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举头望山月

9、不言

　　夜里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枝叶被风卷起拍在黎光房间的窗户上，声音不大。
　　但黎光在夜里对雨声格外敏感，几乎是刚下雨不久她便猛地惊醒，脸上一片湿润，心抽抽的疼，华烨躺在血泊里的画面似乎还在眼前。
　　她拍开灯，强烈的光线将她从梦中的世界带出来，一看时间才夜里两点。

　　窗外雨声愈来愈大，黎光下意识起身朝和华烨房间正对着的窗户走去。
　　本以为拉开窗帘后会跟无数个被雨声惊醒的夜晚一样看到的是一片黑暗。
　　但这次拉开窗帘，她就看到华烨坐在窗后，刘海柔顺地垂在额间，正低头翻阅着什么，黎光甚至能看到他小臂上那道近十厘米长的疤痕。

　　加速的心跳在看到那道疤后逐渐平息，黎光终于能确定这不是幻想，华烨还在，而不是留在了当年那个雨夜里。
　　不等她收回目光，手里紧握的手机突然响起，黎光看到华烨冲她挥挥手，指着手机示意她接电话。

　　黎光本以为华烨第一句话会问她“是不是又被雨声吓到了”或者是“怎么还不睡”什么都想过，但隔着那一方屏幕，华烨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震动传到她耳边。
　　“晨晨，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声音柔和，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澈，华烨嘴角微弯，偏头眸中含着笑意问道。

　　从他的视角看去，黎光脸上的惊慌还没褪去，整个人还显得有些呆滞，他知道当年事发后黎光心理出了问题。
　　但那时华旭公司要上市，因为夏晴的心脏病，华景清需要陪着她终日辗转各大医院。
　　六岁的华烨被送到寄宿学校，哪怕再担心黎光却也无能为力。
　　但现在黎光就在他眼前，从前欠的那些，他都想补回去，不管是哪个方面。
　　这一晚，歌声持续了近一小时，三点黎光睡着后，华烨把整理好的资料一并打包发给安雀然凌晨四点才睡。

　　因为昨夜的大雨，操场有很多积水，大课间不用跑操，班上一片喧闹，但华烨始终趴在桌上补觉。
　　安年跨越大半个教室坐到黎光边上找她玩。见华烨睡的正熟，戳戳黎光小声说：“七班那俩女生在窗外绕三圈了就是想看华烨，这哥们倒是睡的安稳，脸都不带露一下的。”

　　恰好一阵秋风裹挟着寒气吹进教室，华烨缩了下身，下意识把脸往臂弯里埋。
　　黎光起身隔着桌子把外套盖在他身上，听到安年的话一个眼神都没往外看，顺带把安年的脸扭回来迫使她正视自己惨不忍睹的数学卷子：“下节李老师的课，他数学一百一十一睡的当然安稳。”

　　安年撇撇嘴，看着上面那痛苦的五十九分，脸都皱在一块，趴在桌子上哀嚎：“为什么不能给我多一分？多给我一分很难吗？我卷面这么干净给阅卷老师省了多少事，竟然连这点同情分都不值得拥有吗？”

　　云远把一道几何题递给黎光，瞥了眼安年：“满分一百二，六十你也不及格，要不你问问华烨能不能把他的零头给你凑个整。”
　　安年隔着黎光就要冲过去跟云远决一死战，一个不稳往下栽。
　　黎光伸手去护她，身子后倾压在华烨桌上，侧脸擦过华烨的头发，一股山茶花香在鼻间萦绕。

　　华烨本就睡的不沉，被这动静惊醒微抬起头，眼里还带着生理性的泪水，像极了窗外被大雨洗过的天空，嗓音低哑在黎光耳边问：“晨晨，怎么了？”
　　黎光左耳一阵酥麻，不动神色地坐直，哄孩子一样低声说：“没事，你继续睡。”
　　华烨眯眼看看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哦，扯扯身上黎光的外套盖住脸继续睡。

　　安年丝毫没有把华烨吵醒的心虚感，扯着卷子遮住脸挤到黎光边上：“晨晨，怎么了？啊啊啊啊，黎光，你这发小哪找来的宝贝，软萌又高冷，这矛盾感也太勾人了。”
　　黎光在云远递过来的几何题上划出两道辅助线，扯走安年挡脸的卷子一起扔给云远：“前面的题解开了，后面这个教不了送你了。”

　　云远把卷子往旁边一扔：“这个得倒贴钱才能收。”
　　安年一听这话就激起一身反骨非得让云远做这个赔本买卖，换到云远右边的座位上硬扯着云远给她讲题。

　　两人顾忌着睡觉的华烨，刻意压低声音，但云远偶尔被气的控制不住声音，安年声音又会更大地再顶回去，黎光此时会敲敲桌子，两人又迅速安静继续讲题。

　　孙春水正问黎光一道数学题，不到五分钟黎光敲了三次桌子，每次后排有一点动静她都能迅速把声音扼杀在摇篮里。

　　题讲完孙春水轻声道谢，恰好看到窗外陆维站在银杏树下往这边看，她看看神色温柔给华烨拉衣服的黎光，又看看窗外神色莫名但感觉不太高兴的陆维，脸上泛起难色。
　　见陆维转身要走，孙春水忙追出去，在他快走到连廊时拦下他：“哥，你别走啊，我这两天观察过了，黎光跟华烨绝对没有在一起，就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我现在跟她是同桌，关系还不错，我去帮你叫她。”

　　陆维没说话，看着孙春水抓他时小臂上露出的青紫眼神一沉，抓住她的手：“你爸又打你了？”
　　孙春水忙把袖子拉下笑着说：“没，这是前几天帮奶奶干活不小心磕的。”

　　陆维见她不想说，也不再问，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不容孙春水拒绝强行塞到她手里：“我不找黎光来找安老师，钱拿着去买点药，再给自己买点吃的，瘦成这样怎么学习？别还没到中考就把自己的身体熬跨了。”

　　孙春水握着两百块的手一紧，又抓住陆维的衣角，眼中瞬间蒙上一层水光：“哥，你还回来上学吗？”
　　陆维皱眉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避开了这个话题：“快上课了，赶紧回去吧。”
　　上课铃声响起，孙春水再多的话也被堵在喉咙里，吸吸鼻子三步两回头地跑回教室。

　　这节课是李零雨的课，她教数学，跟安雀然是很好的朋友，但两人的脾气却是天壤之别。安雀然脾气很好，一般不跟学生发火，深受学生欢迎。

　　李零雨则一点就炸，冷嘲热讽技能拉满，最爱干的就是当场挑学生上台做题，不管做没做出来，从解题方法到解题时间甚至是拿粉笔的手势都能让她挑几根刺出来。

　　开学这几天班上唯一没被骂过的就只有黎光，云远，华烨还有孙春水，前两者做题完美没刺可挑。
　　华烨跟孙春水则靠脸，用李零雨的话讲看着华烨那张脸她就只想夸他，孙春水则是太软了，她怕多说一句下一刻小姑娘的泪就能冒出来。

　　短短一周，在班里就无人敢挑战李零雨的威严，每次上课学生大气都不敢出，还得打起一百八十分的注意力听课，生怕下一个被挑上去做题的就是自己。
　　连平时混日子的几个学生也不得不挺直背好好听课，没一个敢睡觉的。

　　上课前五分钟班上几个男生去搬练习册，华烨那一排就他一个人还趴在桌上睡觉，但李零雨难得发善心让他睡会再叫。
　　五分钟后，第一个搬练习册的学生回来了，李零雨站在讲台上喊：“黎光，你把华烨叫醒，我们准备上课了。”

　　黎光叫了几声华烨都没起来，只动了动头露出发红的侧脸，她感觉有些不对，指尖轻贴华烨的额头，烫的她心慌。
　　她忙找李零雨说明情况，又跑着上四楼去找安雀然拿请假条。

　　四楼办公室里陆维左手拿着一沓资料，右手握着一张银行卡，眼眶发红站在安雀然面前，见黎光进来后忙背过身。

　　安雀然听完黎光的话就开始批假条：“你一个人带华烨去看病行吗？需不需要我再找一个人陪你一块去。”

　　黎光摇头：“不用，老师，华烨发烧只能输液退烧，时间很长，我一个人带他去就行，不用耽误其他同学上课。”

　　安雀然把签好的假条递给黎光：“行，下午的课也不用来了，让他这几天在家里好好养病。”

　　黎光应下收好假条就往楼下跑，见黎光走了，安雀然起身拍拍陆维的肩：“那就说好了，下周回来上课，落下的课到晚托班去补，或者来找我跟李老师都可以。”

　　陆维点点头：“好，谢谢老师，您费心了。”
　　安雀然终于把心口的那块巨石放下，露出一抹笑：“费什么心，你好好上学，以后肯定比老师有出息，我还指望着你以后挣钱帮我把车买回来呢。”

　　陆维：“我以后给您换一辆更好的。”
　　安雀然摆手：“可别，我这人念旧，把那辆车买回来就行，你赶紧把书带回去收拾一下，今晚我就得在晚托班见到你。”

　　清阳镇医院里，黎光在护士扎第三次针时就有些着急，一直盯着护士看。
　　华烨跟扎的不是他的手一样，换右手给护士扎针，空出的左手捂住黎光的眼把她的头转过去，声音不复往日的清润，带着生病时的特有的沙哑柔声道：“别看了，多看两眼你也不能替我扎。”

　　没了监工看着小护士又换只手一针命中，不好意思地笑笑轻声说道：“抱歉，刚刚手有些不稳，打完这两瓶就可以回家了，回家记得按时吃药多喝水。”

　　华烨微微颔首：“没事，谢谢，辛苦了。”
　　黎光猝然失去视线，触觉更为敏感，华烨冰凉的体温跟垂在她鼻尖的佛珠都让她心中发冷，听到护士的话后就伸手想把那串手链取下来。
　　华烨察觉到她想干什么手一缩：“怎么送出去的东西还收回呢？”

　　黎光还想伸手过去抢：“一点用也没有的东西还戴着干嘛？”
　　华烨高举着左手：“哎哎哎，别抢，扯到针了。”
　　黎光手上动作定住，见针头没松也没回血松口气。

　　华烨坐正身见黎光还是不死心想把手链扒下来，火速把手藏在口袋里：“怎么就没用了，之前我一个月得往医院跑一趟，现在三个月跑一趟，少扎多少针呢？这可是我的宝贝。”

　　黎光见华烨明明没精神，还硬扯着笑哄她，心里有些难受，默不作声地把刚从超市买的U型枕给他戴好，又把外套盖在他身上：“别笑了，睡吧，醒了就能回家了。”

　　华烨嘴角两个酒窝反而都露了出来：“那我中午回去想喝鲫鱼汤。”
　　黎光拉着外套轻柔地盖住他左手上的大片青紫：“喝什么都行，快睡。”
　　华烨依言闭眼，心道这手链多有用，至少以前去医院就没这待遇。

　　中午回去，华烨怕生病会影响陈薇，没敢去黎光家里吃饭，本以为黎光回去做饭得半小时，但他刚换完鞋，黎光就端着砂锅过来了。
　　他打开看到是热腾腾的鲫鱼汤，惊讶道：“哪来的汤？”
　　黎光推开他想碰汤勺的手：“你睡着的时候回来炖的，洗完手过来吃饭。”
　　吃过饭，华烨习惯性收碗准备去洗碗，一把被黎光推开：“手不要了直说。”
　　华烨摸摸鼻子：“有手套沾不到水，你这一上午挺累的。”

　　黎光避开他还想接碗筷的手：“你随便找点事干，半小时后吃完药去睡觉。晚上吃什么跟我说，下午我都在你家客厅待着，有什么不舒服的及时跟我说。”
　　华烨跟废人一样被赶回房间，在黎光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以前拖拖拉拉半个月才能好的病，这次两天就好了。

　　周一再到学校时，陆维就坐在了黎光身边的那个空位上，因为缺了一学期的课，他落下的进度很多，每次下课黎光基本都在给他讲题。
　　陆维虽然半年没到学校，但学习能力强，在黎光跟云远的双重辅导下很快就跟班里的正常学习进度持平。

　　孙春水经过半个多月的观察发现真的是她想多了，陆维跟黎光除了学习基本不聊其他的，反而跟华烨这个刚认识没几天的转学生关系更好，两人经常跟云远王冠南约着去打球。

　　银杏叶逐渐变黄，时间转眼就来到国庆，学校举办庆国庆合唱比赛，华烨凭着一张脸跟专业素养带二班拿下冠军为国庆假期开了个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