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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长宁城 ...

  •   出城后,素素忍不住撩起车帘一角,透过空隙回首望去,活了十几年,这是她第一次从城外看长宁城,巍峨城门如同蹲坐的恶犬,张开巨口,倨傲嗜血。

      车轮滚滚前行,视线中的长宁城愈来愈小,素素仿佛再次看到漫天飞舞的宣纸,那是大长老亲手写的,白纸黑字,是大长老处心积虑想要遮掩的隐疾,更是为无辜遭受牵连的女子正名,想必此刻城中百姓正争相传阅。

      前后不过一日,她死里逃生,若非马车行进中的颠簸之感,她仍觉得自己身处大梦之中。

      天气炎热,车厢内本就不透气,钟三元手中的扇子扇个不停,手腕都酸了。

      原本放下车帘是为了隐蔽行踪,钟三元见素素撩起车帘,以为她也耐不住暑气,想着反正已经出城,索性将车帘打了个结,全部撩起。

      素素瞧见钟三元腮边汗湿的碎发,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扇子,轻柔地为她扇风。

      钟三元指了指素素身侧:“素素姐姐你给方婶扇扇吧,我可以自己来。”

      许是绷紧的心弦陡然松懈,一宿不曾合眼的方婶在马车行动间不知不觉地坠入了梦乡。

      素素点点头,细声问:“阿元,钟掌门怎么不进来避避暑?”

      从阿元口中她已得知,救她的恩人是阿元的师姐,亦是门派的掌门。

      从大长老宅院回来,钟掌门解开马匹与阿元的师叔一人一马伴在车头两侧。阿元的师叔虽相貌俊朗,奈何他整日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加之素素刚逃过大长老之劫,对这位谢师叔她是不敢多瞧亦不敢多管闲事的。

      但钟掌门不同,那是她的救命恩人。

      正午刚过,热浪滚滚,在烈日下行走的滋味可不好受,素素哪好意思自己躲在车厢里,却叫恩人在外饱受灼热的煎熬。

      “师姐不会进来的,她惯来如此,”钟三元知道她心中所想,宽慰道,“莫要担心,师兄已替师姐买了草帽,可遮阳防暑。”

      马车一路南行,夏日天黑得晚,直到墨蓝色的夜幕坠满星子时,马车在几棵林木围成的空地停下。

      “师姐——”钟三元第一个跳下马车,苦着脸去挽钟妙妙的胳膊:“坐马车好累,我的腰都弯不下来了,屁股麻腿也麻。”

      钟妙妙哦了一声,故意道:“既然这样,明日同我一起骑马吧。”

      “算了算了,当我没说,”钟三元连连摆手,“坐马车也挺好的。”

      素素立在一旁抿着唇轻笑。

      不远处,钟双岚小跑过来,脸上水汽未干,还等没站稳便向身后一指,“那边有条小溪。”

      素素搀着娘亲,钟三元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一起去溪边冲凉,钟妙妙缀在最后。

      等众人收拾停当,钟双岚又去寻了些叶片,洗干净后反向一折充当压手杯,取出白日买的酸梅汤,挨个斟上。

      这会酸梅汤里的碎冰早已融化,胜在今夜晚风习习,轻抿一口仍是消暑解渴,凉意直沁心底。

      钟双岚解开包袱,取出干粮,分发到钟妙妙时,他凑到近旁低声说道:“师姐,谢师叔什么都没吃呢。”

      同阿元一样,他对谢琅也有些畏惧,钟双岚很难解释畏惧从何而来,或许是天性使然。

      他不敢上前打扰,又担心饿坏了谢师叔,只好让师姐出马。

      钟妙妙了然,她不确定寄魂之术重塑的肉身到底会不会饿,但还是用张牛皮纸裹了块环饼,起身走到树下,蹲身,将环饼向前一推。

      “师叔日日不饮不食,长此以往,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吃点吧。”

      谢琅席地而坐,黑色的衣摆沾染上少许尘土,他背靠着树桩,单腿屈起,手搭在膝上,闻言掀起眼帘,懒洋洋地扫了环饼一眼,敷衍道:“不必。”

      他的视线从环饼转而向上,仰头看向半明半昧的星河,平静地说道:“讲讲你的师父。”

      钟妙妙再次将手中的饼朝前推了推,扬了扬下巴,意思不言而喻。

      谢琅收回看向夜空的目光,眉骨下深若寒潭的黑眸直视着她,神色喜怒难辨。

      钟妙妙不闪不避。

      良久,谢琅微微前倾,伸手夺去环饼,重重地咬下一口,随即喉头一滚,硬生生咽了下去。

      几步之外,钟双岚一直分心留意着这边的动静,没想到自家师姐竟真让谢师叔接下环饼,转瞬又被谢师叔“豪迈”的吃法惊呆,慌忙端着杯酸梅汤送过来。

      谢琅没接,扬了扬眉,他已吃了饼,该轮到钟妙妙践诺了。

      钟妙妙自然不会食言,撩起衣袍盘膝而坐,“师父姓万,名静云,是个极好的人。”

      “万静云。”谢琅低声复述了一遍,随即问道,“她与钟拂之有何渊源?”

      既然聊到师父生前往事,钟双岚迈不出离开的步伐,跟着坐下,不一会儿,钟三元拉着素素和方婶一起过来,最后众人围成一个圈,披着夜色听钟妙妙款款道来。

      钟妙妙的嗓音轻而有力,就像是方寸山经年的风,自四面八方而来,越过山石水涧,拂过屋檐瓦舍,回荡在幽幽山谷,众人因天气炎热而躁动的心在不知不觉中沉静下来。

      “师父一向敬重钟前辈,当年我初入凌云之时,凌云只余师父一人,修行闲暇之余,师父便会讲起钟前辈的故事,看得出,师父对她很是仰慕。”

      钟三元在一旁重重点头,她也是听着钟拂之的故事长大的。

      钟双岚不忘补充道:“师父常说,她此生夙愿便是重振凌云,再现当年风采。”

      何谓当年?

      自然是凌云极盛之年,钟拂之本就有天纵奇才之誉,加之她一朝悟道,罡气化形更是名震天下。

      那时凌云派的掌门步少秋虽才年过五旬,但她旧伤缠身,众人翘首以待,猜测她会传位于谁。

      毕竟,钟拂之上头还有一位师兄。

      便是谢琅。

      许多人都忘却了一件事,早先,钟拂之是没有师兄的,她是凌云的大师姐,是掌门步少秋的首徒。

      某天,步少秋返回方寸山,随行的还有个陌生的少年人,一路行至山上,沿途众人纷纷侧目。

      少年人身形高挑但神情紧绷,瘦削的背脊似拉满的弓,只待羽箭破风而发,脸上淤青未散,却难掩其俊秀,长眉锋利如山石棱边,黑眸深邃如谷底寒潭,他对周遭打量的目光恍若未觉。

      一行人赶路风尘仆仆,谢琅被安顿在间厢房住下,步少秋叫他先休息,明日换上弟子服带他去主殿。

      临走前,步少秋语重心长地说:“谢琅,勿要辜负你的天资。”

      第二日,步少秋果真派人引他去主殿,彼时是众弟子晨起练功时间,沿途没遇上什么人,引路的是个入门刚满一年的少年弟子,资历尚浅,到了主殿长阶处便拱手退下。

      他低头沿着长阶一级一级缓缓往上爬,边爬边在心中默数,数到三十三层时,忽然听得一道声音随风潜入耳畔:“师兄,我姓钟,钟拂之。”

      步少秋派她出殿来迎他。

      谢琅顿足。

      从那日起,他便成了钟拂之的大师兄。

      关于那日殿内的人或事,谢琅都不太有印象了,唯独那道清越的身影,如同一面迎风招展的旗,插在了他的城墙上。

      正是因为这段插曲,关于凌云派的继任掌门人选,众说纷纭。

      有人说,钟拂之如今已是修行界翘楚,又是步少秋爱徒,不传给她传给谁?

      有人反驳道,既是步少秋爱徒,又怎会入门多年后凭空多出个师兄,于钟拂之而言,岂非羞辱?如此行事,可见爱徒另有其人,掌门之位当属谢琅才是。

      身处风波中心的谢琅却是在陆应星找上门来时才知晓此事。

      陆应星抬脚踹开门,怒气冲冲地走进屋内,见谢琅懒散地卧在床榻上,单手枕着头,脸上倒扣着书,睡得正香。

      陆应星一把扯下书,狠狠地掷到地上,啐道:“无耻!”

      被他吵醒的谢琅没有起身,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半阖着眼,一副不愿搭理他的模样。

      “起来!你起来!”

      陆应星看不惯他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小陆掌门,”谢琅勾起唇角,露出陆应星熟悉而厌恶的漫不经心的笑容。

      他转过脸,打量着陆应星的怒容,斯条慢理地问:“你不在九和宫待着,跑来我的卧房做什么?

      谢琅的目光飘向他身后,“钟拂之呢?怎么,没同你一起吗?”

      “你还有脸提她!”陆应星跨步上前,一脚踩上床榻,白净的薄被上登时多出个乌黑的靴印,陆应星恨不得这一脚踩在谢琅的脸上才好。

      他伸手,一把揪紧谢琅的弟子服领口,将人从床榻上拉起,沉声骂道,“就凭你,还敢觊觎掌门之位。”

      掌门之位?这话从何说起。

      谢琅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散,“你说什么?”

      陆应星冷哼一声,松手甩开他的衣领,退后两步,掸了掸自己的衣袖,恢复往日里矜贵自持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立,谢琅坐,他居高临下地俯视谢琅,沉声告诫他:“有九和宫在,你休想窃取钟拂之的掌门之位!”

      谢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个傻子,他迅疾起身,穿好黑靴后大步流星地出门。

      陆应星拔腿就追,吼道,“你去哪?”

      等他追到门外,谢琅早已失了踪影。

      后山石洞。

      谢琅行至洞口,忽又驻足,闭目平息立了片刻,这才快步走进去。

      钟拂之果然在。

      两人的目光于虚空中交错,谢琅不动声色地别过眼,“打扰你练功了?”

      钟拂之摇摇头,“没有,师兄有事找我?”

      “我……”

      谢琅望向她清澈的眼眸,看到眸中自己的倒影,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也不催。

      谢琅觉得她应当是懂的,但与她有关的事他皆不愿赌,亦不愿因自己托大而叫她信了旁人鬼话。

      不如直接将此事摊开讲。

      “我对掌门之位无意。”

      钟拂之愣了一下,不是诧异他的话,而是讶异于他竟也听这些闲话,甚至专程过来澄清。

      “师兄是听何人所说?”

      谢琅不语。

      话刚问出口,钟拂之就想到了,除了陆应星,还有谁敢跑到谢琅跟前说这些。

      “师兄且宽心,不必在意风言风语,再者说,”钟拂之唇角微弯,展眉道,“师兄争或不争,掌门只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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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长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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