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举头望山月

60、欢聚

　　华烨那句话后，黎光心潮涌动却也不发一言，别在领口的那个黑色的收音麦，似乎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这是镜头前，要克制，要理智。

　　因为大雨，店里大堂用餐的人很少，不如以往喧闹，黎光加上华烨两个人的摄制组挤在一块，乌泱泱有近十号人，进店就引起了大堂几桌客人的注意。

　　黎光来得早，原本订好的八人间摄制组早已安好了设备，她之前给摄制组订了一个十人间供给他们吃饭，但没想到华烨又带过来一个组，至少得再订一个包间才够摄制组的人吃饭。

　　不等她叫人，“打折”北京分店的店长李和鑫早就在直播里看到了远超黎光所订包间的人数，早就又安排了一个包间先上了几道招牌菜过去。

　　李和鑫热情地招呼现场的摄制组成员往包间走：“大家辛苦了，嘉宾包间摄像设备都已经装好了。我们黎光提前给诸位订了包间，干毛巾吹风机均码的短袖以及热腾腾的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大家赶紧去收拾一下换换衣服免得感冒。”

　　刚刚雨太大，摄制组的人哪怕穿着雨衣，身上的衣服不可避免地湿了许多。此刻听到李和鑫的话都眼巴巴地望着各自组的导演，A组导演冲D组导演点点头，哥俩好地揽过他的脖子：“哥们，我们组把活都干了，下次记得请我们组吃饭。”

　　D组导演特别好说话：“请请请，兄弟们谢谢黎光跟我们熊导。”

　　几个汉子提着气大声地说谢谢，差点没把李和鑫的耳朵震聋，她赶忙招呼着他们上楼吃饭，上楼前还俏皮地冲黎光笑笑比了个OK的手势让她放心。

　　“打折”北京分店的店长李和鑫是从永安调过来的，从梁辰第一次带着尚且年少的黎光几人去永安总店吃饭时就与黎光几人相识，这几年黎光名气越来越高在这里跟朋友私下聚餐也不是没被发现过，但她从没因此而避讳不再来，因此店里每天都有许多她的粉丝慕名而来打卡吃饭。

　　李和鑫所处分店起步时最开始至少有一半都是冲着黎光来的，后来生意越来越好，李和鑫本人也因此不断升职拿到了店里的一点股份，于公于私早就成了黎光的骨灰级粉丝。

　　之前都是黎光给店里引流，李和鑫帮不上黎光的忙，好不容易能做点事此刻开心的不行。

　　黎光冲她微微点头表示谢意，没有跟着众人上去的意思，反而又抬脚准备往外走。

　　华烨有些草木皆兵，怕黎光又躲着她，她一动就拉住她的手臂问：“你去哪儿？”

　　“卫生间。”黎光垂眼看着华烨紧扣着她的手淡声回道。

　　“店里没有吗？要到外面？”

　　“坏了在维修，往前五十米有个公共卫生间。”

　　华烨神色讪讪松开手摸了下鼻子：“哦，那我跟...”

　　黎风一把揽住华烨的脖子拖着他往楼梯处走：“跟什么跟，我姐去卫生间，你跟着去干什么。”

　　华烨被强行拖走，上楼梯前，黎光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乌黑的发丝被穿堂风猛地掀起遮住了她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的那点遗憾与不舍。

　　莫名地华烨觉得心中有些不安，等他再看过去时，黎光已经踏出了店门，撑伞向外走去。

　　黎光刚出店门就随便拐进一个没人的小巷，拨通刘可杰的电话，踩着或深或浅的水洼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喂，黎光，现在不是在录节目吗？怎么了？”

　　“可杰哥，我卡里剩下的钱还够付这次节目的违约金，今晚就通知导演组把我家里的摄像头全拆了，留存的视频也不能播出。今天发给你的工作计划时间全部提前，最迟下个月月底结束所有的工作，然后送我到医院。”

　　刘可杰收到黎光发过来的工作计划，看到截止日期明明白白的三个月，就知道她对自己的未来是怎样的一种悲观态度，他心里堵着一口气一直堵了一下午，但还是不想违背黎光的意愿，刚坐下缓了一口气就接到黎光的这个电话，听到医院两个字后怒气猛地涌上心头冲电话里吼：

　　“医院，医院，黎光，你的病去医院有用我早就把你打包塞进去了，至于绕这么大弯子劝你参加这个对你现在事业发展屁用没有的综艺？
　　你是不是以为把我们安排的好好的，你就能毫无负担地随便找个地方跳下去一了百了，你做梦！你现在上网看看，华烨跟黎风早就被推到热搜第一，现在谁不知道他们俩一个是你青梅竹马一个是你亲弟弟，你现在退出有什么用？有心的人随便扒一扒你的粉丝群你们十六七岁录的视频比比皆是，我就问你，你能往哪躲，又能把他们往哪里藏？你这么聪明的脑子，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四年了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吗？”

　　电话那头是刘可杰抑制不住的粗喘声，似乎还能听到他愤恨得捶了捶桌，黎光抬头看了眼被城市灯光折射成粉黄色的天际，她一直往前的脚步停了停，站在原地良久才开口：
　　“我明白，所以直到现在我都没离开这个行业，高曝光率下我等着那些人哪一天自投罗网。但可杰哥，我可以，他们不行，谁都不行。”

　　刘可杰被这番话塞住了喉咙，他瘫坐回椅子里，缓缓开口：
　　“黎光，刚刚黎风已经答应顶替张哲继续节目录制，你不是不知道pine现在几乎是全球街舞的领军人物。moon你也许不了解，但他不露脸在全球也有数千万的粉丝。事到如今，那伙人如果一直没落网，除非你让他们这辈子别回国，在国外也得请人保护他们，否则再怎么躲都没用，防人能防一辈子吗？
　　黎光，你现在二十一岁，有钱有势有人脉，不是当年那个只有一个人的十七岁小姑娘，你为什么不能相信自己，相信我们一次，相信就算那些人敢来报复，你和我们都能把你的家人保护的很好？”

　　黎光缓慢地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里，顺着伞骨落下的大颗雨滴落在石板上又散成细小的水珠溅到她墨绿的裤腿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水痕。像极了现在她掀起巨大风浪最后只是轻轻在岸边落下几滴水的心湖。

　　刘可杰等了一会，只听得到那边传来稀稀疏疏的雨声以及零碎的虫鸣，他有些后悔刚刚是不是话说的太重，刚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就听到黎光轻缓又坚定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了，可杰哥，节目我会好好录完，之前的安保公司再请两队人分别放到黎风跟华烨身边，剩下的事我会处理。”

　　不知为何，这明明是刘可杰希望听到的回答，但听到黎光最后两个字时，他打了个寒颤，剩下的事，人都保护好了，还有什么事，他总感觉黎光话里有话，刚刚那几分钟里她可能做了一些令人胆颤的决定。不等他细问，黎光以一句：“我去录节目了。”结尾挂断了电话。

　　黎光抬脚往回走，还未到巷口就见到那熟悉的山水画伞面在面前一晃而过，她开口叫道：“华烨。”

　　华烨担心黎光偷偷溜走，又怕着短短的一段路上她再出什么事，在包厢里坐一会就耐不住性子随便找了个理由出来找人。听到黎光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猛地转身，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不是去卫生间吗？怎么在这儿？”

　　“店里有点闷，随便走走，透气。”

　　华烨三两步走到她面前：“还闷吗？这巷子大晚上的没人，不安全，我陪你走会？”

　　黎光看得到华烨眼中还未消散的不安，他眼中有担心也有害怕被拒绝的忐忑。华烨一向是骄傲的，耀眼的，自信的，但今晚见面的这短短半小时里，他总是不由自主地露出这种害怕不安的神色。

　　黎光欲言又止，想告诉他不用这样担忧，她不会跑的，但还是垂下眼帘地说了一句：“不用，回去吧，安年他们估计到了。”

　　华烨还挺想能跟黎光一起散会步，跟她讲讲自己这几年的生活，但她说不用，那就是不用，稍显失落地回道：“好吧。”

　　黎光转过的身又僵住，补了一句：“绕着巷子走一圈？”

　　华烨不加掩饰地勾了勾唇角，自然地抽走黎光手里的伞合上，将自己的伞罩在她头上：“好。”

　　没有摄像头的追随，两人都自在了许多，华烨想跟黎光讲自己的大学，讲这些年写的歌，讲美国的饭菜有多么不合他的口味，讲分开的这几年他又去了多少个国家，走过多少个城市，最后才发现他还是更喜欢那个藏在深山里的小镇。

　　但巷子短短的一个来回，只够他开一个头，黎光似是注意到他的意犹未尽，踏进店门前留了一句：“不着急，以后再讲。”

　　华烨不知道刚刚黎光消失的那段时间有什么神奇的魔力，能让她迅速改变心意，明明见第一面时她还想跑，现在已经跟他谈起了以后，但这不妨碍他不吝啬脸上的笑容，开心地回她：“好，以后再讲。”

　　包间的门尚未推开，黎光就已感受到了熟悉的久违的热闹，安年跟黎风打打闹闹的声音再次传来，孙春水柔和的劝架声夹在其中，陆维时不时煽风点火两句又被云远按住。

　　她站在门口有些踌躇，怕这只是她太怀念从前而做的一个短暂的梦，推开门一切就会消散，而她又会陷入那个走不到尽头的黑暗隧道里。

　　华烨立在她身侧，清楚地看到黎光脸上的犹疑与害怕，他右手往前推开门，左手轻轻揽着黎光的肩把人往前一送：“别怕，我们都在。”

　　门应声而开，熟悉的饭菜香混杂着嘈杂声扑面而来，房间内的人都朝门口看去，安年趁机揪了一簇黎风的头发，拔下来三四根在眼前看了看发尾还带着毛囊，嘟囔着：“还真是染的，这颜色这么好看的吗？我也要染一个。”

　　黎风捂着自己的头喊：“安年，我跟你拼了，还我头发命来。”

　　安年灵活地一闪扑到黎光身后，双手紧紧抱着黎光的腰，从她肩侧露出个头冲黎风做鬼脸：“哎，不还不还，有本事你来抢啊。”

　　说完把头一放，倚在黎光肩上，还嗅了嗅说：“晨晨，你好香啊。”手捏了捏她的腰又加了一句：“嗯，还很软。这么久不见，想死我了。”

　　黎风被安年这虎狼之词跟流氓行为一刺激，呆滞地回头看了眼云远：“远哥，这不是你女朋友吗？你都不管管的？”

　　云远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安年就站直身反驳：“请注意用词，现在是前女友。”

　　云远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对，现在是未婚妻。”

　　黎风猛地一窜飞到云远身边：“你求婚了，我怎么不知道。远哥，我能当伴郎吗，求你了，让我当伴郎好不好，我还没当过伴郎。”

　　安年没有什么威慑力地晃了晃自己的拳头：“谁是他未婚妻，我反悔了，要跟他解除婚约。”

　　黎风毫不在意挥挥手，哪怕他六年没回国，也知道安年跟云远大学四年分分合合无数次，分手这话都快成安年口头禅了：“你别闹，远哥这么好的男人，你找谁比得上他。”

　　安年挂在黎光身上做树袋熊，战斗力丝毫不减地隔着桌子跟黎风展开新一轮辩论，细数自己这些年遇到的跟云远有一拼的好男人。

　　黎光身上还挂着一个人，走的还异常轻松，抬脚走到桌边用脚拉了下凳子双手稍稍用力准备把安年放上去。

　　安年说那时迟那时快对着黎光的脸亲了一口冲对面的黎风得意地挑眉：“谁说我找不到比云远强的，这不就是吗，你别把我逼急了跟你姐到美国去领证当你姐夫。”

　　黎光眉毛都没动一下，坐下去夹了一筷子安年喜欢的牛肚放到她碗里，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领证的事待会再说，先吃饭。”

　　黎风悠悠地转过头看了眼身侧的云远，又抬头看了眼坐在黎光旁边的华烨，半响说：“你们俩都不管的吗？”

　　华烨盛了一碗汤放到黎光面前：“一天没吃饭，先喝点汤暖暖胃。”放下汤又去剥虾看都没看黎风一眼，没好气道：“没名没分的，你管一个我看看？”

　　云远把挑完鱼刺的一小碗鱼肉转到安年面前：“挑过刺了，吃吧。”转头瞥了眼黎风：“婚期都定了，人马上就是我的了，亲黎光一下这点小事而已，我很大度。”

　　黎风觉得自己被两口狗粮灌的有些饱，把凳子往陆维那边挪了挪：“陆哥，”

　　陆维那双被俱乐部上了千万保险的手此时正慢条斯理地拆螃蟹，面前已经堆了一小碗蟹肉，黎风星星眼都亮了伸手过去：“这是给...”

　　黎风手还没伸到一半，陆维把碗轻巧地放到孙春水面前，转头看向黎风：“有事？”

　　黎风愤恨地戳过来一块玉米，狠狠地咬了一口：“没事，就是觉得脑子抽了才回来吃狗粮。”

　　陆维瞥了眼他手里拿着的玉米：“国外几年给你待的脑子确实不太清醒，玉米跟狗粮都分不清了。”

　　黎风又狠狠地咬了一口玉米，打开手机凄凄惨惨地给远在清阳的王冠南打了一个电话，企图寻找组织，视频接通的那一刻，他看到就见王冠南朝身后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媳妇，快来，现在过来说话，你跟你偶像就能一起出现电视里。”

　　王冠南那边挤过来一个甜妹，黎风都还没问她媳妇偶像是谁，小甜妹就满脸期待地问他：“那个，能不能让黎光接一下电话。”

　　黎风头上的蓝毛都翘起来了几根，满脸写着生无可望，扁着嘴把手机递过去，长大的代价就是这个吗？没爱了，一点爱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