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冕下【原神】》Greep

10、疫区

　　莱欧斯利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忙得一刻都没停下过，韦尔塞管家也很快赶了过来，莱欧斯利对他非常放心，调集物资的事通通交由他去安排。

　　“还有一件事。”莱欧斯利叫住了韦尔塞管家，“小镇那边已经排查过了，暂时没有出现感染者，但其他国家的商人还在。我已经让人封锁了消息，夏集市那边我没办法露面，你去帮我盯住，消息能瞒就瞒，不能也要稳住那些人的信心，最怕的是发生货币挤兑，一定要优先保住特许券，必要时，可以让利。”

　　“您是说……？ ”

　　莱欧斯利点点头，“降低铁矿的价格。”

　　韦尔塞皱眉道：“只是普通的商人而已，如果他们要用特许券换回金币我们不给也行，您是亲王，他们不敢怎么样，何必要给他们好处？”

　　莱欧斯利一边挽着衣袖，一边意味深长道：“不要小看商人，韦尔塞，商人是最贪婪的野兽，也是最聪明的猎手。今天你让这些人亏一枚金币，来日或许就要付出十倍。诚然我可以用亲王的身份去干涉，但那将会以信用的丢失作为代价，在商人的世界里，没有信用也就没有交易。”

　　“我明白了，您吩咐的事情我这就去办。”

　　韦尔塞管家走后，还没等莱欧斯利喘上口气，后脚龚古尔就来了。

　　龚古尔向莱欧斯利行礼后道：“亲王大人！您要的医生我找来了，一共五位，全是自愿的。”

　　莱欧斯利起身走了过去，“人在哪？”

　　龚古尔抬起手往外指了指，“就在帐篷外边。”

　　莱欧斯利颔首，“告诉他们具体情况了吗？”

　　龚古尔点头，“说了说了，都知道是鼠疫，一开始有几位不愿意来，剩下的听说给一百金币就都同意了，不来的那几位我也叮嘱过不能往外说。”

　　莱欧斯利看了他一眼，往外走道：“做得不错，走吧，出去看看。”

　　“是！”

　　-

　　疫区内

　　鼠疫的传播速度比那维莱特预估的还有快，仅仅一天，倒下的人就有十几名，而被封锁在整个疫区里的人也不过只有上百名。

　　那维莱特和艾尤恩走在临时搭建的帐篷区里，路两旁已经出现了被随地摆放的尸体，有人正蹲在一旁将可能与疫者接触过的物件烧掉，更多的人则是脸上一副死气沉沉的表情，绝望、恐惧有之，麻木、恍惚亦有之。

　　他心里一沉，比疫情更可怕的，是人们已经放弃了对生的渴求，颓然地等待着死亡。

　　艾尤恩跟在那维莱特身后，一边在心底里不断地向上帝祷告，一边不安地问：“主教大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那维莱特侧头看他一脸惶然，“你害怕？”

　　艾尤恩老实地点了点头，又紧接着道：“只是一点！大人您放心，我很快就能克服！”

　　那维莱特看着这个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人，从一开始手就害怕得手抖，却还是强撑着进来了，不算勇敢，却让人难以忽视。

　　说实话，对于他这种行为，那维莱特并不太理解。

　　事实上，不仅是艾尤恩，还包括过去所遇到的各种形形色色的信徒，那维莱特都时常无法理解。

　　不能理解为何他们会对一位看不见摸不着的神抱有如此强烈的信任，不能理解为何人们总是会借由神的名义来祝福、赞美或是惩罚，更不能理解这些普通平凡，甚至有些懦弱顺从的人为何仅仅只是单纯的依靠信仰，就能支撑着他们做出远超自身勇气的决定，就好像是真的有人借给了他们力量。

　　以至于有时候那维莱特会忍不住怀疑，他每天祈祷的对象与这些人所祈祷的是否是同一位神？不然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感应到过来自神的力量。

　　大概是见他没有反应，艾尤恩又轻声提醒道：“主教大人？”

　　那维莱特抬起眼回过神，看着路两旁无人照顾的病人沉思片刻，才对艾尤恩说：“跟我来。”

　　艾尤恩带着满脑子的疑问跟那维莱特一起将病人们集中到了附近最宽大的一处帐篷中，他们搬动动静不小，整个过程却没有人在意，这里的人们或许看到了，但也没心情理会，大家只是兀自沉浸在自己悲戚的世界中，仿佛是提前在为自己默哀。

　　两人费了不少力气将所有病人归拢在一处，又打了水用布沾湿给病人擦拭身体，帮发热的病人降低体温，艾尤恩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您要将病人放在一处，这样照顾起来方便多了。”

　　那维莱特听了却也没说对或不对，倒是终于有旁观的人忍不住说话了，“这位大人，您别忙了，没用的，反正大家最后都会死的。”

　　那维莱特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只是平静地反问道：“谁说得了病最后一定会死的？”

　　那人见那维莱特不信，摇头叹气道：“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倘若一个人得了黑死病，最多三天内就会死去，大人，我看您是个好人才劝你的，快别白费力气了。”

　　那维莱特将手中的布递给艾尤恩换洗后才直起身子，走了过去。

　　安置病人的帐篷很大，从外面看里面的情形简直一览无余，因此许多人都注意到了他的动静。

　　那维莱特：“请看。”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了领口，露出了白皙的脖颈，上面赫然留着一道瘢痕。

　　那瘢痕太过熟悉，此时此刻同样也出现在躺在这里的病人身上，任谁一见都能看出这是得过鼠疫才会有的印记。

　　因此坐在附近的人们不由得小声惊呼起来，“是黑死病！”

　　“我没死。”那维莱特走近了些，方便众人看清他颈间的瘢痕，“我活下来了。”

　　大家在听到那维莱特说的话后，就仿佛也被突然续上了命一般，眼神里蓦地有了光彩，他们急切地凑了过来，争先恐后地问道：

　　“天呐，真的吗？大人您真的得过鼠疫？还活下来了？”

　　“您是好人，绝不会骗我们的对吧？”

　　那维莱特看到如预料中一样忽然有了生气的人们，微微松了口气，只是距离隔得太近，让他有些不适地向后退了几步。

　　他将自己领口的扣子密不透风地系上后才道：“我是一名教徒，绝不会骗人，这点你们尽可以相信。”

　　因为先前照顾病人，那维莱特的额前散着几根凌乱的碎发，这让他往日庄严板正的形象多了丝脆弱感，看上去越加神圣无害，让人对他的话也莫名信服。

　　那维莱特眼睫颤了颤，回忆道：“二十年前，苍晶区海沫村曾经发生过一次鼠疫，我就是在那场鼠疫中活下来的人。”

　　更多的人渐渐汇集过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

　　“海沫村，你听过吗？”
　　“二十年前……好像真的有这回事？”
　　“听说当时死了很多人！”

　　那维莱特瞥了眼继续说道：“没错，二十年前那场疫病让很多人丧失了生命，但也有不少人最后活了下来。”

　　“在疫情结束后，人们发现，活下来的人当中有些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得鼠疫，而有些人，得了鼠疫，却并没有死。”

　　听到这里，有些之前一直没吭声的人也忍不住了，“大人，那怎么才能不得病呢？”

　　有位靠近帐篷门口处躺着的病人更是急切地问：“得了病怎么才能活下来呢？”

　　其他人也期待地看着那维莱特，就像在看上帝派来的救世主一样，但令他们失望的是，那维莱特却摇了摇头，诚实地说：“不知道。”

　　“如果你问的是一定不会患病的办法，那我只能说不知道，但是按照当时人们总结的经验，尽量减少聚集，烧掉染病的人的物品，焚烧尸体，可以减少患病的几率。”

　　“至于得了病如何才能活下来，我唯一的建议是……”他顿了顿，不自觉地摸了摸领口，“不要放弃。倘若不幸发生真的发生在你的身上时，或许你会发现，生与死的界限并没有那么分明。这种时候如果你觉得自己会死，那你就一定会死，而当你认为自己能活的时候，你就还有机会活。”

　　有人犹豫地问：“这真的有用吗？”

　　“我无法向你保证什么，但如果有活下来的机会，为什么不试着去尝试一下呢？”

　　这话如果但凡是换一个人来说，那大家多半不愿意再搭理半句，可这是那维莱特说的。

　　这样一个得过黑死病又好好站在大家面前的人，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因为他即代表着生的希望，此时就算他说不吃饭就能活下来，恐怕也有人会真的相信。

　　那维莱特很清楚自己现在话语的重量，这并不是他多有权威，而是源于人们对生的渴望。

　　这样的人现在告诉大家只要不放弃就有活下去的机会，对所有人来说无疑极大地提振了信心和勇气。

　　只要坚持，只要挺下去，就能像这位大人一样活下来吧？

　　那为什么不呢？

　　那维莱特看着人们重新振作起精神的样子，接着道：“如果还是害怕的话，就祈祷吧，或许信仰会带给你们力量。”

　　这是艾尤恩带给那维莱特的启示。

　　如果说人们曾经因为无知，创造了神用以解释；因为恐惧，创造了神向衪忏悔；又因为绝望，而创造了神作为依靠。

　　那神明实则就是人们内心的投影，是人们的精神图腾。

　　是一个完美的、无所不能的……自己。

　　每一次对神的忏悔，都是对现实自我的诘问，希望理想自我给予审判。

　　每一次对神的祷告，都是对现实自我的无力，期望理想自我给予帮助。

　　试着相信自己吧。

　　纯真的信仰，本应是对自我的超度，而不是沦为宗教的权柄。

　　或许是那维莱特的这番话起到了作用，也或许是人们求生的本能生起，接下来几天里，健康的人们自觉地不再聚集，也会主动地帮着焚烧疫病者用过的物品或是帮忙将生病的人送到那维莱特这里。

　　生了病的人也不再心如死灰，而是努力地撑着，那维莱特有时对上这些病人的眼睛，会觉得像是看到了在绝缝处生长的花，贫瘠中蕴含着生命力。

　　但尽管大家已经在尽量对抗着这场疫病，倒下的人还是越来越多，仅靠那维莱特和艾尤恩已经无法勉力支撑。

　　好在疫区外及时送来了几名医生，他们带来了一些柏叶用来熏烧，据说可以消毒。同时从篱笆围栏外送进来的，还有好些食物和干净的衣物，这让疫区内人们的心更加安定了些。

　　有位医生在跟那维莱特交接完后，突然叫住了他，“主教大人，亲王大人让我跟您带句话，他让您今晚10点去正西方的篱笆处，他会在那里等您。”

　　那维莱特一愣，然后点头，“好的，多谢你。”

　　然后转头又开始去照顾病人了，等他将安置处的病人安排得差不多了，天也渐渐黑了下来，他看着夜空中闪烁的星空，突然想到医生跟他说的话，拿出口袋里的怀表看了看，已经十点一刻了。

　　那维莱特连忙赶到了莱欧斯利与他约定的地方，天色很黑，因此前方的一点光亮尤为显眼，他松了口气，莱欧斯利还在。

　　那维莱特走近了些，莱欧斯利提着一盏灯在篱笆外等着他，有风缓缓吹过，灯火也跟着隐隐绰绰，勉强照出了莱欧斯利深邃的眉眼。

　　他没有离得太近，两人隔着篱笆，远远对望着。

　　“抱歉，来迟了。”

　　莱欧斯利摇摇头，语气和缓，“没事，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于是那维莱特将他说的那些话、人们的反应以及安置点的现状一一细说了一遍，他语速不算快，但有条不紊，让莱欧斯利很快了解了里面的情况。

　　“你做得很好，能让绝望的人重拾希望，很了不起。谢谢你。”

　　那维莱特没有说话，好奇地看了看他。

　　莱欧斯利将灯盏往前举了举，笑道：“又在看什么？”

　　那维莱特摇摇头，不知何为没有说敬称，“你今晚有点儿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那维莱特停下来回想了一下，“很……有礼貌，但又跟初见时的礼貌不一样。”

　　莱欧斯利失笑，“又是你的直觉告诉你的吗？”
　　然后又认真道：“你不是让我不要带着教廷的标签看你吗？帮了我这么多，如果我还对你态度冷漠，那也太失礼了，不是吗？合作伙伴。”

　　那维莱特也笑了笑，“的确。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

　　莱欧斯利也很快跟他说了自己那边的情况，最后道：“大致就是这样，情况比想象中要好。”

　　他在说话时，那维莱特也在一边看他，莱欧斯利表情仍然从容淡定，说到外面的事情时，也一副一切游刃有余的样子，但是眉眼间却还是能看出疲态。他忽然想起，今天好像还是这个人的生日。然而在本该值得庆祝的日子，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生日快乐，莱欧斯利。”

　　话题突然转得太快，让莱欧斯利怔楞了片刻，“谢谢”。

　　那维莱特道：“我的礼物还没给你，时间太短来不及准备别的，想起了一首每次听完能让人心情安定下来的歌，可以作为礼物送给你，你要听吗？”

　　莱欧斯利来了兴趣，“你会唱歌？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那维莱特想了想，循着记忆里的调子，轻声哼唱了起来，这是一首圣歌，他曾经听唱诗班的少年们唱过，词曲都很打动人心，听完让人有种灵魂得到升华的感觉。

　　他唱得十分认真，表情严肃，真诚得让莱欧斯利不忍打断，

　　等他一曲唱毕，莱欧斯利满眼都是笑意，“你以前唱过歌吗？”

　　那维莱特老实地摇头，“没有，但我实在没有别的什么能作为礼物送你的了。这首曲子我很喜欢，怎么样？你觉得好听吗？”

　　莱欧斯利换了只手提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莱欧斯利看着他笑，“不算好听。”

　　那维莱特蹙眉，尽管已经猜到，但心里仍然有些沮丧。

　　“但从现在开始，这就是我最喜欢的歌。”

　　“谢谢你，那维莱特，我很高兴。”

　　从这晚以后，两人每天都会约在相同的时间在这里隔着篱笆见面，互相交流疫区内外的消息，偶尔也会聊聊别的话题，久而久之竟然成为了他们忙碌紧张的生活中的唯一调剂。

　　如果在半个月前，有人告诉那维莱特，你会和一个人在夜晚分享心事，那那维莱特一定会觉得这个人疯了。

　　但这样的事情现在确实真切地发生了。

　　经过那维莱特的思考，他认为形成他们现在这段奇妙关系的原因在于莱欧斯利态度的转变。

　　而莱欧斯利态度转变的原因，那维莱特无从得知。

　　或许是像他说的那样，因为帮了他大忙，或许是因为那份简单的生日礼物，也或许是莱欧斯利终于看穿他实质上就是一个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危险，无需防备的普通人了。

　　这种感觉对那维莱特来说是奇妙的，在他短暂的人生中，还从没出现过像莱欧斯利这样的人，似友非友，却默契又投机。

　　但不管怎样，对那维莱特来说，成为莱欧斯利的伙伴比成为他的敌人要好多了。

　　在被莱欧斯利第三次夸赞和第五次宽慰后，那维莱特觉得，莱欧斯利这个人，只要他愿意，很难有人会不喜欢他。

　　比如他总是能最快察觉到你的心事，并在第一时间提供心情疏导和解决方案，但又能保持在让人觉得舒服的距离，进退有度，不会感到冒犯。

　　又比如前一天晚上提到的短缺的物资，无论多么难筹集，第二天都会保质保量地被送进来，那维莱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这样的行动力让人信赖和安心。

　　这是一位很好的合作伙伴，那维莱特想，也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朋友。

　　那维莱特第一次对这个抽象的关系升起了具体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