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举头望山月

56、四年

　　“林医生，她现在从早到晚说的话都不超过十个字，没人催连饭都不记得吃，一天中最常做的事就是发呆别的什么也不干。但如果你跟她说有工作，她又会恢复正常，一旦没有工作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就又会变成这样，这种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种情况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持续多久了？”

　　“大概从她拍完上部戏，回学校参加完毕业典礼那天之后就成这样了，到现在应该有半个多月了。”

　　“根据病人...”

　　一小时后，刘可杰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低头看了眼诊断单，头有些疼，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见，不等他继续头疼，手机震动声响起，他摁下接通键。

　　“可杰，医生说黎光现在是什么情况，严重吗？”魏孟伟的声音有些哑，透着压不住的疲惫，他开了一上午的会，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赶紧给刘可杰打电话。

　　刘可杰那火一下子就窜上来了，低吼道：“魏孟伟，黎光从六岁开始就有心理病史，当年她就不该进娱乐圈拍戏，你签人的时候都不想想万一人出事了怎么办？这几年，你还就借着当年那点恩情可劲地作践她，别人一年两部戏有时候都够呛，她一边上学一边拍戏，一年还得两部戏，两部综艺打底，你算算，从你爸公司出事开始，她歇过一天吗？当时你合同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不耽误孩子学业，你就是这样不耽误的？”

　　魏孟伟一口茶呛到喉咙里，咳的上气不接下气：“哎，不是，我不知道啊，当时她没说过啊！”

　　“行了，我不跟你掰扯这么多，医生说黎光从第一次发病就是陷入过去某一段情境里出不来。以前最多五到十分钟就缓过来，现在这么长时间可能就是因为这几年她精神压力太大，家人又不在身边，没有一个足够的缓冲时间让她过渡到自己的生活里。现在猛然停下工作，你让她作为黎光生活，她就不知道怎么办了，所以下意识选择离她最近的《心医》里的顾蔓枝生活。”

　　“魏孟伟，我提醒你一句，顾曼枝最后的结局就是跳楼自杀，再不想办法，等黎光真出事了，都不需要粉丝声讨，我先上门宰了你。”

　　情绪宣泄出去后，刘可杰缓了一口气，扶着墙坐下，他一时听不到对面魏孟伟的动静，但他知道魏孟伟一直在听，他扶额坐在地上，缓缓开口，语气是这几年跟魏孟伟之间难得的平静：

　　“魏孟伟，我们从大学到现在认识有十年了吧，你家境好，脾气也算不错，从小到大一直顺风顺水的，身边的人都围着你转。但你现在回过头看看，当年你爸出事后，公司的人跑的跑散的散，是谁留到最后这几年拼了命地赚钱帮你还债周转。

　　你扪心自问当年你给黎光那份合同上有要求这么多吗？黎光是个心善的孩子，她知恩图报，惦记着你带她进圈的那点恩情，但你不能就这么糟蹋她这点心意。

　　她的合约马上到期了，该还的恩，该报的义，该给的名，这六年她给公司赚的够多了。有几个股东不想让她就这么走，弄了点见不得人的手段想要挟她，这次我可以当没发生，再有下次别怪我跟公司撕破脸。

　　魏总，就最后三个月了，我们好聚好散，别闹的那么难看，算我求你了，别让我们之间最后的那点情谊散干净了。”

　　刘可杰说完最后一句话就挂断了电话，再也不接魏孟伟的电话，深吸了口气，努力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外走。

　　是从什么时候他跟魏孟伟之间变成这样的？每次见面最多的就是吵架，一句正常的交流都少有。

　　好像从第一次，魏孟伟为了一个项目让当时才18岁的黎光去参加投资人的酒局。他知道魏孟伟身上背着自己公司跟父亲公司的债务压力，但他留下了，黎光也留下了，公司里人走的很多，但也不是没有人留下陪着魏孟伟熬过那个难关。只要他们在再多的债务都有还清的那天，可是不该拿人去换，有些事一旦做了，底线就打破了，往后再想弥补都没机会了。

　　刘可杰脚步越来越快，到窗口取完药，提着塑料袋就往外走。一出医院大厅，北京七月的骄阳就带着灼热的气浪扑到他身上。
　　从大厅到停车场的一段路，他后背就已经湿了一大片，钻进车里第一时间就去看后座上的黎光。

　　车中光线黯淡，黎光窝在座椅中，对车上多了一个人没一点反应，依旧偏头望着窗外。柔软的卷发散在身后，垂了几缕在身前，面容较四年前更精致了一点，但整个人没有一点生气，穿着黑色长裙不声不响地坐在那儿也更像一个橱窗里的假人。

　　刘可杰见过十六七岁时生气勃勃，明亮耀眼的黎光，她现在这副黯淡无光，悄无声息的样子就更让他心疼。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孩，看似冷清冷性对什么都不关注，但身边人咳嗽几声，不用等第二天，当天她就不知从哪儿变出润候茶润喉片送到你面前。被黎光当做朋友放在心上是一件很安心的事，但这样的黎光，这几年见到时间越来越少了。

　　他以前有一个妹妹，从小就很懂事贴心，每次见面都会甜甜地叫他哥哥，把自己攒了很久的糖宝贝一样拿出来给他。

　　但他上高中那年，妹妹瞒着家人去学校看他，在学校紧邻的那条街被一辆小轿车撞飞，当场毙命。后来的很多年里，跟妹妹同龄的女孩他都会下意识多几分关注，但每一次，看到那些女孩，他都会想这个人眼太圆了，这个人性格太闷了，没有一个像她妹妹。

　　第一次见到黎光的时候，他就感到很奇怪，明明这个人跟自己妹妹一点也不像，可她每次叫自己可杰哥的时候，他就感觉如果自己的妹妹跟黎光一样平安长大，应该也会是和她一样的聪明漂亮。

　　而这几年黎光的转变让他隐隐地感觉不安，就像当年妹妹的突然去世一样，黎光仿佛也会突然悄无声息从他生命里消失。

　　“可杰哥，可杰哥。”何堂月探头到刘可杰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刘可杰听到“可杰哥”三个字就突然清醒：“啊，我在，我在，黎光，你醒了。”

　　何堂月叹了口气：“可杰哥，是我，黎光没醒，天乐问你我们现在是回公司还是回黎光家。”

　　刘可杰捏了捏眉心：“回黎光家，最近一段时间都不去公司，黎光最近的状况，不管谁打听，你们都说在休假，关系再近的人也不能说，知道吗？”

　　何堂月替黎光系上安全带坐回自己的位置里：“我都在圈里多少年了，不用说我也知道闭嘴。”

　　陈天乐打开转向灯启动车子：“可杰哥放心，黎光的事，我知道轻重。”

　　刘可杰对这两人知根知底，再交代一句也只是图一个安心，他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黎光，皱眉对何堂月说：“堂月，你回去把黎光衣柜里的深色衣服全收起来，最近一段时间都给她换成明亮的颜色，什么时候病好了再换回来。”

　　何堂月哪怕心里早就有数了，但现在刘可杰病好了这话相当于给事情下了定论，她鼻子猛地一酸，带着点哭腔问：“可杰哥，黎光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啊？我好想以前的她啊。”

　　陈天乐也不自觉地放慢了车速，等着刘可杰的回答，刘可杰也偏头看着窗外飞逝的景物，良久，说了一句：“我们得相信黎光，她一定会好的。”

　　沉默在小小的车厢里无声散开，车中三人都不自觉地偷偷看了眼神色毫无波动的黎光，如果以前的黎光，他们当然会无条件相信，但现在这样不管谁来都能轻易带走的黎光，又该让他们怎样相信。

　　黎光的新家在北京三环，三室一厅的格局，与华烨家在市中心那套房子自然没法比。但这个小区胜在安静，安保强，对住户的隐私保护的很好，刘可杰最开始想劝黎光换个地方，后来见她喜欢也就算了。

　　把黎光安全送回家，交代好何堂月照顾好黎光，刘可杰就开始按照林医生的建议四处寻找合适的治疗办法。

　　林医生说，按照黎光现在的状况，建议他先不要直接给黎光放假，而是通过生活综艺这样半工作半生活的方式让她有一个过渡期。

　　这个综艺里最好有一个或者多个她很熟悉的朋友或者家人存在，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让她有时间有精力把从前的自己找回来。

　　刘可杰把最近的邀约梳理了一遍，还真让他找出来一个生活综艺——《年少有为》，这个综艺节目主要就是邀请新生代一些年少有为的演员，歌手，流量小生。

　　先导片介绍他们各自的生活，剩下几期让他们组队去探访各行各业里年少有为的行业精英，在体验他们行业的同时通过聊天，做游戏等方式来展现这个行业的精彩。

　　节目组拟定的固定嘉宾有七位，分别有演员罗晓，黎光，流行歌手袁兴明，moon，钢琴家陈晨，中国舞舞者苏碧云，现代舞舞者张哲，职业电竞选手wind。

　　拟定嘉宾其它几个刘可杰不太了解，但罗晓跟wind还有黎光三个人放在一块，这个节目就不可能少了热度。

　　黎光跟罗晓微博粉丝各自坐拥数千万粉丝，身上各种商业代言无数，又是新生代演员里少有的演技派，年纪轻轻就获得过极有分量的电影奖项。两人年少出道，国民度也不错，路人缘很好，单拎一个人出来就是妥妥的流量密码。

　　而且黎光跟罗晓在当年合作那部电影《长渊》上映之后拥有了一大群名为晨光破晓的cp粉，罗晓虽说女友粉不少，但因其走的是演员路线，粉丝罕见的对黎光颇有好感，对晨光破晓cp粉的容忍度颇高。

　　加上后来两人又合作了一部现代校园偶像剧，晨光破晓cp粉简直水涨船高，粉丝数直逼五百万大关。

　　也是这部戏之后，黎光一跃成为校园偶像剧的白月光，粉丝直破两千万。黎光虽不是专业科班出身，但清华的学历，抗打的颜值，加上深厚的武术功底以及不逊于科班的演技，这几年又陆续接了几部古偶，仙侠剧，每部剧都是大爆。

　　大学四年里，她身价高涨，凭借电影《长渊》拿下电影节最佳新人奖，后来又借着一部古装正剧在20岁时拿下当年的最佳女主角，微博粉丝直破四千万，硬生生在偶像团体，流量小生当道的世界里杀出一片天，年仅二十一岁就成为名副其实的新晋顶流小花。

　　而在这部《年少有为》综艺里wind的出现就是给这部综艺火上浇油，黎光大二的时候接过一个电竞综艺，当时跟她组队的就是wind。

　　黎光尚未成名的时候在《长渊》杀青当天不惜留下耍大牌不参加杀青宴的名声，也要赶赴夺冠现场去看dream战队的冠军赛。

　　在那场冠军赛里，连着三年止步六强的dream战队一举夺冠，wind一战成名，之后四年里一年最少一冠，而到2024年夏天，他已经手握七个冠军，是LPL风头最盛的打野选手，在圈内外都很有名气，粉丝数量堪比流量小生。

　　当年那部电竞综艺里，他跟黎光组队，两人中野联动的配合几乎与dream战队中单today与他的配合不相上下，甚至有时候更有默契。

　　其中一场娱乐赛直播，today在外跑商务，黎光代替today上场，对面是全员上场的职业一队。但那场比赛，dream战队赢了，黎光还拿下了MVP。

　　当时弹幕上有很多黑粉嘲讽黎光立电竞选手人设，对面整个队都在给她放水，比赛结束后，主持人采访其它四个队员黎光这场比赛打的怎么样所有人都赞不绝口。

　　到陆维时他就顶着那张攻击性极强的脸对着屏幕说：“黎光当年打遍国服的时候你连技能都还不会放，有种上号来跟她单挑，她输你一局我就原地退役。”

　　陆维在综艺里对谁都是一副扑克脸，对谁都爱答不理，面对黎光时倒是难得的关照，递瓶水都特意去拿常温的。现在又拿自己的职业生涯作保为其怒喷黑子，当晚有关两人的词条就被架上了热一，双强的组合总是格外吸人眼球，更何况两人从十二三岁就相识，叠加青梅竹马buff后的杀伤力就更强了。一夜之间，两人的cp超话就涌进了几十万粉丝，综艺播完之后热度直冲“晨光破晓”cp粉。

　　这几年黎光每拍一部剧或者综艺，都能被人组出来至少两个cp，甚至有时候官配都比不上粉丝自己拉的组合。最开始，刘可杰还想着要不管一管，后来发现，粉丝就是喜欢给黎光挑选天选伴侣，超话往下一划，黎光剧里剧外还有综艺里的cp超话都有几十个。他见粉丝也只是闹着玩，黎光也不太在意，索性就任他们去了。

　　而在这几十个超话里，目前一直活跃的其实也就只有“晨光破晓”与“维光而战”，这几年两家粉丝林林总总吵了无数次架，什么都要比。这次的节目组选角把这两人请到一起，目的显而易见。

　　刘可杰从头到尾又把名单上的拟邀嘉宾查了一遍，确认这几年黎光跟其他的嘉宾都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又通过私下打听，这几位嘉宾为人也都还不错。

　　节目组虽然有点私心在，但黎光正处于特殊时期，罗晓，陆维跟她关系都不错，能在这时候跟黎光在一起录节目对她本身而言是利大于弊，至于其他的都可以暂且搁置不谈。

　　但里面的歌手moon他始终没有找到一张正脸照片，百度百科加上小道消息只能拼凑出一个名牌音乐大学毕业，出道四年斩获音乐金奖无数，家境优越，相貌出众这样几近完美的形象。

　　moon在国外很火，在国内也属于那种歌火人不火的境况，刘可杰没听说过moon要回国的消息，但这次节目组把他放在拟邀名单里，肯定是听到了一点风声知道moon要回国发展。

　　刘可杰拨通圈内一个好友的电话想问问关于moon的事，另一只手还在电脑上不断滑动浏览着有关moon的消息，电话尚未接通，他就点开了一个视频。

　　视频里似乎是一个私下的生日聚会，生日的主人公被簇拥在中心，冲站在阳台的一个人大喊：“moon，今天我生日，你就不能给我唱首歌当生日礼物吗？”

　　那时仿佛是美国的冬天，倚在阳台栏杆上的人穿着驼色大衣，一双长腿被束在黑色长裤里，背对着众人看向远方城市繁华的夜景，只看背影还以为是哪个名模在拍摄杂志大片。

　　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moon缓缓转过头，飞舞的狂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却盖不住他浓墨重彩的眉眼，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似乎比冬日的空气还要寒凉。

　　听到生日的那个人让他唱首歌给她生日助助兴，他眼中似乎闪过几分寂寥，而后轻轻弯了弯嘴角，露出很浅的酒窝，嗓音有成年男子特有的磁性却依旧带着少年时的清冽：“抱歉，我只为一个人的生日唱歌。”

　　后面似乎有人问他为什么，刘可杰还来不及听到回答，视频到此就戛然而止。
　　他又把视频倒回去，仔细打量着moon的眉眼，刚接通的电话就被他一句“老李啊，没事，打错了，打错了”给匆匆挂断。

　　“刘可杰，你有病吧，凌晨三点...”好友的尾音还在客厅里回荡。

　　刘可杰就已经找出很早之前存的那个电话拨过去，好在电话没有注销，在正常地拨通，没有很久，电话就被接起。

　　不久前视频里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可杰哥，这么晚，是黎光又出什么事了吗？”

　　听到这句话刘可杰高悬的心至此放下，黎光不愿意让自己的家人暴露在公众视野里，朋友好找，但家人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代替的，而华烨的存在解决了这一大难题。

　　四年前，华烨一家远走他乡，黎光当时联系方式被泄露出去，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而后出于某种决绝的心思再也没联系过华烨。

　　刘可杰见过华烨，知道两家人，包括他们两个的关系有多好，为什么闹到现在这种互不相识的地步，他也很好奇但黎光不想说的事他从没多嘴问过。

　　这几年魏孟伟公司形势不好，他给黎光接剧总会遇到些刁难，后来总是莫名地被一些素未相识的人帮上一把，他查过背后的人是谁，但总是无疾而终，今天听到华烨的这句“黎光又出什么事了吗？”他终于明白那几年背后扶黎光一把的人是谁了。

　　刘可杰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后，华烨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握紧了手中的行李箱把手，深吸了一口气缓和情绪：“好，我知道了，剩下的事您别担心，我会安排好，您好好照顾她，别让她一个人待着，我马上就回去。”

　　纷杂的机场大厅里，华烨挂断电话就往后跑，身后经纪人被他吓了一跳大喊：“moon，你去哪儿，回国的飞机就要开了。”

　　华烨脚步不停，手往后随意挥了挥：“你们先回，我去趟法国找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