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举头望山月

34、远行

　　《日暮苍山》这部电影二月开机，拍摄周期五个月，黎光每周都会永安去上表演课，或者到剧组在魏孟伟身边学习表演技巧，偶尔被他塞到其他剧组客串一些小角色磨炼演技。
　　一直到六月初，黎光的戏份才真正开始拍摄。

　　这部电影，黎光的戏份只有十分钟不到，但拿魏孟伟的话来说，少年时期的岑羲是整部电影女主人物形象是否立体的关键所在。

　　岑羲是魏朝的公主，生在时局动荡风雨飘摇的年代，自小被父皇岑长清当做王储培养。少年时期的岑羲学富五车，能文能武，是那座都城里最耀眼的明珠。

　　十四岁那年，大魏边境危急，她背着岑长清赴军营，上前线。

　　十五岁及笈那年，她在战场上击退外敌，在战场上用发冠为自己束发，立誓失土不收，永不返京。

　　节节败退的魏军，第一次在他们的公主身上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士气高涨，此后两年，岑羲带领魏军势如破竹，收复全部失土。

　　摆庆功宴那天，国都传来岑长清重病的消息，岑羲一路赶回国都，却只见城楼一片烈火，城墙上吊着的赫然是她母后与王兄的头颅。

　　岑长清第三子岑嘉通敌叛国，叛军与外敌一路直达国都，大皇子岑文与皇后孟薇被杀，岑羲在血色的晚霞与苍山的尸山血海中只接住了那个一辈子都不曾弯下脊梁的帝王。

　　那天，岑长清满是鲜血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抚着爱女的发顶：“羲儿，父皇走后，你就往东走吧，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找一个谁都不认识你的地方，给自己一个家，别再担着大魏了。”

　　岑羲没听岑长清的话，她自小就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不管是儿时背着岑长清看兵书，还是十四岁那年背着他上战场。

　　岑长清走后，岑羲带着剩余的朝臣将领周转于分裂的国家之间，她也曾是一个骄傲的公主，最后出卖自己的身体，放下自己拿剑的手，脊梁一寸寸被压垮，尊严一片片碎在地上。她奔忙了一辈子，终于斩落了叛国者的头颅却没能救下倾颓的大魏。

　　故事的最后，岑羲换上了一身朴素的白衣，在苍山脚下和十五岁时那个干净阳光的岑羲一起迎着朝阳舞剑，最后自杀殉国。

　　六月初的艳阳里，黎光不是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公主朝服在大殿里为了一个镜头来回奔走，就是换上厚重的盔甲在满是灰尘泥土的地上摸爬滚打。

　　直到电影的最后一个画面，山影重重下，朝阳洒满苍山，她与饰演成年后岑羲的演员兰洱为了这个镜头舞了一周的剑，退出画面的那一刻，她饰演的属于岑羲的一生落下帷幕。

　　临近杀青那几天，学校因为中考放假，华烨给黎光当助理，他给刚舞剑还没换戏服就挤到监视器前的黎光扇着风。

　　两人一起看着监视器里兰洱演绎的岑羲倒在地上伸手触及朝阳，眼中含泪，不成声地说：“父皇，这次我听你的话了，就是，有点晚。”

　　剧组的礼花炸开，身边的人都在互相拥抱庆祝杀青。

　　黎光站在那里看着监视器上定格的画面久久无声，眼角似有泪花，华烨倾身过去抱了抱她：“属于岑羲的一生结束了，现在你是黎光了。”

　　黎光抬手拂去眼角湿意，抬头望向天际盛大的朝阳，是啊，现在，她是黎光。

　　电影拍完，后续的事情基本就跟黎光没什么关系了。黎风中考结束，全家人都在忙着为他出国进修做准备。

　　2018年七月中旬，黎风尚且来不及过他的十四岁生日就得孤身一人奔赴大洋彼岸。

　　永安机场里，杨绍堂提着行李去办托运，黎风把十三当玩偶一样抱着不撒手，眼泪唰唰地往外掉，十三在他怀里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手一边替他擦泪，一边说：“哥哥乖，不哭，不哭。”

　　黎风要走三年，这天来送他的人特别多，除了家人还有很多朋友，现在看他这个样子，都七嘴八舌地上前劝。

　　黎风这才意识到有这么多人在看，觉得有些丢脸，把眼泪鼻涕全蹭到十三衣服上，把人往黎光那边一递：“姐，我不在，你可别偏心十三，要记着我才是你最爱的弟弟。”

　　黎光看了眼十三衣服上那片可疑的水渍，往后退一步：“知道了。”

　　十三嫌不舒服挣扎着下来，一把抱住华烨的腿嚷嚷着要抱，华烨表情僵硬了一瞬，按下想弄死黎风的心，面无表情地把十三抱起来。

　　说话的功夫，杨绍堂已经办完托运，登机的时间也到了。

　　明净的落地窗外是七月似火的烈阳，黎风刚刚缓和的情绪在杨绍堂一句“该走了”后再次溃不成军。

　　黎风长着一张娃娃脸，星星似的眼睛垂下，就感觉受了不知多少委屈，他环视一周，先抱住陈薇跟十二：“妈，你不想开店就别开了，我去那边参加比赛也能挣钱，你别太累了。”

　　陈薇拍拍黎风的背：“妈心里有数，你想家就给妈打电话，妈都在的。”

　　十二挤在中间跟风说：“哥哥打电话。”

　　黎风捏捏十二的脸低声“嗯”，转身抱住身侧黎世佳：“爷爷，你一定要好好的，等着看我站上世界冠军的舞台。”

　　黎世佳拍拍他的肩，什么也没说，转过身不再看他。

　　黎风又抹了一把泪，抱住华烨跟他怀里的十三，在华烨耳边咬牙道：“高中毕业前不许跟我姐谈恋爱。”

　　华烨颇为无奈地扫了他一眼：“用你说？赶紧走吧，去国外看你又不是多大的事，至于在这婆婆妈妈的。”

　　黎风最后伸手环住黎光：“姐，我走了。”

　　黎风才十四岁已经比黎光高半个头，他身上还蹭着一点十三身上的奶香味，黎光把脸埋在他的肩上，借着他的衣服擦掉泪水：“照顾好自己，别让自己受委屈。”

　　黎风环住黎光的手一紧，眼中含着泪，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果断地松手，转身就走，再不敢回头。

　　黎风的身影刚消失在登机口，陈薇就再也忍不住，把十二放在地上，埋在黎光肩头泣不成声，这是她一手带到大的孩子，不是亲生却给予了她几乎全部心血的孩子。

　　十二懵懂地被黎世佳抱在怀里，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哥哥要走，妈妈抱着姐姐在哭，爷爷为什么不说话。

　　黎光一下一下地抚着陈薇的背，脑中一直在想，怎么能不偏心呢？

　　那是从她记事起就陪在她身边的弟弟，是看到好吃的会第一个递给她的弟弟，是见不得别人说她一句坏话的弟弟，是在她最怕黑怕雨的那一年里一直陪着她的弟弟，是她每周都要坐两个小时高速大巴也要去看的弟弟，也是她这辈子都亏欠，永远无法放下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