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烈如生》南北620

2、医院正相逢之生病1

　　今年北京的冬天下了好几场大雪，胖乎乎的雪团时而快、时而慢，最后洋洋洒洒地飘落到地上。
　　带着心情沉重，肖沐言和张静涵搭地铁回了学校。
　　为了去医院，一直没来得及吃东西，俩人提前在中关村附近下站，在南门附近找了一家烧烤店，吃晚饭。
　　看着面前的烤羊肉串、包浆豆腐、烤猪蹄，肖沐言心想，这是有多不怕死，居然还吃致癌的烧烤。
　　这一刻她觉得有些很孤单。
　　她想，假如有在意的人陪在身边的话，是不是选择会有更多？
　　不过，她从来没有矫情地在意过年少离家，家人没有陪在身边，亦或是这么多年没有找个男朋友陪。
　　离开后又拐去水果超市，走走停停逛了好一会儿，肖沐言买了俩杨桃。回到办公室后突然接到一个外地号码的电话。闹了一个乌龙，才知道原以为付了帐的晚饭居然并没有结账成功。
　　肖沐言赧然，十分歉疚地道歉。
　　“您加我一下微信，您将180+转给我，我给您扫码支付一下，您看行不行。”店小二提了一个建议。
　　“好的。可以。”
　　“请问这个手机号是您的微信吗？”服务员问。
　　“是的，可以直接加。”肖沐言一只手举着电话，另一只手无措尴尬地在空中胡乱比划，“非常、非常抱歉啊，当时点了付款，可能没有支付成功。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社交能力为零呀？不然怎么连请人吃饭付账的事情都做不好呢？

　　“师姐姐，怎么了？”静涵将图图放出来溜，一边给它喂食，一边给它清理鸟笼。
　　“没事儿。”肖沐言随意答了几句，她想留点颜面。
　　拉出键盘打开网页，输入“K大肿瘤医院”，不知不觉，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显示为晚上十点半。
　　将键盘推回原位，看了一眼还在磨磨唧唧给图图准备零嘴的静涵，“很晚了，静涵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
　　“……”骑着摇摇晃晃快要散架的自行车，感受划过耳边的微风，十分倦疲地数着一个又一个越过去的路灯，明亮的灯光在肖沐言的眼里却模糊成了一片。

　　—— ——
　　睡不安稳，早早起了床，无思无想慢吞吞地收拾单子，肖沐言背上粉色的大书包出了家门。
　　刚推开楼门，寒气便扑面而来。她后知后觉地缩了缩脖子，最后才抬起头继续往外走去。
　　公交车，是非常费时的交通工具，但它还有一个非常大的优点：孤独的人坐在公交车上愈加让人孤独，却让孤独的人看见路上的风景和希望，亦愈加让人融入世间的烟火。
　　她想起昨天发生的事儿。
　　昨天，和张静涵一起穿过挤满神色各异举着手机扫码，复又低头录入信息的的人海，再穿过行走匆匆的内人海才走到影像科的胶片打印区。
　　她刚想拿打印出的穿刺报告，却被张静涵抢走。
　　“姐姐，你都不好奇报告结果嘛？还在关心胶片的事情。” 张静涵问。
　　正准备将已打印完成的胶片放进专门文件袋的肖沐言听完顿了顿，她已然听明白了结果，那一刻再没有万一参杂。
　　“既然结果已定，我关不关心都不会有任何改变的，所以又何必呢。”她淡淡地回道。
　　拿过张静涵手里的穿刺报告，一起装进文件袋，在医院门口扫了共享单车，按预约拐去了西院见大夫。

　　西院入口安排了一个防疫护士，她守在安检通道，让每个来访者扫码、过安检进入。
　　出入总院乳腺预防中心门诊，她总觉得诊室前的护士的面孔十分熟悉，却怎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突然有一天恍然想起，她是她在西院最先见到的那张脸庞。
　　取号、报到后，肖沐言候在诊室外。视野里满是神色各异的等候者，耳边也净是讨论病情的病人和她们的家属，有的儿女陪着，有的爱人陪着，有的是闺蜜陪着…
　　“请xx号xxx到诊室xx就诊”
　　听到名字后，肖沐言拿出报告，背起书包进入诊室，“王大夫，您好。这是穿刺报告。”
　　“确诊了，乳腺癌。”王立泽神情平淡，平白直接开口，似乎一点不好奇，随后淡淡地看了眼肖沐言，接过她递过去的报告，随意扫了眼，立马转回视线，在他的电脑上看其他资料。
　　她不好奇他为什么如此快就下结论，毕竟医生是可以最先知道病理结果，也许她还未进诊室时，他便在脑子里构思用什么药，有什么治疗过程了。
　　也许是肖沐言过于平静的状态，王立泽还是不由特意转过头看了眼她。他从她的脸上看不住任何表情，继续手上动作，不一会儿打印机的响声响了起来，一摞一摞A5大小的单子吐了出来。
　　检查、抽血、住院的单子分门别类分开，王立泽一份一份地递给肖沐言。
　　看她突然完全没有重视起的茫然神情，王立泽停了停，不由换了语气，“住院的事儿今天办不了，明天这个时候再来趟，然后到最旁边的房间问一下住院的事情…”
　　她能感觉到他还有话想说，也知道他在看她，她不是不知道她已经被定义了，只是那一刻她不需要安慰，也不知道她可以说什么，或者问什么，她甚至在心里做下：治不好，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却在听到他带上了温和的叮嘱后，悄悄变了心态。
　　接过王立泽手里的最后一份单子，顺着他的手望向笼罩在光亮里的侧脸，散在铺着蓝色床垫的病床上的阳光，最后折射进入肖沐言的眼里，明明那样温柔的阳光，最后却还是晃伤了她的明媚。
　　“放化疗可以申请特病，”王立泽补充了一句，“找大夫签字，具体的去一楼问医保处吧。”说完，他还是特意看了看肖沐言。
　　她没有看向他，但是她知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她。肖沐言转过头看向他的眼睛，他却将头转开了。
　　她猜想，他肯定以为学生样的她仍没有接受确诊的结果，依旧处于不知所措的阶段，所以他以为她还在难过。
　　但王立泽不知道的是，肖沐言不说话，平淡的表情，只是因为她在想怎么惹最少的麻烦，然后活下来，以及接下来如何面对未来的人生。
　　回过神后，肖沐言一边收起单子，一边悄悄打量王立泽。她想起大四那年喜欢上178个子的学长，白白胖胖的样子，但其实并不胖。
　　那次她去中科大参加夏令营，晚上听报告时，她犹豫思考了许久，最后邀他散步。两人走在夜色里，为了给人让路，情急之下她的手臂不小心碰上了他的手臂。或许因为在空调会议室呆了许久，明明炎热的夏热，肖沐言却四肢发凉，冰凉的手臂碰上温热的手臂，不知谁凉爽了谁，谁又温热了谁？
　　在那里，她勇敢地表达了她对他的在意，可惜他不喜欢她。
　　努力了许久，终于遗忘了过去，包括那晚夜色下手臂间的温热。如此努力地生活和学习为什么连生命都要与她开如此大的玩笑呢？她想，爱情注定与她无缘了。

　　看向已离开的身影，王立泽有些许怔然，他觉得女孩可以放松些，尽情释放喜怒。那般淡漠隐藏起情绪的眸子，旁人看了不会生出怜惜，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才会因为她的隐忍而心疼。

　　哐哐哐
　　敲过门，将手上的住院单放在桌上，“大夫您好，我是肖沐言。昨天王大夫让我今天来找您问问住院的事情，您看，这个该怎么做？”
　　抬头看了眼，大夫要过医保卡。“你想选哪个团队？我们主任欧阳焘组、王添峰组、李劲峰组，还有范赵青组。”
　　肖沐言快速眨了眨眼，她真不知道还有这事啊。
　　“欧阳焘组吧。王大夫就是他组里的。”大夫看肖沐言明显没什么特别要求，替她做了决定，“以后也还能再改。”
　　她查过K大肿瘤医院的网页，欧阳焘是中心主任，虽然和她科室的主任一样，不再从事一线工作了，但是经验丰富，“也行。”
　　虽然与第一志愿不太符，但肖沐言也没太大反对，她习惯把一切交给上帝，只为博得“一切是最好的安排”的心理安慰吧。
　　住院大夫输入完肖沐言的信息后，将医保卡还给她。
　　“全身骨扫描、CT腹部增强、CT左腋窝血管增强血管成像和核磁都要去本院提前预约，自己早点去约，尤其马上面临春节放假了。”
　　肖沐言用力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她在他的叮嘱里听到了浓浓的叹息，但她却不曾失去过被治愈的希望。
　　走出西苑医院，等公交时，雪似乎下得越来越大，坐在公交上，满眼迎面而来的鹅毛大雪，路上也积满厚厚的雪层，“瑞雪兆丰年，她一定能治愈的！”

　　一连下了几天的雪，外面真是寒冷无比。
　　躺在床上，肖沐言不想起床也不想出门，更加不想找吃的，一会儿豆瓣，一会儿小红书，又查了一些东西。翻到一个小组——我家有位乳腺癌，肖沐言在上面提了几个问题，突然一位小姐姐私信她，问她，【这位小姐姐，是否需要拉病友群呢？】
　　【要的。谢谢。】从床上坐了起来，肖沐言看到了微信二维码，微信申请被通过时，肖沐言不由自主进入了紧张的状态。
　　***白神*
　　2022.1.27
　　肖沐言：“你好。”
　　白神：“你是豆瓣刚加我的小姐姐吗？”
　　肖沐言：“是的。”
　　白神：“你是家属，是吧？”
　　肖沐言：“是患者。”
　　白神：“啊…姐妹,你治疗到哪一步了？”
　　肖沐言：“刚确诊，住院时间待定。”
　　白神：“邀请你加入群聊。没事哈，别慌。”
　　肖沐言：“你是家属？”
　　白神：“我也是本人。群里有啥问题都能回答。你在哪里做治疗呢？”
　　肖沐言：“嗯嗯，目前还没有什么大问题要问的。在K大肿。”
　　白神：“B超和穿刺发我帮你看看。我在东肿，你找的谁呀？”
　　肖沐言：“K大肿不好吗？还是？”
　　白神：“挺好，但是还得看医生。”
　　肖沐言：“东肿是指哪里呢？”
　　白神：“潘家园，医科院肿瘤医院。”
　　肖沐言：“暂定欧阳焘。是不是你有什么更好的医生推荐？”
　　白神：“你要进K大肿病友群也可以拉你。不是，K大肿我不熟，你问问群里的暖神。她是混K大肿的。可以问问她选哪个医生好。”
　　肖沐言：“哦哦，原来如此。刚开始也是东肿，但是那离我太远，所以还是选了K大肿。多谢了。”
　　白神：“这两家都行。要是方便的话，你把B超发给我，我帮你看看。爱乳初见（公众号）的文章你可以读一读，都是干货。肿块大吗？”
　　肖沐言：“没有什么不方便，稍等。”
　　白神：“我去K大肿查出来的，但是我嫌K大肿太慢就跑去东肿了。东肿一个星期之内给我做完了所有检查，两个星期就给我手术了。”
　　肖沐言：“是恶性的，所以我能感觉到长的非常快。现在最大的边界应该有4cm。”
　　白神：“不过K大肿和东肿的治疗程序不太一样。他们给你做淋巴结穿刺了吗？估计会给你的穿刺结果做免疫组化，看看是不是需要新辅助吧。这是咋发现的呢？”
　　肖沐言：“确诊是乳腺浸润性导管癌3级，三阴。”
　　白神：“那你肯定不是先手术，应该是先上化疗。”
　　肖沐言：“自己摸出来一个肿块，去检查后确诊了。应该是，听我们学校医院搞免疫治疗的一个老师说是先化疗，不是他说的话，我还不知道是三阴。先化疗是因为很严重的原因吗？”
　　白神：“你多问问她选哪个团队比较好。有几个比较坑的避开就行。不是，一般三阴都会先化疗，观察一下哪个药的效果更好。”
　　肖沐言：“直接问群里的暖神吗？”
　　白神：“对。直接群里问就行，她妈妈就是在K大肿治疗的。她自己研究得也比较深，能回答很多问题。问一下你们家有家族史吗？家里的直系亲属有没有得乳腺癌和卵巢癌的？”
　　肖沐言：“没有。”
　　白神：“那就好。那应该没突变。也没有前列腺癌吧？”
　　肖沐言：“没有。我有点着急，淋巴结转移了，能看见它在长大。”
　　白神：“放宽心，就欧阳焘吧。ki67比较高，所以长得快。还得新辅助打了才好保乳。”
　　肖沐言：“我没太明白，我这个很严重是吗？我其实没什么概念。”
　　白神：“不过，ki67高对化疗敏感，一打就小了，IIa期，还行，算早期里稍微厉害一点的，再严重点就要中期了。
　　肖沐言：“原来如此。难怪那些看了我病例的大夫都会再仔细瞧我一眼。嗯，左右不过是一条命而已，我倒也没多少心理负担。”
　　白神：“好好治，会好的。没那么严重。乳腺癌现在是慢性病。好好治不会威胁生命。”
　　肖沐言：“好的，我努力留下我的狗命。”
　　白神：“群里兔子、利利、含儿暖说的比较靠谱，别人多是乱说，注意鉴别。”
　　肖沐言：“谢谢小姐姐，虽然病不太好，但很高兴遇见你。”
　　白神：“抓紧研究研究方案，自己心里得有数。现在医生给误了的也不少。治疗指南多看看。”
　　肖沐言：“好。还有一项核磁没做，K大肿春节又放假，着急也不晓得该怎么赶紧治疗。”
　　白神：“没事，别急，先把该做的检查都做了，再把方案研究一下。”
　　肖沐言：“发现你跟暖神都是很有独特的性格，遇见你们很幸运！”
　　白神：“闲聊的性格吗？”
　　肖沐言：“不不不，我没有这种性格，我很喜欢。我朋友圈也有跟你们很像的，假如她们不带着我，估计我连朋友都没有了，只窥屏、不说话。”
　　白神：“开开心心的，把病一治，每天该干啥干啥。没事，多出来聊天啊。”
　　肖沐言：“嗯嗯。姐姐看不出来是患者，哈哈哈。”
　　白神：“是，我刚手术完那会跑医院，医生一看我精神头那么足，都问患者呢。拉你们来，一是整准治疗方案，治好；二是开开心心的，病好得快。有空给我豆瓣上的那个群顶顶贴，咱们拉更多人一起得到妥善治疗。这半年见到的治疗乱象太多了，能救一个是一个。”
　　肖沐言：“嗯嗯。姐姐目前是什么状况呢？治疗到哪一步了？”
　　白神：“我手术、放疗都完成了，在吃药呢。我是内分泌型。”
　　肖沐言：“那就好。就是治愈了。”
　　和白神聊了老半天，肖沐言又被抚慰到，心态更积极了些，心里也大致有了数后，突然也得吃饱饭才能好好活着，最后还是起床整了些吃的填饱肚子。
　　也想明白了一些事儿，吃完东西，收拾好，拿了常用的日记本写了几行字，她虽有被治愈的欲望，但仍然要备有真有不测的情况。
　　群里一直不停有新消息的涌入，全国的每时每刻都有人新加入，她有些遗憾，又有些心痛：为什么女人不对自己好些。
　　一些答复非常专业，肖沐言想起白神的话，将各种检查发到群里，又艾特了暖神、兔神。突然想起上面还有个人信息，赶紧撤回，准备擦掉个人信息后再重发，刚撤回就接到了暖神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