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举头望山月

57、斟酌

　　黎光醒来时外面在下着小雨，她坐在落地窗旁，窗外雾蒙蒙的，客厅里开着二十三度的空调，她有些冷，大脑昏昏沉沉地记不清最近都发生了点什么，头疼的厉害。

　　她起来把空调关了，打开窗户，雨后湿润的空气与细密的雨丝拍打在她脸上，清凉的触感让她脑中的昏沉感褪去了不少。

　　也终于回想起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毕业典礼后，她跟可杰哥说想休个假，本来想回永安看看爷爷他们，刚拉开行李箱人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这些日子，她偶尔会醒过来处理一些工作，剩下的时间都处于一种迷蒙的状态里。

　　五岁摔下山坡，十七岁掉入清河，还有前一阵扮演顾曼枝时满心绝望跳下三十层的高楼，这三幕一直循环不断地在她脑中上演，每一次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都不是她，而是六岁的华烨，十七岁的华烨，还有二十二岁的华烨。

　　上次短暂清醒时，她就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不对，找出四年前自己新找的心理医生电话推给刘可杰让他在必要情况下把自己送进医院。

　　现在她还是在家里，应该是刘可杰跟心理医生都觉得病情还不到那种非住院治疗不可的地步，黎光头还是有些晕，略微倾身往外探头，想让雨多往脸上打一些，清醒一点，刚有了个探头的动作。

　　身后传来金属与地板清脆的碰撞声，随后身后有人急速向她冲过来，黎光在这几年训练出的应激反应下直接一个反扣，把人摔到沙发上，右手掐住面前人的脖子，不等她质问你是谁，怎么在她家，看清面前人的面容，她就有些诧异：“堂月姐，你怎么在我家？”

　　何堂月艰难地扒着黎光的手，指着自己被她扣着的脖子呜呜呜地出声，黎光赶忙松手把人拉起来，给她倒了一杯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抱歉，刚刚下意识反应，没事吧，需要去医院吗？”

　　何堂月喝了几口水，嗓子里的火烧感终于去了些，一个熊扑抱住黎光，哇哇的哭：“黎光，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我刚刚就去厨房做个饭，回头一看就见你想往窗外跳，我差点都以为我拉不住你了。”

　　“没，刚刚感觉房间里有点闷，头有点晕，想透透气，你别多想。”黎光不紧不缓地安慰着何堂月。

　　黎光安慰了半天，何堂月的情绪才稍显缓和，她忙捞出手机：“我得跟可杰哥说一声，你醒了，什么味道，啊，我的菜。”

　　黎光拉住想抢救那锅黑炭的何堂月，让她在一旁打下手，顺便给她讲讲最近自己的状况。

　　炒好最后一个菜，她终于搞清楚自己今天清醒的缘故，明天新接的综艺节目就要上门录制了，上次清醒时刘可杰跟她说过这件事，她潜意识里记着时间，所以赶在前一天醒过来准备工作。但这次跟以往几次相比，清醒的时间越来越晚，而下一次再醒过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门铃被人按响，何堂月兴冲冲地端着最后一盘菜出去：“应该是可杰哥来了。”

　　刘可杰知道房门密码，但每次来之前都会按门铃提醒房内的人有人来了，就是怕突然推门进来会吓到黎光，门铃又响了几声，随后密码被人输入，刘可杰推门进来，拍着身上雨珠说：“真倒霉，都快走到楼下了，雨突然大了，差点没把我淋死。”

　　何堂月冲着刘可杰使眼色，咳了几声，刘可杰突然反应过来，这还是他定的规矩，不允许再黎光面前提死字怕刺激到她：“呸呸呸，差点没把我淋透，这菜闻着就香，肯定是黎光醒了，小月可做不出这饭来。”

　　何堂月摆好碗筷没好气地白了刘可杰一眼：“又不给你吃，黎光吃的时候都没说什么。”

　　黎光把糖醋排骨放到桌上，拉开椅子想了想说：“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尝不出什么味道。”

　　何堂月脸一下子跨下来：“有那么难吃吗？”

　　黎光盛了碗汤递给她：“还好，能吃。”

　　何堂月认清现实了，埋头苦吃再不多说一句话。

　　吃完饭，何堂月去收拾碗筷，刘可杰抓紧时间把资料摆在黎光面前给她介绍这个综艺的相关内容，说完最后一个注意事项，他端起茶杯，神色认真地说：“这个综艺结束后，我们就回公司解约，我也会从公司里辞职，准备筹建你的个人工作室。”

　　黎光听到这里才有了点动静，张口想说什么，刘可杰把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黎光，去年公司的债务就还完了，你不欠魏孟伟什么了，要说欠，也是他欠你的。你不想想，当年那个酒局，要不是我接到消息赶的及时，你现在什么样子我想都不敢想。”

　　餐厅暖色的灯洒在黎光身上，把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柔光，她点点头，眸中情绪很淡：“我知道，没打算再跟公司续约，我帮他的到这里为止了。可杰哥，你等我会，有件事要跟你说。”

　　黎光回自己房间没多久抱出一个盒子，盒子差不多有一张单人书桌桌面那么大，她把东西放到桌上，拿起盒子上面的几份文件递给刘可杰：“可杰哥，这几份文件你看一看。”

　　刘可杰拿起来翻了翻，前面几份都是公司介绍，还有经纪人以及助理司机的岗位待遇，黎光和缓的声音在他对面响起：“可杰哥，工作室的事情算了，我的病你我心里都有数，这个综艺结束后，就把我送到医院去吧。你帮我瞒半年如果病情没有好转，就按照上面说的通知我的家人，其余的事情我都写的很清楚。最后还有一件事请你帮忙，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这个盒子葬礼上请帮我交给华烨，帮我跟他说一声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刘可杰没听太清黎光说的什么，他盯着最后一份文件上刺眼的“遗嘱”两个字瞪得眼睛发酸，他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咬的腮帮发疼，他猛地一推把盒子跟文件都推回给黎光吼道：“我不帮，什么忙也不帮，我不需要你安排我的未来，你放不下的自己照顾，想说的话自己说，我什么都不会帮...”

　　“可杰哥，你会的。”黎光琥珀色的瞳孔里现出浅浅的笑意，大理石桌面闪着冷硬的光泽，但她的面容在暖色光线的映衬下显得异常柔软。

　　刘可杰的情绪在她平静的目光缓和下来，他徒然生出一种浓浓的无力，怎么能这样呢，你怎么能这样平静地去面对自己的死亡呢，他猛地一推椅子，抓起散落在桌上的几份文件，抱起那个盒子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愤愤停住脚步，回头喊：“黎光，你要是敢走，这个盒子，你葬礼那天我就当着华烨的面把它全烧了，什么都不给他留。”

　　大门啪地一声被关上，何堂月怯怯地从厨房里探出头说：“黎光，我不要你安排的工作，你要是走了，我去哪儿都会被欺负的，我下半辈子怎么办啊？”

　　黎光轻轻揉了揉何堂月的头：“不会的，可杰哥跟陈天乐都会护着你。堂月姐，最近一段时间辛苦你了，你收拾一下回家休息几天吧，先导片在家里录不需要你帮忙，等第一期节目开始录了我再通知你。”

　　何堂月从来拗不过清醒时的黎光，跟刘可杰汇报得到准许后，她才三步两回头地离开。

　　何堂月一走，黎光就又坐回落地窗旁，看着窗外的大雨发呆，何堂月其实不知道，当时看着窗外她是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想跳下去，而且不止是这一次。她知道这种情况不正常，所以第一次发病醒过来后就写下了那份遗嘱。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清醒多久，现在看着窗外的大雨，她有些后悔，这几年不该那么忙，把朋友家人隔的那么远，哪至于发病后现在连见一面都要再三斟酌。

　　窗外的雨一直下到后半夜才停，黎光几乎一夜未眠，在窗边枯坐到天明，凌晨四点她看着垃圾车缓缓驶过小区楼下，晨起的雾气在远处盖住高耸的大楼。

　　那一刻，她突然很想念清阳，想早上五点晨风拂过麦田吹进房间的清冽空气，想卖手磨豆腐的小贩喇叭里数年不变的叫卖声，还有那推开窗就能看到的心心念念的人在晨光破晓之时冲她露出的浅淡微笑。

　　但这一切，都在四年前那伙流窜在外的歹徒胆大包天地给她家人寄去被解刨的流浪猫尸体后分崩离析。这几年，她把家人的住所地址一换再换，也很少回家，清阳更是四年里再未踏足过一次。

　　黎光把昨天刘可杰给的那摞资料又拿过来看了一眼，手指在最后一期的主题“归家”上停留了许久，如果有机会，她真的很想回去看一看，哪怕想见的人都不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