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举头望山月

59、重逢

　　“打折”是永安开过来的分店，专门卖传统永安家常菜，清阳隶属于永安，口味跟永安菜大致相同。大学几年为数不过的几次聚会里，黎光跟孙春水云远陆维他们都会选择在这里吃饭。

　　黎光家离“打折”北京分店大概半个多小时的路程，陆维所在的公寓需要一个小时。

　　黎光先到店里按照他们的喜好点完菜就发现窗外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她看了眼时间，陆维跟孙春水应该差不多都到了，在北京拍摄的安年刚好收工也在赶过来的路上。

　　考虑到安年要过来，她特意找店家又借了一把伞，撑着自己的伞到巷口等着接人。雨水顺着四合院瓦当连绵不绝地往下流，大颗大颗的雨珠砸在青石板砖上。

　　因为大雨，这天晚上出来的人很少，巷子里只有黎光跟身后三四个摄影组的人，或许是路上太过安静，也或许是这里跟下着雨的长留巷太过相似。

　　黎光不自觉地想起初二那年暑假接到黎风说华烨回来的电话，长留巷不过短短两百多米路，她就想好了怎样送华烨回去。但看到华烨的那一瞬间，她就心软了，想着这样一个出门不记得带伞的人，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国外该怎么生活。

　　因为那一时的心软，她留了华烨四年，让他放弃了一个又一个自己的喜好，改变自己的习惯，最后差点把命也留在了寒冬冰冷的河水中。

　　出事后到现在所有人都在不厌其烦地跟她反复强调当年那场意外错不在她，但黎光依旧会为当年那一时的心软而后悔，而后怕，会不断在心里重复不能心软，要离华烨远一点，靠近她华烨就会不断失去已拥有的一切一切。

　　“哗”的一声，骤烈的雨珠毫不留情地砸到伞面上，黎光猛地回过神，雨势不断加大，她手里的伞已经撑不住这么强烈的雨势。

　　她出门前特意看了天气预报，预报到明天早上都没雨，为了保险带的这把伞也只是一把六骨山水画遮阳伞，雨势小点还能撑。
　　刚想打开店家给的那把伞，开到一半发现伞骨已经断了一半，只靠着一根绑带勉强维持齐整的外观。

　　路已经走了一大半，再回去拿伞还要再淋一趟，巷口拐角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面有卖伞。黎光加快脚步往外走，刚走到便利店撑起的雨棚下何堂月在衣柜里留下的唯一一根深色的墨绿阔腿裤裤腿已经被洇湿成黑色，斜飞到伞下的雨珠将白色雪纺的衬衫打湿了小半。

　　她伞面压的低，没看清雨棚下站的人，收了伞自顾自地拍身上的雨珠，被打湿的白色衬衫已经没办法抢救，她抬步准备到里面买件雨衣遮一点。

　　刚抬起头就看到透亮的白炽灯下，站着一个头几乎顶到门框的人，目测得接近一米九，银灰色的碎发闪着柔亮的光泽，宽松的白色短袖湿了小半，若隐若现地贴在他腹部，隐约勾勒出一些肌肉线条。

　　往下看他的肤色一点也不逊于发色，是温润柔和的白，五官精致立体，一双丹凤眼看向她时仿若含着道不尽的柔情，他弯唇笑了笑，露出左侧很浅的酒窝，声音在嘈杂的人群里辨识度极高，如玉珠敲击银盘，声声入耳：“晨晨，好久不见。”

　　黎光感觉像是做梦，又像是发病时那种迷蒙的状态，但大脑又异常清晰地告诉她，她在现实里，华烨就在她面前站着。

　　反应过来后，她的第一反应是转身离开，脚刚动，雨雾中就又冲进来几个避雨的客人，她下意识往旁边避，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就往棚外栽去。

　　肩膀尚来不及被雨打湿，手腕被人往后一扯，她就撞进一个温热萦绕着湿润山茶花香的怀抱。

　　华烨低声在她头顶说：“晨晨，这可是在直播，言而无信不是好品德，你可不能把网友带坏了。”

　　网友在弹幕发疯：

　　【？？？我又多了一个女婿备选？】

　　【什么信，什么德，帅哥你在拿我们打什么幌子？】

　　【坏什么坏，你最坏，放开我老婆！！！】

　　...

　　华烨说完这句话就礼貌地松开了黎光，自然又绅士地把手里的外套搭到黎光肩上：“衣服都湿了，盖一盖。”

　　黎光下意识拉了拉外套，还不等她问华烨为什么在这，店里一声惊喜的：“姐！”传来，她抬头往前看，一个身高一米八左右的蓝毛小帅哥穿着拖鞋满脸兴奋地朝她扑过来，一把将她抱起来，难为他在人挤人的小棚子里还能抱着她转两圈再放下。

　　黎风星星眼里盛满了喜悦，把黎光放下来后还克制不住地拉着她的手原地跳了三下，拖鞋跟地面发出清脆的啪嗒声，但他本人似乎毫不在意，雀跃地问黎光：“姐，开心吗？惊喜吗？时隔近七年你亲爱的弟弟终于重返祖国大地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还特意过来接我们？我跟烨哥还特意交代导演组把直播间关了，不让你看见，这都能发现的吗？”

　　黎光什么也不用问，黎风一句话把所有的事都说清楚了，华烨把黎风抱黎光时蹭掉的外套往她肩上提了提，又顺手给了黎风一个脑瓜崩：“群里不是发了，打折聚餐，长眼睛干嘛的？”

　　黎风捂着脑袋拉着黎光就开始告状：“姐，烨哥欺负我，上飞机不等我，在飞机上给我甩脸色，下飞机行李都给我提，现在还打我。”

　　华烨懒洋洋地抱着胳膊看黎风在那颠倒黑白：“是啊，可不是吗，是因为谁磨磨唧唧抓娃娃导致我们错过了第一班飞机，最后因为天气原因在机场苦等五个小时换乘。飞机上又是谁不经我同意以一盒饼干的价格直接贩卖我的微信号。下飞机后又是哪个小可爱为了不拿包，鞋都不换往下跑，最后只能穿着飞机上的拖鞋跟我走一路？黎扬扬，你就说你该不该打？”

　　黎风捂华烨的嘴都来不及，哭丧着脸说：“烨哥，烨哥，错了错了，我错了，我好歹也是拿过街舞比赛世界冠军的人，给我留点面子。”

　　“什么时候打游戏地图都看不明白的黎扬扬还需要面子这东西了？”陆维还穿着直播时的那身黑色运动服，整个人懒洋洋的，亚麻色的短发遮住了眉毛，眼底带着点笑意撑着伞往这边看。

　　人走进了，众人才发现伞底下站着的不止他一个，云远一身正装，像是从哪个学术会议上刚赶下来，西装外套搭在臂弯上浑身散发着精英气质往这边看，见到黎风跟华烨也毫不意外，似是早就知道他们今天回来一样淡定无比，冲他们两个点一点头算是打招呼。

　　两人刚走进来，伞都没来的及合，黎风就又是一个熊扑过去：“啊啊啊，wind，风神，远哥。”

　　陆维被他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没又撞回雨里去，笑骂着把黎风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怎么七年不见这么生疏，连名字都忘了？”

　　黎风笑嘻嘻地勾着他的脖子说：“哪能啊，陆哥，我这是作为一个你的五年电竞老粉，好不容易看到正主表达一下激动。”

　　云远穿着衬衫迁就着黎风稍稍往下弯腰，多少有点不舒服，把他的胳膊扒下来：“上周在法国跟你们俩刚见过，不用对我这么热情。”

　　华烨接过陆维手里的伞帮他合上，笑着张开手臂：“陆维，好久不见。”

　　三人个个是身高一米八八宽肩窄腰的大帅哥，本来拥抱也应该是赏心悦目的，但因为黎风夹在中间，画面不知为什么就酷似幼儿园小朋友见面时手拉手转圈圈。

　　直播间里的网友也看着这一幕感到莫名的好笑

　　【好像豪门三公子带着自己那年少不懂事的傻弟弟出门聚餐。】

　　【他们四个站一块好养眼，黎光身边隐藏的朋友颜值都好高啊！】

　　【蓝毛小帅哥叫黎光姐姐，还姓黎，不会真是黎光亲弟弟吧！】

　　【本黎光骨灰级老粉，黎光确实有一个小一岁的弟弟，学街舞的，很久以前在黎光妈妈视频里见过，中考后就去国外进修了，但现在视频号锁了，长什么样不太记得了，这个小帅哥是不是也不知道。】

　　【楼上，抱黎光的那个帅哥呢？他是谁啊？】

　　...

　　黎光站在一侧看着面前重逢的这一幕心绪纷杂，又在看到他们毫不生疏的打闹后莫名平静下来。甚至会想，如果当年华烨没走，他们几个四年里的见面次数不会少的像现在一样。

　　安年的电话跟孙春水的消息前后脚进来，“打折”所在的地方车进不来，两人一个没带伞，一个伞被风吹坏了都被雨困在路口。

　　黎光这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刚挂断电话，那边幼儿园大班的团建已经结束，陆维跟云远同时朝她看过来问：安年（春水）到了？

　　两人甚至都是疑问语气中夹着一丝心虚，眼巴巴地看着黎光等她一个回答。

　　黎光抬手指了指路口：“黑色车安年，白色车春水，我回去再加几道菜，吃什么发群里。”

　　回去路上的雨势不大，黎光的六骨遮阳伞被黎风好奇地拿走撑在自己头顶，走到一半就嫌伞小，小跑着去店里，留华烨跟黎光并肩在同一伞下不紧不慢地往店里走去。

　　伞下空间不大，黎光时不时地会碰到华烨温热的手臂，第三次擦到他的手臂时，她把身上的麦关了终于开口，语气淡淡仿若没有因为华烨的突然回归而感到本分惊讶，以一种疏离又礼貌的态度问道：“怎么突然回来了？”

　　华烨把身上的麦也关了，伞往她那边又倾了倾，幽深的眼眸落着浅浅的水光，四年没见，再见面时两人可以有无数种见面打招呼的方式。

　　但黎光偏偏用了这样的一句话作为开场白。就像是初三那年他第一次见她发病，她神色恹恹地站在洗手台前不愿意跟他多说半句有关她的病情，再次发病的事也不告诉任何人。

　　这次也是一样，黎光理智清醒的可怕，找刘可杰安排好了一切，甚至将遗嘱都已经立下，只忘了一点，告诉家人和朋友，或者说是刻意避开了家人与朋友。

　　黎光总是这样，习惯性地成为一个保护者，不愿意把自己的半点疲态或者脆弱展露给羽翼下的人看。像是一个孤独强大的国王，尽己所能保护着自己的国民，给他们自己认为最好的生活，却从不问问国民是否接
　　受这样密不透风的保护。

　　华烨一直记得，初三那个暑假，胡爷爷一家在黎光面前出了车祸引她病情加重，北京的医生说顺着黎光的心意来，能给她极大的安全感，让她精神状况保持稳定。

　　所以后来不管是黎光为了黎风进修的费用，毅然进娱乐圈拍电影，还是为了能跟他一块考上清华报美术联考，他从没拦过也没劝过。
　　哪怕是绑架案后黎光执意要让他跟着爷爷奶奶一起出国，四年里与他毫无联系，他纵使千般万般不舍也从没逆过她的意愿。但现在看来，不管是哪一次他的不阻拦，都是在天平的一端不断加放砝码，让属于黎光的那一段不断沉入深渊。

　　关于医生所说的顺意而为，华烨现在只感觉是个笑话。顺什么意，按照黎光的想法，她就是要与他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哪怕她与死亡或许只隔一线，也不想让家人朋友知晓分毫。

　　他顺了黎光四年，不是要看她与自己相见不识，再无来往，也不是等某一天突然收到一个冰冷的葬礼通知。

　　如果这种治疗方式并不可取，那他这次回来就是要试一试，把黎光从自己固执己见的世界里拉出来，去拉她一把，留她一步，求她别走那么快回头看他一眼。

　　他早已成长为能为她遮风挡雨，与她互相扶持的大树，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他就不再是那个只能拿身体挡在她前面的为她保驾护航的小男孩，这一次，他会在保护好她的同时也保护好自己。

　　华烨一直没出声，黎光仿佛也只是走个过场问一问，不太在意是否有回复，问完那句话后就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走着走着蓦然踩到一个小水潭，她呼吸猛地一窒，失空感传遍全身，腿软软地就往下栽，眼前场景瞬间切换。

　　冬日清河湿润的水汽与凛冽的寒风包裹着她，她在空中极速降落等待着落入河中的那一刻，寒风割裂了她的视线，等她睁开眼就发现影影绰绰的岸上，十七岁的华烨带着满身鲜血义无反顾地跳下来。

　　“不要！”黎光张口就灌入满肚子的寒风，撕心裂肺的呼喊全都被堵在喉咙里无法出声。

　　华烨第一时间发现了黎光的异常，在她往下栽的那一瞬间伸手托住她，半抱着她站稳，还特意转了转手里的伞，不让镜头拍到黎光的正脸，从镜头里看黎光只是不小心差点摔了一跤，华烨伸手扶她而已，只不过姿势可能过于亲密但也保持着分寸。

　　黎光被华烨接住那一刻，意识就恍然清醒，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她就恢复成那副淡定无波的神色，任谁也看不出来她刚刚几秒的时间里经历了一场剧变。

　　大雨已经转成细密的小雨，飘扬的雨雾里，华烨手里撑着伞盖住两人大半身子，在空旷的街道上短暂地构成了一个半包的隐秘空间。

　　黎光几乎被华烨环抱在怀里，侧脸贴着他的胸膛，温热的体温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染在她侧颊，耳边传来的是华烨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清淡又带着少许湿润的山茶花香涌进她的鼻腔。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时空气微微流动拂过她发顶带起飞扬的发丝，她有些贪恋这一时的温暖与安稳，理智却告诉她不能沉沦，扶着华烨的手想站稳说声谢谢。

　　话尚在喉间，华烨却先低了头，凑到她耳侧说：“为了回来接住你。”时隔四年，华烨的声音变得更为磁性，这样挨着人说话时似乎更是将珍重刻在了声音里，他唇侧擦过黎光的耳朵，手上一用力将黎光扶稳站好。

　　站起身时，伞又回到两人头顶，一阵微风带着雨丝吹来，黎光悄无声息升温的双颊与泛着微微痒意的左耳在清凉雨水的作用下恢复正常。

　　她没再说什么，看了眼眼中噙着笑意，乖乖站在一旁的华烨。开场白后本想说自己没事，让他不要听可杰哥胡说，早点回去的那些话被这轻浅的一摔，摔断了后路。

　　她暂时想不到能让华烨离自己的远点的方法，只能默不作声戴上麦，以期华烨顾忌着在镜头前能收敛点。她一向奈何不了华烨，华烨一柔声说话，她就舍不得说出一句拒绝的话来。四年前那句“该走了”已经是她能说出口的最明显的拒绝。

　　而四年后的现在，面对自己可能仅剩的清醒时段，看着这样的华烨，她连伪装的漠然都装不出，重逢时第一面没转过的身，现在再也转不走了，只想看着他，多看一眼是一眼，最好能刻进潜意识里，让她能在失去意识后无尽的黑暗里仍能窥见一丝光明。

　　那短暂的一摔后，两人又各自戴上了麦，并肩走在人烟寂寥的小巷里，暖黄的路灯将雨雾也染上几分暖意，在二人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摄制组静静地跟在身后，直播间里的粉丝再次炸了锅

　　【有什么是我们不能听的？还要摘了麦说？】

　　【有什么是我们不能看的？还要拿伞挡着？】

　　【前后没有十分钟，这个男人抱了我老婆两次，两次，两次！！！】

　　【为什么短短几个镜头，我就已经脑补出了一部长达百万的青梅竹马破镜重圆久别重逢的小说。他们俩的眼神好像会拉丝，一眼万年的感觉有没有。】

　　【这个男人是谁，是谁，资料呢，怎么还没有资料放到本总裁的办公桌上？】

　　【楼上，据现有信息推测，暂时关直播间的只有moon，蓝毛帅哥既然是跳舞的，那这个人就是moon了。我去，我最喜欢的歌手跟演员联动了，好兴奋，好兴奋。】

　　【呜呜呜呜，本黎光老粉破防了，我离婚四年的CP复婚了，这不是我女儿那青梅竹马的男友种子一号选手华烨吗？】

　　【楼上，“华光”CP超话见，我要昭告天下，我们“华光”时隔四年，终于迎来了盛大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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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修了下文，突然想起来这两天刷微博，发现有一个热播剧的男主也叫黎光，怎么说当时的心情，嗯，黎光是一个好名字，看来有很多人都喜欢。巧合，纯属巧合，此黎光非彼黎光，但都是很好的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