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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平阳城 ...

  •   谢琅循声转眸,定定地凝视钟拂之的双眼,忽觉口干,喉间凸起轻轻上下滚动。

      非要咬文嚼字的话,实则钟拂之所言与陆应星没什么分别。

      但她神色坦荡,眉宇间流露出胸有成竹的势在必得,说话时的模样落在谢琅眼中,满是灵动恣意。

      不似陆应星。

      陆应星乃九和宫陆鸿丰陆掌门之子,陆鸿丰与步少秋交情甚笃,毫不夸张的说,陆应星一半的幼年时光是在方寸山度过的。

      某种意义上,他和钟拂之称得上青梅竹马。

      在陆应星看来,他与谢琅之仇由来已久。

      起初,陆应星是一日晚上收到谢琅正式拜入步少秋门下的消息的,他本欲就寝,当即改了主意,随手披了件外袍,高声叫人备马。

      竟是要连夜赶往方寸山。

      他要走,服侍他的小厮拼命劝阻,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若真出了什么事,小厮哪担待得起。

      闹出的动静最终还是惊动了陆鸿丰,吵吵嚷嚷中他低喝一声:“大晚上的闹什么?”

      身为一宫之主,他积威甚重,加之身材高大魁梧,此刻背着手立在院中,铁青着脸,其余人垂头低眉不敢吱声。

      别人惧他,陆应星可不怕,“爹,你来的正好,我要去方寸山,和你说一声。”

      说完,陆应星大摇大摆地擦着他爹的肩膀,拔腿往外走。

      “站住!”

      陆鸿丰厉声叫住他,知他吃软不吃硬,再开口时饱含劝告之意:“天色已晚,你去方寸山做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到白日再做。”

      “爹,你不知道,”陆应星侧过身,捏掌为拳,情绪颇为激动,愤慨道,“不知从哪冒出来个野小子,平白压了钟拂之一头,成了她的师兄,简直是奇耻大辱,你叫我如何等到明天!”

      “钟拂之都不急,你急什么!”

      这件事陆鸿丰也有所耳闻,但终归是凌云内务,没想到大半夜的,陆应星为这事闹腾起来,他原本就不是性情柔和之人,当下语气按捺不住地暴躁起来。

      陆应星把胸一挺,理直气壮辩驳:“她一贯尊师重道,向来是步掌门说什么她做什么,此番定是受尽委屈却不能言,我自然要去帮她。”

      别的陆鸿丰不敢打包票,但有一事他能肯定,钟拂之绝不是所谓“受尽委屈却不能言”的人。

      再看自己这个夜半三更上蹿下跳,搅得九和宫鸡犬不宁的好儿子,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是凌云的家事,再不济,也是钟拂之的事,何须你指手画脚。”

      陆应星嘀咕道:“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反正我们……”

      “嘀嘀咕咕说什么?大点声。”陆鸿丰斥道。

      陆应星难得扭捏了下,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若非夜色遮掩,恐怕就叫人发现了。

      “反正,反正我和钟拂之……我们……”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前些日子,他路过爹爹书房,无意间听到爹爹在同师叔讲话,隐约听见钟拂之的名字,便驻了足。

      原来,爹爹有意撮合他与钟拂之结为道侣。

      修行者与普通百姓寿数并无不同,最多百年,有修行者孑然一生,醉心修行,譬如步掌门,也有修行者与普通人结合,比翼双飞,譬如他爹和他娘。

      若是旁人便罢了,他必是不同意,若是钟拂之,陆应星不想说违心之语,他是愿意的。

      正因为这个缘故,他更为钟拂之打抱不平,她将是他的道侣,她受辱等同于陆应星受辱,叫他如何忍下。

      他忽喜忽怒的神态尽数落入陆鸿丰的眼中,加上一反常态的声如蚊讷,转瞬恍然,知晓陆应星必是偷听了那日书房谈话。

      只是那日之后,他给步少秋传信商谈此事,步少秋无可无不可,亲自商量了钟拂之。

      回信中说,钟拂之暂时无意。

      陆鸿丰心内叹了口气,此情此景,倘若再将此事和盘托出,依陆应星的性子,恐怕更是坚定了夜奔凌云的决心,他必会去找钟拂之问个明白。

      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女儿家脸皮薄也是有的,现在二人皆年少,等过几年再请步掌门问问,若仍是不成,到那时同他坐下来慢慢细说此事。

      拿定主意后,陆鸿丰沉声吩咐左右:“看好少掌门,不许他踏出九和宫半步。”

      左右齐声应道:“是!”

      谁料,终究陆应星半夜还是溜了出去,一路快马,数日后风尘仆仆地到了凌云,上山后随手指了个弟子让他领着自己去找谢琅。

      凌云上下或许可能有弟子还不识得刚入门的大师兄谢琅,但绝不会有人不识得陆应星,正巧他找的这名弟子两人皆认识,领着他直奔谢琅的住处。

      他不喜此人。

      这是陆应星见到谢琅后的第一反应。

      有些人,不必相交便可知不是同路人。显然,谢琅就被陆应星归入此类。

      他也不遮掩,双手叉腰,上下打量一番,拉长了音调,阴阳怪气地问道:“你便是新来的什么大师兄?”

      谢琅依旧坐在凳上,手中握着书头也不抬,“何事?”

      不问他是谁,甚至连称呼都没有,还不起身相迎。

      这番无礼倨傲的举动着实惹恼了陆应星,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先前的语气有何不妥,能亲自过来问话,已是纡尊降贵,给了谢琅极大的脸面。要知道,以他的身份,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同他讲话,任谁见了他都是客客气气地称呼一声“少掌门”。

      陆应星冷哼一声,走过来的路上他已打听了谢琅的来历,只是步掌门心善,于路上捡回的孤儿而已,没什么来头,他便毫无顾忌,劈头盖脸地训斥他:“就凭你?你是何身份,竟好意思腆着脸做钟拂之的大师兄,你也配!”

      最后一个字落地时,门口传来一道清冽的女声:“陆应星!休得无礼。”

      原来是刚才的弟子中有个机灵的,见陆少掌门气势汹汹地要去找谢琅,怕惹出麻烦来,扭头去给师姐通风报信了。

      “钟拂之——”陆应星诧异扭头,转身迎上前去,边走边愤愤地说道,“你来得正好,怪我知晓晚了,教你受了这等委屈。”

      钟拂之目光从他原本新瓷一般,如今气得涨红的脸庞上掠过,滑落到坐在一旁的谢琅身上,他仿佛不受影响,鸦羽似的眼睫微垂,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书册。

      倘若不是注意到他的指尖因用力微微泛着白,真要被平静的假象哄骗了去。

      她收回视线,重又面向陆应星,正色道:“陆应星,多谢你此番专程为我前来,只是,你误会了。”

      误会?

      陆应星眼底浮现一丝迷惘,急忙问:“此话怎讲?”

      钟拂之用余光瞥了眼谢琅,见他虽正襟危坐,但书册仍停留在原先那页,久未听到书页翻动声,便猜到他也正竖起耳朵默默地听着。

      她索性直说:“师父回山后曾与我面谈,就此事征询过我的意思。”

      “那你怎么说的?”陆应星急急追问。

      “我答复师父,”有风自门外悄然入室,吹得钟拂之的长发随风飘扬,她身姿挺拔如竹,双手负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长幼有序,谢琅年长于我,做师兄也无不妥,我不反对。”

      竟然是她自己同意的。

      当下屋内另外两人心头不约而同地闪过同一个念头。

      捏着书册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谢琅没回神。

      钟拂之从不扯谎,她既这样说,陆应星没道理再留在此处对谢琅兴师问罪了,他抬手摸了摸鼻子,脚尖轻轻蹭着地面,“我……”

      相识多年,钟拂之自然了解他,好面子,这会下不来台,便主动替他解围:“此番路远,我带你去厢房梳洗休息。”

      闻言,陆应星浑然不觉尴尬了,咧开嘴嘿嘿笑,眼似桃花,眸泛清波,露出少年郎本有的潇洒之气。

      安抚完他,钟拂之又转身面向谢琅,“师兄,陆应星是我至交好友,今日多有叨扰,望师兄见谅,我们先告辞了。”

      她静等了片刻,原以为谢琅仍旧冷面无言,正要自行离去,不料他动了动唇,吐出一句“不送。”

      钟拂之冲他点点头,拉着陆应星出门了。

      屋内,谢琅丢下手中的书册,眉宇间笼着一抹迷茫之色。他转眸望向门外,远远传来陆应星愤懑不平的声音:“对他那般客气作甚!”

      两人沐浴在春晖之下,一人着薄蓝色弟子服,另一人身着月白色绸衣,两道背影并肩,渐行渐远。

      自那以后,每每陆应星遇到谢琅,便如同斗鸡上了战场,总要讽刺挖苦他几句,无外乎身份低微,鸠占鹊巢之类的话。

      偏偏谢琅剑走偏锋,要么冷眉冷眼,恍若未闻,要么假惺惺地唤他小陆掌门,实则讥嘲他多管闲事,总归哪样都不顺陆应星的心意。

      他就是看不惯姓谢的,是以听到传言姓谢的欲争掌门之位,马不停蹄地赶来方寸山。

      话说回来,这次多亏陆应星,否则谢琅仍蒙在鼓里,该谢他才是。

      山洞内,他倏地挑眉,似笑非笑,故意道:“既如此,我必须得争一争了。”

      钟拂之的唇边也漾起淡淡笑意,冲他勾了勾食指,悠悠地说道:“师兄尽管放马过来。”

      她少有这般俏皮的时候,谢琅猝不及防,猛地心头狂跳不止,眼神闪了闪,又轻咳一声,赶紧岔开了话题:“掌门事务冗杂,不利于修行,为何你执着于掌门之位?”

      “师兄,你我多次下山,你可常见女修?”

      谢琅:“甚少。”

      “甚少。”钟拂之低低地重复一遍,又问,“所见修士中,可曾有十之一二是女修?”

      “不曾,”谢琅思量后缓缓答道。

      天下之大,对外招收女弟子的门派,只有凌云,其余门派的女弟子皆是修士之女,绕是如此,也是寥寥无几。

      他已有几分明白了。

      “师兄,这就是缘由。”

      钟拂之起身,在石洞内踱步。

      谢琅侧身而坐,目光紧随她身后:“天地浩大,魔物丛生,你我力所不逮处唯有自渡,你是要她们追随你修炼。”

      “师兄,你果真懂我!”钟拂之在他身前停下,双眸清亮如拂晓星辰,定定地望着他。

      谢琅坐在石凳上,仰首注视着近前这张意气风发的脸,仿佛有飒飒山风扰乱心弦,又如春雨绵绵,落入绿波池中泛起阵阵涟漪。

      此情此景,叫他想起初入凌云那日,她在高台之上,他立在长阶,谢琅竟怔住了,随即反应过来,狼狈地垂眼,抬手虚握成拳,搁在唇边轻咳一声。

      钟拂之留意到他今日咳了两回:“可是受了风寒?”

      谢琅摆摆手。

      “此等愿景,连步掌门都不曾做到……”话说一半,忽觉自己扫兴,他抿住唇不说了。

      钟拂之不以为杵,道:“师兄,你信我,我会站到最高处,让她们看到我,追随我,而凌云的掌门——只是开始。”

      斯人已逝,言犹在耳,谢琅从回忆中抽身,目光微转,落在对面侧耳听钟三元讲话的钟妙妙身上。

      “若是没有师父,我和师兄现今不知流落在何处。”钟三元眼圈红红,哽咽道。

      听了一晚上,谢琅对素未谋面的万静云已有了几分了解。

      万静云本人不会罡气化形,她所传授的口诀,未出三月钟妙妙便可将罡气无形化有形,她的师弟师妹至今未能参透。

      所谓口诀,不过是凌云派普通的练气心法而已,亦是新入门弟子的第一课。可见万静云与罡气化形并无渊源。

      他隐隐有种预感,罡气化形的根结还在钟妙妙身上。

      且万静云此人虽有几分钟拂之的壮志,但天不遂人愿,重振凌云,她做不到了。

      他的眸光逐一扫过钟妙妙及她左右的钟双岚和钟三元,暗暗思忖,不知她的弟子,能否做到。

      万静云的弟子中唯有钟妙妙资质尚可,或成大器。

      谢琅蓦地心念一动,纵然她们做不到,但还有他在。

      他可以助她们重振凌云,他也可以让钟拂之如愿以偿。

      尽管,钟拂之对他——

      谢琅暗自叹了口气。

      就当是……祭奠钟拂之的一份薄礼吧。

      只是如此一来,试炼大会就不得不去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平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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