寻,终于在一个角落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彻底松了口气,走了过去。

      那维莱特正蹲在艾尤恩的旁边,听到脚步声转头看了过去,来人身高体长,头发略有些长,眉眼间带着些疲惫,但身姿仍然挺拔。

      是他每晚都去见的人。

      那维莱特不太确定地道:“莱欧斯利……你怎么在这里?”

      莱欧斯利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那维莱特,确认他没事后这才开口问道:“你今晚怎么没来?发生了什么事?”

      那维莱特闻言先是恍然想起了这事,看着他愧疚地说:“抱歉,艾尤恩突然昏倒了,我忙着照顾他,一时忘了约定。”然后迟疑道:“你是因为这个才来的?”

      莱欧斯利看着他笑了一下,“不完全是。我本就应该来承担属于我的责任,只是之前还有别的事需要我去处理,现在事情处理完了,当然不能理所当然地继续让你一个人扛着,于公于私,我都责无旁贷。”

      “不说这个了,艾尤恩是怎么回事?”

      那维莱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听莱欧斯利这么一问,只好先道:“这里面不太安全,我们出去说。”

      两人一同走出了帐篷,那维莱特带着莱欧斯利来到了一处燃着篝火的空地,两人找了根斜倒的树桩坐下,那维莱特这才继续说道:“艾尤恩因为太过劳累所以晕倒了,最近送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不仅是艾尤恩,几位医生也很累。”

      莱欧斯利沉默片刻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我已经让韦尔塞去黎翡区其他地区募集医生了,想必很快就能赶到。”

      那维莱特:“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莱欧斯利捡起一旁的树枝,挑了挑火,火光影影绰绰地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你之前在帐篷里想对我说什么?”

      那维莱特张了张嘴,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是在考虑该不该说。

      莱欧斯利放下树枝,没有催他,而是转过身看着他说:“今晚你还没有跟我分享你的心事,还想说吗?”

      那维莱特看着跃起的火光点点头,“今天……看到你来了疫区,我很担心。”

      仍然是充满那维莱特风格的开头,但却令莱欧斯利心中微微一动,他道:”为我担心吗?”

      “嗯,为你担心,看到你的那一刻,想的都是万一你被感染了怎么办?诚然你有你的坚持,但我还是有些生气,不过作为朋友,我尊重你的决定。”

      莱欧斯利看着微微皱眉以示不满的那维莱特想,原来这样性格冷感的人,就连生气也是这样克制的。

      但就是这样微小的情绪对那维莱特来说却已经称得上丰富了,莱欧斯利一想到这些情绪的波动是因为他而出现的,血液就忍不住有些沸腾,担心也好,生气也好,这一刻都是独属于他的。

      是他亲手剥开的坚冰,壳内的柔软也该由他独享。

      倘若有一天这个人不再克制,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莱欧斯利收回思绪,笑着道歉:“让你担心我实在很抱歉。让我想想,要怎么做才能得到这位生气的先生的原谅呢?”

      那维莱特看他装作思考,实则在哄自己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别扭,“不必,如何选择这本就是你的自由,我只是……替你担心,现在想来也实在没有对你生气的权利,抱歉。”

      “你当然有权利。”莱欧斯利认真看着他道,“我会接纳你的一切情绪,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那维莱特抬眼看向莱欧斯利,对方的眼神如黑夜般深邃,亦如黑夜般包容,能隐匿一切不安与裸-露,他道:“照顾好自己,我会原谅你。”

      莱欧斯利闻言一笑,接着用手在头顶虚虚做了一个脱帽的动作,向他行了一个绅士礼。

      “遵命,我的朋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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