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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趁着这几个混混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车夫抓起少爷的手腕,飞快的奔向大路,又拐进了其他的巷子,任凭夜色掩盖了他们的身影。那辆黄包车就被抛在了原地,被几个愤怒的混混砸的一地狼籍。

      阿九拽着这个小少爷飞快奔逃,脱离了刚才的激烈打斗情境的他,现在是略微懊恼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在执行马爷让他盯梢的任务的时候,鬼使神差地让这个踌躇原地的娇贵小少爷一招手,就像个真正的车夫一样拉了他上车。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像条狗一样,被这少爷羞涩柔软的声音一唤,就颠颠地去买那可笑的小零食,捏着回来讨好主人夸奖一样,递到笑吟吟的他面前。

      他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冲动到,为了这个有钱小少爷和帮会的其他兄弟凶狠撕打,不仅后患无穷,还丢掉了自己赖以生计的黄包车,那几乎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可是他在拉着这小少爷奔跑的一路,竟然觉得他粗手握着的手腕子又软又细,听着身后的急促喘息有点觉得路还不够远,逃的还不够急。他想继续跑不想停脚步,他知道一旦停下来,他就和这个人再也没有交集了。

      “停……停一下……”

      阿天少爷实在是跑不动了,他心跳如擂鼓,听着身后似乎已经无人追来,便急促而断断续续朝着车夫道:

      “我……喘不过来……气了……”

      阿九听着他的声音,确实是上气不接下气。他鹰视狼顾一般观察了一下周遭环境,带着少爷躲藏在暗地一处墙角。

      少爷背靠着墙,闭上眼呼着气,胸口一起一伏,手还不自觉地扶着阿九的胳膊,一副依靠的姿态。阿九警觉的逡巡着外面,只觉得肩背上,有温热微香的气息洒在自己脖颈之间,让他浑身密密匝匝地起了一层粟粒。

      “诶呀,你受伤了!”

      他听见那小少爷有些焦急的低呼,那双白生生的手上,沾了点自己暗色的血。少爷一边掏出身上雪白的手帕,一边手足无措地轻轻压住那条伤口。

      这点小伤,对于他这样刀口上舔血的人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他受过比这更重的伤,生过比今天更濒临死亡的病,可那又怎么样,他贱命一条,总归熬过来了。

      可是现在他看着这不谙世事的小少爷,低着头一脸认真和轻柔地,用那纯洁无瑕的白手帕给自己压伤口,他便觉得,老天爷真不公平。

      这个小少爷眼睛是那么清澈见底,一身污秽的他站在他面前,只觉得自卑自弃,恨不得立刻藏在阴沟里,不想让那双干净纯善的眼睛里看见这样粗糙丑陋的自己。

      阿九低头,看着少爷那没风吹日晒过的嫩白脸,和没沾过阳春水的葱根指擦过自己褪色又破旧的布汗衫子,仍然并不想说话。

      “这样深的伤口还沾了水,恐怕要发炎的,你最好找大夫包扎一下……”

      少爷对着他的小伤口情不自禁的担忧样子,在阿九看来,纯属小题大做,傻乎乎的让人爱怜。

      他只是抬手自己按住那手帕,他的指头再次和少爷的指尖接触又分离。他又微扬了下巴点了点头,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敷衍着答应。

      “谢谢你,救了我……”

      阿天少爷见他应承,便也松了口气,心底里的感激就生了出来。为着他这样素不相识的客人,丢了车又受了伤,更不要说,之前他还给自己买了那个好吃的小零嘴,这个车夫,是个善良的人呐。

      少爷情不自禁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起来了,在身上摸钱,他带的鹰洋却都在摔倒奔跑中,颠倒的早就不见了,只有胸前那罪魁祸首的金怀表还卡在衣襟上。

      “这个先给你,你拿着去换点钱买药治病,全当我一点心意,报答你相救的恩情。”

      少爷是个妥帖人,他也大抵知道,这些出苦力的,讨生活不容易,虽然这怀表是他成年礼上父亲送的礼物,他最喜欢的一件,可少爷却觉得他应该给这个车夫些什么,他一惯地出手大方,对恩人更不会吝惜。

      少爷觉得他那双眼睛实在是好看,只有在抬起的时候,认真望进去,才能发现那冷漠下的内敛情绪。这车夫好像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冷的。

      可是阿九却误会了少爷的意思,他看着这贵重的几乎能买了他一条命的金表,心下冷成了冰。高高在上的大少爷跟他客套呢,说着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出手阔绰地惊人,其实就是想打发家仆下人一样打发了他,从此再无瓜葛。

      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少爷不需知道我的名字,小人也不需少爷报什么恩情,我只是您雇的车夫,把车钱给我就是了。”

      阿九生硬地说出不显恭敬的话,凉的他自己心都冷了,可他依旧绝决孤冷地看着一脸错愕的小少爷。

      “可是,我身上现在没钱了……”

      阿天少爷有点醒悟也有点羞赧,他害的人家挺惨的,还冒失地问人家名字,说着以后报恩什么的,确实显得像虚伪托词。

      这个车夫过的不容易,防备心重些也对,只是他看起来是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感激。

      他也无法辩解,自己是真的想报答他。

      “阿天少爷,您在这里,可算找着了,家里老爷太太要是知道你一个人在外耽搁这么长时间,得急坏了……这世道可不太平,您怎么了这是……”

      有光照过来,一辆小轿车吱嘎一声停了下来。一个人絮絮叨叨地奔了下来。

      宋家的管家掐着点,一直担心着戏都该散场了,少爷怎么还没回家,现在家里宴会一结束,他趁着出来送客人的功夫,赶忙出来循着到戏院的路来寻少爷。

      没想到少爷竟然发丝凌乱、一身狼狈地跟一个泥腿子在一起。管家顿时脸色一凛,厉声冲阿九呵斥道:

      “小瘪三,你是干什么的!放开我家少爷!”

      阿天少爷没来得及跟管家搭话,就见管家对车夫出言不逊,顿时又窘又急:

      “管家,不要这样说,我遇到坏人,他救了我的。”

      阿九却浑然不在意别人的斥骂一般,也不看少爷,冷冷垂下头捂着受伤的胳膊转身径自走入黑暗的小巷。

      管家松了口气,上前查看少爷有没有受伤,他看着少爷长大,如果真破了皮,回去不仅对不起老爷太太,他也是心疼的:

      “少爷别看了,咱们走吧。”

      阿天少爷却有些怅然若失,他想着戏文里白娘子下凡游玩,在西湖堤遇到了许相公,一把油纸伞起了缘。可如今,他不觉得自己像是白娘子了。

      他觉得自己像可怜的许相公,想送一把送不出去的油纸伞,可却无人去接。

      阿九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从自己的桌子下面摸出藏好的半把剪子在磨刀石上磨了起来。这是苏州河畔工厂附近的一处工人聚集的拥挤弄堂里,他租住着狭窄逼仄又潮湿的一间屋子。

      已是好多了,他从老家逃难到上海初时,住的是蕃瓜弄的“滚地龙”,那是赤贫穷人用竹篾搭的矮窝棚,住着与牲口无异。

      后来因他帮青帮的马爷做些脏事,手上也染了几条人命,才有了自己的黄包车,才能租个人住的屋子住。

      他知道虹霞路的宋公馆,就在外滩租界区,那里洋行林立。在这样的地方立足,非得是上海十里洋场的高官显贵、富商巨贾不可。

      而宋公馆是有名气的,那是上海航运大亨宋老板的法式花园洋房。怪道是那位小少爷如此不谙世事了,宋家可是巨富之家,恐怕坐黄包车已是这位少爷是生平第一次纾尊降贵了。

      那小少爷生的是真好,白净瓷透的容长面,弯弯微垂的含情眼,衬着黑眉纤长入鬓,粉唇琼鼻贝齿无处不精致。他裹在毛料西装里的匀亭身材颀长优美,一看就是出挑稀罕的美人。

      他这样的少爷出生在华屋处,生就含着金汤匙,金屋玉堂里读书识字,父母亲朋呵护着长大。

      而他这样的贱命,出生在上无片瓦的小山丘,生就被父母抛弃,被老眼昏花的阿公阿婆拉扯着养活,在牛羊圈、茅草棚里劳作着野蛮生长,在贫苦的田地里刨一口饭裹腹。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偏找苦命人。后来他的阿公阿婆都又病又老地死了。他就随着逃难的人只身到了上海。

      阿九一边发狠地磨着剪子,一边唾弃地想,管家骂的对,他是泥腿子。可他骂的也不对,他还是给青帮干脏活的狗腿子。

      他拉洋车,穿布鞋,毒辣的日头底下一跑就是一天,浑身的臭汗,衣服鞋子摞着补丁,从下九流的窑子路过,最贱的窑姐也旸着眼,知道他们这样的人身上没几个大子儿,撇着嘴啐一口,贱皮烂肉也不卖他们。

      他每天挣的都是辛苦钱,累的像条死狗,不去干杀人越货的买卖,难道擎等着被饿死街头,喂狗狗都嫌硌牙得慌吗。

      仰赖马爷赏识,认他做了徒弟,拿他当半个干儿子待,给他阿九一口饭吃。滚刀子干买卖,杀几个人又如何。只求能堂堂正正活着,不再做那低贱到猪狗不如、谁都能踩一脚的人。

      阿九知道自己不喜欢女人。

      他二十多岁了,不是毛头小孩子了,如果能喜欢女人,早就该讨个老婆传宗接代了。就算没钱娶媳妇,他也是个成熟的壮年男子,怎么会没有需求。进了青帮,有了几个活泛钱,窑子也是逛的起。

      可他就是不喜欢女人。

      他以前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男人。

      可现在他知道了,他的确不一定喜欢男人,可他喜欢今天那个小少爷。

      那个红红的嘴里吃个糖花就能笑得眼弯弯的亮亮的,看见个小血口子就善良担心到手脚笨拙,那个长着一张清澈又无辜的脸,浑身上下透着股温柔干净劲儿的少爷。

      一看就是个雏儿,没破过身子的。

      阿九扔下剪子,他的欲望骤生的迅猛。他脱掉为了伪装盯梢而特意穿的最破烂的一件衣裳,想着自己怎么这副烂泥样子出现在那宋家小少爷的眼里。愈加发狠地用桶打了凉水,从头往下泼在自己身上。只是几桶泼完,也压抑不住欲念上涌的火热身体。

      他放弃地闭上眼,想着宋家少爷的脸,拿着那块染了血还没来得及洗的手帕子,手伸到了下面喘息着自渎起来。

      他本是化成人形的妖魔鬼怪,走一遭人间,哪里配有真心人相伴。

      他听那狗仗人势的恶管家叫他,阿天少爷。他在心里念着这四个字,咬紧的后槽牙里,四个字在齿缝之间绕了又绕,却没有泄出唇舌半分。

      不该是他得到的人,偏他生了邪魔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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