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举头望山月

10、梁辰

　　国庆后初三学生就要开始补课，一周只有一天假，故而学校就不再克扣学生的国庆假期。
　　刚好市博物馆有服饰特展，很多景区又新增几个特色夜游活动，加上梁辰一天五个电话催安年到市里去找他，这次国庆安年便准备来一个三天两夜的短途旅游。

　　黎光初一时跟安年一起出去玩过一次，那天不管是景区还是饭店人多的她怀疑人生，那次之后她再没在节假日出去过。

　　但这次长假，她跟华烨要去市里看黎风，顺便给他带一点厚衣服跟吃的。所以在安年撒泼打滚求她一起去前黎光就点头同意。

　　四号早上，安年跟云远先到车站，在后排坐下等他们过来，安年刚把四个包塞到座位下面直起身就看到窗外黎光一身青色休闲装，头戴白色棒球帽，背着黑色双肩包。东西很少，轻便利落。

　　安年看到黎光的行李后本来心里有点发虚，一行人就她行李最多，瞟到华烨跟王冠南时猛戳云远：“你看，你看，谁说我的行李最多，我那四个包都抵不上王冠南手里那一个编织袋，他们还带了俩。”

　　云远头都没抬，把安年企图伸向窗外的头拉回来：“坐好，你也不动脑子想想，黎光去市里能不去看黎风？”
　　“哎，忘了”安年摸摸鼻子坐回去，老老实实等黎光他们上来。

　　黎光为了腾出时间，国庆要交的几幅画稿昨晚熬到凌晨三点才画完，几乎是刚坐到车上就犯困。
　　华烨昨晚凌晨起床喝水发现对面的灯还亮着，早上出门就把上次吊水黎光买的U型枕塞在包里，见黎光靠着窗就想睡，忙把U型枕给她：“把这个戴上，睡着舒服点。”

　　黎光困的有些发懵接过来戴上就睡，这一觉就睡到了终点站，下车时头脑还有些发涨，脚步有些不稳，被华烨一把扶住：“昨晚干嘛了，这么困？”

　　黎光按按太阳穴：“画了几幅画，睡的有点晚。”

　　华烨还想说什么，就被冲过来的黎风一把抱住：“啊啊啊啊，烨哥，你知不知道我盼你盼的有多苦？”

　　华烨被撞的胸口疼，把人从身上扒下来：“鞋在袋子里，自己去拿。”

　　黎风欢呼一声“谢谢烨哥”又转身抱住黎光的手臂晃：“姐，我想死你了。你都不知道我这里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每天吃不好穿不暖，过的那叫一个惨。”

　　黎光偏头看了一眼黎风好像又圆润一点的下巴：“你师父昨晚给咱妈打电话还说你最近饿死鬼投胎一样，一天得吃五顿饭。”

　　黎风：“那不是吃的不是姐姐做的饭，每顿吃的少，就得多吃几顿嘛。”

　　这一个嘛字音调拉的黎光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她把黎风的头推开：“吃的用的穿的都在袋子里，要别的打电话，我再给你送。”

　　王冠南把编织袋从车里提出来扔在地上：“黎扬扬，这么多东西，你还缺，你缺的是脑子吧？”

　　黎风眼看着他的宝贵袋子被扔在地上，那叫一个心疼冲过去护着：“别扔别扔，我的球鞋还在里面。”

　　王冠南一听这话就来劲了，提着袋子跑的那叫一个快就是不给他，两人绕着电线杆在那闹。安年不嫌事多，在那煽风点火拿手机给他们录视频，

　　等他们闹完，到安年舅舅家已经快十点了。

　　安年舅舅梁辰 ，一个放荡不羁的摄影家，近些年专攻古风摄影，在永安市古城景区开了两家店，良辰汉服跟美景摄影。

　　梁辰年纪不大，刚大学毕业两年，外出拍照总会带安年出去玩，顺带捎上她这一帮朋友，虽然隔着十岁的年龄差，但黎光几人跟他关系都不错，有空的时候便到市里给他当模特。

　　这次国庆，几人只到市博看一个服饰展，主线任务就是帮梁辰当模特跟移动广告牌。

　　在梁辰家简单休整过后，下午几人就到市博看服饰特展，安年跟黎光都喜欢逛博物馆，前者更喜欢每一件藏品下蕴藏的故事，后者则更喜欢探究古人的审美意趣。

　　云远活到十四岁，最大的耐心都给学习跟安年了，欣赏美这事他干不来，博物馆更是陪安年快转了不下数十次，进博物馆之后就找了个角落坐那看书。

　　王冠南跟黎风就是瞎逛，逛着逛着俩人就丢了，安年本来还好好地跟着黎光，中间碰到一个旅游团，听人家导游讲故事，听着听着就跟团跑了。

　　最后只有黎光跟华烨把整个服饰展全都逛完，两人刚走出特展区，安年就打电话过来说他们人都到良辰汉服店了，让他们赶紧过去。

　　此时良辰汉服店里，安年几人在做妆造，梁辰坐在桌子上撑着下巴看他们时不时地叹口气，叹第四口气时，安年受不了了：“梁辰你汉服店撑不下去了直说，我一定跟外公外婆求情，让他们不打断你的腿。”

　　梁辰一个眼刀飞过去，双手合十默念：“财神爷在上，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说完又给一巴掌往安年头上拍去：“能不能对长辈有点尊重？你舅舅我刚刚在思考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安年灵活地避开梁辰拍过来的手问：“什么问题？”

　　梁辰收回手：“我的职业生涯好像到了瓶颈期，现在拍照很没有新鲜感跟挑战感。”

　　安年：“新鲜感？这简单，我这次给你带了一个大帅哥，保证新鲜，这个薪酬得高一点，我的提成费也不能少啊。”

　　“至于挑战感，这样吧舅舅，你去替我上学，我来帮你看店，等快破产了，你再回来力挽狂澜，够不够挑战？”

　　梁辰被气笑了：“去你的，算盘打的怪精。”

　　安年撇撇嘴跟着店员小姐姐去换衣服，心道等华烨过来，她得好好宰梁辰一顿，不然对不起华烨那张脸。

　　化妆间里就剩梁辰一个人，门被推开时梁辰闻声往后看，眼中闪过几分惊艳。
　　好看的人他见过无数，但面前这个年纪虽小，但无疑是其中最为出挑的一个。

　　他站在那里就如山间挺立的青竹，清幽雅致，又如枝头的盛开的白山茶，纯净无邪。

　　梁辰脑中的创作灵感喷涌，迫切地想请这个男生拍一组照片，他有信心一定能大火，从桌子上跳下去两步冲到华烨面前：
　　“你好，请问是来租汉服的吗？我是这里老板也是摄影师，看您外形条件不错，可以免费帮您拍照，不收任何费用，照片留一张做宣传就行。”

　　华烨本能地往后退一步，避开扑过来的梁辰，华烨一动梁辰才看到他身后的黎光，

　　黎光叫了一声：“梁辰哥。”又转头跟华烨介绍：“这是安年舅舅，梁辰，我们这几天就是帮他拍一些古装宣传照。”

　　安年舅舅这么年轻，华烨有些明白黎光为什么叫他哥，对着这一张脸确实也叫不出舅舅两个字，他冲梁辰微微颔首：“梁辰哥好。”

　　梁辰这才明白这就是安年嘴里的大帅哥，打过招呼就忙推黎光跟华烨去化妆换衣服，再耽误一会，他怕自己的灵感就没了。

　　等所有人做好妆造，正是日落时分，晚霞层层叠在天边，从深深浅浅的红变为温柔的粉紫色。

　　第一个取景点在城楼上，六人先在城楼上来了一张大合影，时间有限拍完合照，黎光跟华烨一组跟着梁辰，其余四人被梁辰店里的其余两位摄影师两两一组带着去其它地方选景拍照。

　　梁辰让他们沿着古城墙慢慢走，他来抓拍。
　　华烨没穿过汉服也不习惯拍照，一时有些束手束脚的，黎光便轻扯着他绣着竹叶纹饰的白色袖摆往引着他往前走，粉紫色的裙摆被风扬起与华烨的衣袍相触又分离，像极了此时天边的晚霞。

　　日落过后，华灯初上，古城街上满是游客，梁辰找了几个人少的地方拍完照便让他们在街上随便逛逛，不用主动去拉客。
　　如果有人问他们身上的汉服提一句良辰汉服店就行，八点前到老地方去吃饭。

　　黎光本想带华烨在这条街上转转，但因为是国庆街上人格外多，走到三分之一，又是一股人流涌来，华烨拉着黎光避到临近的一条小巷里：“晨晨，人太多了，我们下次再逛吧？”

　　黎光有些无奈：“好吧。”

　　黎光带着华烨在小巷里七拐八拐，没走多远，就好像跟身后繁闹的世界处于两个世界，又拐过一个拐角。
　　一家古色古香的店面显露出来，木制的匾额上写着“打折”两个大字，檐下挂着两盏走马灯，不断变化着古城这些年的剪影画。

　　因为这家店的路不好找，游客一般找不到，店里除了熟客基本没有外地的。
　　但因为国庆的缘故，今天店里人也不少，一眼望去都看不到空座。

　　黎光在大堂里没看到梁辰他们的身影，还以为他们没来，刚想到前台问问有没有梁辰预订的包间就听到黎风的声音。

　　黎风头戴金色发冠，穿着一身金色圆领锦袍在最靠里的隔间门口冲他们招手：“姐，烨哥，我们在这儿。

　　菜还没上，几个小孩凑在一块聊天，梁辰跟工作室的人在一起选照片，顺便商量明天的拍摄主题跟地点。

　　不一会，老板推门进来问：“梁辰，我有几个熟客来了，她们四个小姑娘，你这还有空座，介不介意跟她们拼个桌？”

　　梁辰没直接答应，问过一遍见没人不愿意才跟老板说：“不介意，让她们进来吧。”

　　老板转身去叫人，包厢里依旧吵吵闹闹，各聊各的。

　　安年正跟他们讲下午在博物馆蹭团被抓，导游小姐姐没生气，还把她带着路上跟她讲了好多故事。

　　安年正对着门口挨着梁辰，拼桌的人进来后她好奇抬头看了一眼很是惊讶：“梅姐姐。”
　　梅景看到安年时嘴角自然扬起，又在看到她身边的梁辰瞬间僵住。

　　梅这个姓不多见，长留巷因为多是外来迁移人口，巷口周婆婆过世的丈夫就姓梅。黎光，黎风，华烨，王冠南四人儿时经常到梅家吃饭，故而对这个姓有些敏感。

　　听安年叫“梅姐姐”三人下意识抬头看去，虽然人跟记忆中有些差别但还是能认出来，一同开口：“梅景姐。”

　　梅景这才反应过来，认出来他们后脸上僵持的那抹笑终于绽开：“晨晨，扬扬，小烨，南南，还有下午的那个小姑娘，叫安年是吗，你们怎么在这？”

　　五人都站起来迎向她，梅景的大学舍友在旁边推推她调侃道：“梅景，从哪认识的这么多漂亮的古装弟弟妹妹，能不能让他们也叫我一声姐姐，我也想听。”

　　梅景还没开口，安年就先甜甜叫：“姐姐们好。”黎风跟王冠南紧跟其后
　　黎光跟华烨没开口，梅景了解他们的脾性，把舍友往旁边一拉：“好了，别逗他们了。”

　　聊了一会，几人才知道梅景是刚好带团到这里，晚上跟大学舍友一起来吃饭。

　　一直到服务员进来送菜几人的聊天才被打断。
　　安年拉着梁辰：“舅舅，反正菜都上了，我们跟梅姐姐她们一起吃呗，不然我们吃她们看着多不好，你就当是我今天蹭团的费用了。”

　　从梅景进来后，梁辰就不再跟团队聊工作，坐在那里异常沉默。

　　安年见梁辰不应她，故作心疼地捂着心口：“好吧，那这次拍照我就不收你钱了，就当我请梅姐姐吃饭行不行？”

　　梁辰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就你那点钱都不够点两道菜的。”

　　转而抬头直视梅景声音中毫无波澜：“既然认识就一起吃吧，你们想吃什么再点。”

　　梅景心中堵得慌，眸光有些黯淡，强打着精神询问舍友的意见，都同意后才轻声道谢坐在梁辰对面。

　　因她正对着梁辰坐，便一直垂眼夹菜，只有跟朋友或者黎光他们聊天时才会把视线移到那边，极力避开与梁辰的眼神对视。

　　黎光不爱聊天，从头到尾也没说几句话，但黎风跟王冠南两人都爱聊天，加上个安年场面一时变得很热闹。
　　左边是安年三人跟梅景的叙旧趴，右边是摄影室的工作人员跟梅景三个舍友的联谊篇。

　　两边聊得热闹，场上就只有黎光，华烨，云远三人埋头苦吃不说话。
　　剩下一个梁辰，一筷子没动也不说话，刷会手机便抬头往对面看上一眼。

　　吃过饭，梅景舍友有事先行离开，梁辰在里面跟工作室的人聊工作，安年黎光几人出来送梅景。

　　安年拉着梅景的手很是不舍：“梅景姐，你看永安这么大，我们今天都能遇见两次，你还是晨晨他们的朋友，而且我舅舅的店还叫良辰美景，就这样的缘分，你就再多留两天呗，我们一起去玩。”

　　梅景听到良辰美景时心猛地一跳，随后涌上来的是说不尽的酸涩，她竭力克制住想要流泪的冲动捏捏安年的脸：“不了，旅游团那边不能等，有缘还会见的。”

　　安年又抱抱梅景在她耳边说：“好吧。”

　　云远有些诧异，安年虽说性格外向，但跟外人相处时也有分寸，极少见她跟一个人这么亲近，亲近的他总觉得安年心里有一把小算盘在敲的啪啪响。

　　安年松开梅景两人又加了微信以便下次联系。

　　黎光有梅景的微信，但两人联系不多，偶尔聊起都是在谈周婆婆的事，但四月的时候周婆婆摔断了腿，不让巷子里的人联系梅景，她便刻意减少了跟梅景的联系，是以也不知道这次梅景会回来。

　　眼看着黎光他们要走了，梅景突地叫住黎光：“晨晨，我妈最近怎么样了？我给她打视频，她总说摄像头坏了开不了，聊天也很少，我总觉得她瞒着我什么。”

　　黎光面色未变，刚要开口就听黎风抢先说：“没坏啊，我上次回去看师父还见周婆婆给师父打视频说她的玉米快熟了，她腿还没好让师父自己去地里摘。”

　　黎光把黎风往后一拉推给华烨不许他再说话，她也是忘了四月黎风不在家，婆婆说的时候他不在，后来也就没告诉他。谁知今晚能碰到梅景，瞒了半年算是功亏一篑。

　　梅景呆滞两秒后，快步上前拉住黎光的手焦急问：“腿没好，我妈腿怎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黎光语气和缓安慰梅景：“四月初婆婆去地里干活，不小心摔了一跤，左腿骨折，婆婆怕影响你工作，不让我们联系你，好在伤不重发现的也早，现在已经能下地走了。”

　　梅景今晚看到梁辰没哭，听到良辰美景时也没哭，但听到黎光嘴里“怕影响你工作”这轻飘飘的几个字眼泪就模糊了视线。

　　她拿着手机几次想给周知华打一个电话，但迟了半年的关心，与后知后觉的关注此时显得是那么苍白。
　　她好不容易划开屏幕后却又不敢点下通话，缓缓蹲在地上将脸埋在膝间泣不成声。

　　梁辰跟工作室的人留下讨论工作就是怕梅景尴尬特意跟她岔开走，但还是忍不住以买烟的借口到柜台想着万一还没走，还能再看梅景一眼。

　　柜台跟大门之间隔着一扇屏风，透过屏风的缝隙，梁辰看见梅景蹲在地上，发间落着一片枯叶，脸埋在膝间，瘦弱的身子不住颤抖。

　　蓦然间，梁辰感觉像是回到了六年前他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找梅景的那一天，本以为两人会在同一所大学，再不济也在同一个城市，最后才发现原来相隔近千里。

　　那天他揣着满心欢喜赶最后一班车，想拿手里的录取通知书跟梅景要一个未来，只得了她一句“梁辰，世间美景千万，你属于更广阔的天地，我们不合适。”

　　那晚，十八岁的梁辰坐在辰光早餐铺前，在梅景看不到的地方，陪蹲在家门口哭的她到夜里十一点，两人相隔不过一个拐角，可谁都没抬脚走过去。

　　而这一步一跨就是六年，梁辰把手里的烟盒一扔，大步往前穿过连廊，像是要穿过那些错过的时光一般越走越快。

　　又在梅景面前猛地放缓脚步，缓缓蹲在她面前，抬手她摘去发间那片枯叶，掌心落在她头上，声音轻柔中带着颤意：“梅景，别哭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