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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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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没想到,后续来跟他对接通行去香港事宜的联络人,是那位曾先生。
他和阿九约见在一处咖啡厅。
这位曾先生跟阿九做了自我介绍,他是香港特科的地下党,直接隶属于一位儒雅温和的厉害人物。
感恩于青帮九爷对敌后根据地的支持,那位儒雅的先生特批此事,动员安插在国府内部的暗线,千辛万苦才得到这样一张通行证,给予阿九。
曾先生果然不似面上看的那样简单,他是那个组织的人,还有海外华侨身份,在南洋也有不少的生意。
曾先生三十余岁,平日里是个文质彬彬的先生模样,也只有在坦诚真实身份之后,才显出些菁英人物的锋锐干练。他随和又简洁地说道:
“组织上派我来,主要是因为我既熟悉香港,也熟悉南洋,我去安排行程,一路护送,总是安全无虞的。李九先生,咱们一路上,您听我的就是了。”
阿九有些默然,他心里的情绪复杂极了:
“曾先生,您这一趟送的不是我,是宋天少爷。”
曾先生惊讶了,这样大费周章弄来的珍贵机会,眼前这人竟然要拱手送人。
不过他想想也又理解了,毕竟他也是男人,而且取向也是跟阿九一样的。他隐约是可以感觉出来,阿天少爷和阿九是在一起的。
阿九看得出,曾先生是地下党的高层人物,而且他非常欣赏阿天,不仅是因为能力。
阿九早已能敏锐地发现,这个男人看阿天的眼神不一样,他很喜欢阿天,各种意义上的。
这样的人,护送他无依无靠的阿天,漂洋过海去那样陌生的地方。
虽然知道这个组织的人都异常可靠,但阿九心里的占有欲,还是几乎要战胜理性。
可他想到阿天的安危,阿九便又冷静下来。
他望着曾先生惊讶又了然的眼神,确认地点点头:
“是的,劳烦曾先生,务必护送好阿天少爷。”
阿九有时偶然走了神,也觉得好笑。他从没有想过,自己居然有洗白的机会。
如今他已是改邪归正了许多,他的赌场也不开了,重新装潢之后,改为了黄金大戏院。
戏院日日爆满,阿九也会请了从京城流落上海租界的名角来唱。
可阿天许久没有机会听他一向喜欢的戏了。
不仅仅是忙地没有时间,而且,他也早已被疲惫的生活和沉重的现实压迫,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了。
阿天把生意变卖了许多,尤其是宋家货运公司的远洋大型航船,迫于国民政府的一些贪腐和裙带关系施压,不得掐着低价折卖给了指定的人出去。
阿天独力支撑着这爿生意,可称得上殚精竭虑,已经是累坏了。阿九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但他也无法帮得上忙,他也有非常多的事务需要处理。
日本的全面侵华开始了,敌占区的形势越来越坏,旷日持久的拉锯战争,才刚刚拉开它漫长而残忍的序幕。
这天是阿天把公司事务大致处理完毕的一天。他的货运公司已经关停了,虽然亏损了许多,好歹也有大批现金入账。
阿天谨慎,一部分存在了瑞士汇丰银行,一部分购买了外国的股票,还有一部分则是兑换成美钞,和“大黄鱼”、“小黄鱼”,也就是金条了。
忙完这些事,阿天终于觉得可以长舒一口气,暂时放松一下了。
黄昏时分,阿九亲自去接阿天,阿天差点没认出他来,失笑道:
“你怎么这副打扮?”
原来阿九拉了一辆黄包车到宋公馆来。
他戴着草帽,还换上了他第一次见到阿天时那样的蓝布褂子白汗衫的装束,穿一双布鞋,微弓着背,朝阿天装出一副恭谨模样问道:
“这位少爷,坐我的黄包车去看戏吧,今夜黄金大戏院有全本的《白蛇传》,就等少爷到便开场了。我拉的又快又稳,保证少爷坐着舒适。您上车吧,少爷!”
阿九一边说着,黑黑的眼睛笑望着阿天,一边从裤兜里掏出一朵红色花瓣绿色叶片的糖花来,就那样微仰着脸举着,好似等着阿天什么时候伸手接过去,才会放下。
阿天笑得眼睛弯弯的,亮亮的,一对可爱的小虎牙都露了出来。
他见阿九今夜是有意跟他耍花枪,不知卖的什么关子,便也很配合地入了戏,矜贵地抬手拈过那只糖花来,微微抬着下巴有点颐指气使地模样道:
“嗯,那便坐你这个车夫的车罢!仔细着点,若拉的不好,少爷不光不给车钱,还要罚你呢!”
阿九便拉着长腔应承着:“好嘞……”一边把车子压下来,扶着笑弯了腰的阿天上了黄包车,一溜烟地拉出门去了。
宋老爷早已发现了阿九。
虽然宋老爷还没有正式与阿九谈过,但他也是默认了这个儿婿的了,因为儿子也是因为他,才在这样艰难的境况中支撑下来。
他站在门厅下看着儿子和阿九,两个人仿佛一个人似的亲密无间,而他也从没有见过儿子脸上这样单纯快乐的神情。宋老爷首次在怅然外又有点欣慰。
阿天,终究是有人陪着,有人逗他开心了。
又是跟那时候差不多的初夏的微夜,刚刚下过一场雨,阿九在清凉的路上轻快地奔跑着,拉着吃糖花的阿天,在华灯初上的时分,到了他的黄金大戏院。
今夜阿九是包场,整个巨大的传统样式的戏院里,除了几个角儿和胡琴师傅,和明亮的戏台布景和灯光,便只有自己和阿天两个观众。
依旧是阿天最喜欢的《白蛇传》,这次的角儿是程派的,音含在嗓子里唱的婉转雅致,和别的派别比,又是一番别有滋味。
阿天听的如痴如醉。
一边上,阿九给他备了他听戏最喜欢的吃食,糖炒栗子、碧螺春,正殷勤伺候着,给阿天剥栗子,往小炉子上的茶壶里续水,给阿天倒茶。
这场戏全本也不算太长,一壶茶喝到淡了,栗子也吃完了,戏便散了。几个角儿和胡琴师傅就退了场,下了后台,按一早的吩咐出去了。
阿天觉得很开心,他觉得这是阿九给他的一个礼物,专程请自己听听戏,松快松快最近的紧张疲惫。
阿天便想起身该回去了,可阿九却拥住了他,把阿天一直推到灯光布景还未撤的大红戏台上去。
阿天有点诧异的欢喜,还有什么后续?阿九今天可真是有趣了呀。
只见阿九从一边坐下,拿起一把刚刚师傅留下的胡琴,望着阿天试了两下弓子,调了调音,便流畅地拉了起来。一段西皮二黄的流水就从他手底下奏出来。
“阿九,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别说,拉的还真有点那么个意思……”
阿天又笑了,他觉得阿九肯定是专门找师傅悄悄学的,为的是逗自己高兴吧。
“阿天,唱呀!”
阿九一边拉着,一边冲阿天扬扬下巴,开口示意让阿天唱。
阿天有点不明白,歪着头疑惑地瞧着阿九,指了指自己:
“唱?你说让我唱吗?我不会呀……”
阿九却鼓励地望着阿天,手底下不停,眼睛里的意思仍旧是,唱吧,我给你当拉琴师傅伴奏。
阿天见阿九一副他不唱,他不停的架势,有点羞涩了。阿九是怎么晓得他除了喜欢听戏,也有些喜欢唱戏的。
从小的时候,他听过一次白蛇传,便入了迷,经常用他姆妈的丝绸纱巾包在头上,仿着戏台上的白娘子,念唱作打地学着唱。
只是后来,他被姆妈训斥了几顿,说没有规矩,才再也不碰这些了,直到如今。他一直喜欢戏,只是从不敢自己去唱。
如今灯光下红毡布上,只有穿着一身中式暗红对襟衫子的阿天。他是唯一的焦点。
阿天紧张又开心,他终于可以上戏台,自己粉墨登场了。这是他儿时便埋没的心愿。
没想到,阿九竟是他的知音。
阿天感动了,他眨眨泛起点湿润的眼睛,想说,阿九,谢谢你这样理解我。
却又觉得他和阿九之间,本也不需要说这么些肉麻的话。
阿天便抿抿唇笑了,清了清嗓子,脚步下走着碎台步,手腕一翻,挽了个手花,眼波流转间,便真入了戏。
“雨过天晴湖山如洗,清风习习透罗衣,
敢问郎君家住哪里,改日登门叩谢伊。”
阿天捡了自己喜欢的唱了几句。
他不是科班出身,但他身段柔软,心思细腻,眼波流转间,仿着名角儿,便把一见钟情后,那种羞怯又大胆,芳心暗动,柔情蜜意的感觉,演绎地出神入化。
他演的这样好,这样真,仿佛是他自己心动的模样。
阿九看的都痴了。
待再要走台步挽手花时,阿天突然笑着停了下来,一迭声地说:
“不好不好,这一段我唱的不好。我听说京城有个名角儿,有个很怪的癖好,登台之前,定要喝酒,一杯酒下去,必然是能唱个满堂彩。今天我也要试一试这个法子,阿九,有酒吗?给我来一点。我今天非唱好了不可!”
阿天来了兴致,今天要好好玩一票。
阿九自然无不听从,立刻跑到戏院的柜台上,抱来一小坛子封泥的老酒。
“这是陈酿的花雕,虽然不太辣,但是后劲大的很,少喝一点。”
阿九找来一个茶碗大小的青瓷盅子,把那封泥拍开,醇香浓郁的酒香就飘了出来。
阿天从没喝过酒,他一向乖巧又不喜欢推杯交盏的应酬,所以并不知自己酒量深浅,见阿九给他倒了半杯,又催道:
“满上,诶,满上……”
阿九无奈又宠溺地笑道:
“你喝不了这么多……”
可阿天不依不饶地偏不答应:
“这是规矩,你不满上,出了门人家说,九哥今日忒小气了,酒都不给人喝够……”
阿天犯了孩子气,较劲似的要喝起酒来。
而阿九听到阿天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一句他往日在床上才能听到的“九哥”,眼神不由得变了变,欲色就渐渐染了上来。
他嗓音变得低沉而魅气:
“好,今日阿天要喝多少,九哥管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