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回到宋公馆,阿天这副西装上沾着泥水,发丝凌乱的狼狈样子,是决意瞒不住宋老爷宋夫人的。

      宋老爷把阿天训斥地不轻:

      “一天天的,玩物丧志,正经的生意场上的交际一概不问,谎说病了,偏偷偷溜着去看什么戏!瞧瞧你这是什么颓丧样子,还有没有一点当家少爷的做派!万不能学那些显贵人家的公子哥们抽大烟,捧戏子,一掷千金,争风吃醋,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生出多少败家的事来。咱们是做生意的人家,可不是那样有权有势的官场豪门,轻易折腾不起。”

      管家见少爷垂着头不出声,老爷生着大气脸色铁青坐在沙发里。管家心里也急,他忙在一边打圆场:

      “老爷误会了,少爷这不是在戏院打闹弄得,是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小混混,差点给抢了才弄成这副样子的。不是少爷的错……”

      他一边说一边瞅着少爷脸色,心想:祖宗诶,平日里那么听话懂事,这怎么就犟起来了,赶紧就台阶下来,服个软认个错呀!

      宋老爷看了看面前一向乖乖巧巧,却又突然叛逆的儿子,又泄了气。他叹了口气说:

      “咱们宋家立足的就是这爿生意,你大哥早逝,我和你母亲千辛万苦才有了你,这家业以后是都要传给你的。我精力不济了,只盼着你上进争气,将来能支应门楣,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阿天听闻父亲这略显老态的话,才觉得自己是有些任性了,父亲母亲都五十多岁了,对他虽然严厉,但多少还是宠爱他的,他是有些不懂事了。这么想着心里也有些歉疚。

      阿天抬了头瞅着宋老爷,又低下头闷闷地道:

      “父亲,我知错了,以后不这样乱跑了。”

      宋老爷一听儿子终于知错能改,才消了气,忙又喊人来伺候少爷洗热水澡,查看有没有受伤。得知都是些轻微擦伤,才放下心来。

      宋夫人早已又吩咐小厨房给做了碗热气腾腾的虾籽面端上卧室,让奶妈子伺候少爷吃了睡下。宋家这晚上的风波,才总算是过去。

      第二天宋老爷便宣布了决意。

      他因是家中独子,且是宋老爷宋夫人三十多岁才得的老来子,管束地严,不舍得让他出国留洋,读了教会学校,学了英文、法文和商学,想着十八岁以后便接手家里的生意,需得慢慢上手学着。

      如今少爷也成年了,趁此便正式宣布,先让少爷去码头做事,那里有他家的一个货运公司,接触接触货运的门道,少爷便可以逐步在宋家公司里管事了。

      阿天对于管事并不甚在意,这是意料之中的,他只是有桩略微的心事,就是那天的车夫。

      他第二天就派人去昨夜的小巷看了,那车夫的车被砸坏后也已经早就不见了,估计是被人拖走转卖去了,再也不易寻回。

      少爷便担心那车夫的生计,就让人拿了一百块大洋在大戏院门口守着,看看那个车夫会不会来。

      可是车夫却连着几天也不见踪影,少爷生平头一次有些愧疚担心。

      他闯了祸,连累了别人,终究是过意不去。

      他心不在焉地坐在自家码头公司的办公室里,百无聊赖地起身倒杯咖啡,一边喝一边透过二楼玻璃窗望着下面忙忙碌碌搬运装卸的码头。

      突然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扛着大包走在岸边船板上的,不正是那个他多方寻觅的恩人车夫。

      阿九并不知这个码头,是宋家的产业。

      他第二日借了邻居家女人用的洋胰子试图洗净那方手帕,想让那手帕恢复香气雪白。

      可血迹最是腌臜,等晾干后再看,那手帕始终是有些暗污了。它染过脏东西,再怎么洗,终究已经不会像原本那么干净洁白了。

      就像他这个污泥浊水里打滚的人,即使上了岸也甩不脱骨子里头腌透了的脏臭腥气。

      他捏着那手帕也在嘲笑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难道还能有机会还给那小少爷不成。

      想抛之脑后不再为这东西费神,却终究是放不下。他啐了自己一口,没出息,粗糙的手指珍而又珍地将那方柔滑的料子折叠齐整,贴身放置了。

      他找了马爷,请马爷帮衬,给他找个临时的活计,挣点小钱交房租。

      只是他的车丢了,原本也是没有一笔足够的钱再置办一辆了。马爷便让手底下其他的人去大戏院盯梢对头,给了阿九码头上扛大包的活先干着,当天收工当天结钱,有口饭吃。

      待马爷那里有了其他的“好”买卖,再安排他去做。这自然,报酬会相应地多许多。

      阿天少爷觉着踏破铁鞋,可算找着这个车夫了。他咔哒一声丢下咖啡杯,来不及穿西服外套就匆匆忙忙出了办公室下楼。

      一楼做事的公司职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或站或坐地都停了手头的活,眼看着这个漂亮的稀罕的少东家一阵风似的快步出了门,直奔着码头边那条驳船去了。

      阿天少爷怕再离开视线一会儿,就又找不到那车夫了。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阿天急匆匆赶到堆积了拥挤货物的岸边,站在那条快卸完货的驳船底下,已经又不见了那个车夫的身影。

      他顶着日头,出来的又急,额头微微出了汗。怎么又不见了人影,阿天有点气恼地双手叉腰站在那,一边平息喘气,一边想,这车夫怎么神出鬼没的。

      码头上掂着工钱的苦力汉路过,都纷纷觑着这个打扮的干干净净的贵公子,这让阿天少爷又有点怯,他又和这里格格不入了。

      他劝服着自己,总归要接手自家生意,哪能不会跟人打交道。他可没有专门等什么人,只不过是锻炼自己罢了,他这就回去了。

      虽明明这么想着,可他还是不自觉地气呼呼地跟自己赌气起来,梗立在那杂乱的货物货箱里,执拗地不肯离去。

      他偏要再等等,看那个车夫真会飞了不成。

      他突地想起来,该去发工钱的柜口看看。他甫一转身,便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少爷猝不及防被这力道撞地退了一步,脚底下就绊到个箱子,霎时间失了平衡,眼看就要磕倒在地。

      却又被眼前撞他的人一把勾住,揽起后腰,把他给扶了起来。

      阿天少爷定了定魂,抬眼一看,这不就是他要找的车夫吗!

      “可让我好找,你这几天都去哪了,我让人在大戏院那里寻你都不在!”

      少爷因着些他也不知道缘故的莫名欣喜,对于这个一面之缘素不相识的车夫,开口就是好几句显得有些熟稔的嗔怪。

      见眼前的男子依旧是冷着一张俊脸,阿天少爷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说话的埋怨口气,有些过于亲密,他可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免不了会被认为他在责怒。

      少爷懊恼自己说话不经脑子,惹人误会。他微微低头抿了抿唇,再开口,语气便柔和了许多:

      “那些青帮的人坏的很,他们有没有再为难你?我担心他们找你的麻烦!”

      阿九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再遇见这个小少爷阿天,刚才日头映照着岸边海面,一片金灿灿的波光粼粼。

      他逆光瞧着那明亮里有个高挑颀长的身影,却不敢想真会是阿天少爷。

      他还没说话,阿天又瞧见他臂膀的衣服下面渗着血迹:

      “你的伤还没好呢,怎么就出来做事。”

      做的还是这样的体力活,少爷微微蹙着眉头,瞧着他那衣服上,依稀的血迹还新鲜,脱口而出的责备话,语气里是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柔软:

      “这样伤怎么能好呢!”

      “你随我来。”

      少爷走了两步,见人没有跟上来,又回头不由分说地冲车夫示意道:

      “还不快跟上。”

      他们宋家的海运货物里,自然有外国的西药,在这个时节可是紧俏货。也是宋家走通了门路,上面才特批的采购贩售的条子。

      阿九穿着一身沾灰的短打,在衣冠楚楚的全体公司职员的注目礼中,跟着浑然未觉的少爷,漠然无视地上了二楼的办公室。

      少爷的洁癖似乎对这个人消除免疫了。他在办公室里翻找出纱布酒精,准备亲自动手。还找到一盒口服的盘尼西林,一边查看生产日期,一边自说自话地嘟哝:

      “盘尼西林抗炎症,得吃,否则感染厉害了怎么办?唔,我看看剂量……”

      阿九站在一边,看着少爷淡定沉着地把药品放下,然后在撕开纱布袋子的下一瞬间手忙脚乱起来。

      少爷终于没让纱布掉地上。他长吁一口气,把纱布取开,发现是成片的,不是成卷的,又急头急脚地去找剪子,试图把成片的纱布剪成段。

      阿九实在看着少爷可爱,冷漠的眼底泛起一丝涟漪,就那么望着少爷气急败坏地和纱布缠斗起来。

      终于少爷剪好了纱布,悄悄擦了擦汗,开始给阿九消毒包裹。

      少爷惯会使唤人,应当是头一回做这种伺候人的事,阿九心想。因为少爷裹纱布时手劲忽轻忽重的,那一双好看的眉头蹙如含烟,一副如临大敌的认真。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少爷。而低头专心致志把包扎当成手艺活来干的少爷,浑然不知,这个男人投注于他的近乎贪婪吞噬的目光。

      伤口溃烂再愈合,对他已是寻常事。这是第一次被笨手笨脚却妥帖地包扎。

      “终于好了!”

      少爷抹了把头上的汗,蛮高兴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的,也能帮到面冷心善的恩人。毕竟他头一回欠人情,都说过要报答了,怎么能食言。

      “还不晓得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少爷终于想起,他还没来得及问对方姓名。

      听到这位少爷似乎要和自己结识,阿九打心底觉得讶异,他沉默了一下,本该没有交集的人,姓名知道了又如何,过不几日,就会忘记了。

      他想保持一贯的拒人千里,却又按捺不住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的一丝奢望侥幸。

      “我姓李,少爷叫我阿九吧。”

      “阿九。”

      少爷念了这两个字。他的口音并不全是上海话,而带着一点点方言含混的尾音,两个字念的一字一顿,仿佛要加深记忆似的。

      听见自己的名字,在少爷的嘴里这样子念出来,阿九心底像是撕开了早已愈合的口子,又刺痛又酸涩的无以复加。

      “我姓宋,宋天,祖籍钱塘富春,家里亲人都唤我阿天的。”少爷微笑着说。

      原来宋家祖籍在钱塘。阿九听说过那地方,钱塘繁华,三秋桂子,十里桃花,神仙地方。

      少爷完全对于阿九的身份无芥蒂,盖因他觉得阿九不是个坏人,对他也是不错的。
      他确实涉世未深,尚未明白世俗的冷酷,人心的叵测,他的前十八年被保护得太好,又接受了些当下时新的观点,并不曾觉得身份低微便是原罪。

      他同情面前的阿九,他觉得自己应该帮他一把。这对自己来说,也不过就是在游乐嬉戏与枯燥工作之外,多分出一点善意的心思报恩而已。

      “你如今住哪里,要不我给你找个住处,也好躲躲风头,免得再让青帮那些人惦记上了。”

      少爷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收拾白瓷盘里的医疗物品,阿九低着头扣纽子,眼神却上下描摹着少爷背对着他的身子。

      他望着那细白的颈子,毫无防备地在他眼皮下晃,那刚包扎好的强健臂膊微动,把衣衫披上。

      方才在码头边,少爷差点绊倒,他探手一把勾住了。

      拦腰抱过那一下,他便知道少爷那一把腰有多细和多软。

      他想,富春定是山温水软的好地方,不然怎么养的出,少爷这么标致温软,只望他一眼便能侵入他心的美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