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梦醒 ...
-
殿内烛火忽明忽暗，氤氲湿气仿佛就在她的鼻尖飘过。
绿翘不自觉抱紧了盆，咬了咬下唇，心道王爷的命令本就无人敢不从，更何况他在沐浴，若是喊了半天发现无人应，免不得要发些怒气，到时候遭殃的还是她们这些丫鬟。
“等本王抬你进来？”
里面的人不悦道。
绿翘不敢耽搁，快步走进内室，将手捧的水盆放在地上，目光看向自己早已洗得发白的鞋尖，“奴婢来迟，求王爷恕罪。”
她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不过片刻，高大俊美的男人走到她面前，遮住了所有的光亮。
魏王穿着贴身寝衣，俯视着这个身高堪堪长到他胸膛的少女，心不觉漏跳了几下。视线移到她朴素的衣着后，不由有些可怜她。
听小德子报，她生于王府杂役院，出生后不久她娘便撒手人寰。她虽有好心的嬷嬷照看，但王府终究是个拜高踩低的地方，她们被克扣月例是常有的事。她从小过着节衣缩食的日子，现如今有了好衣裳也舍不得不拿出来穿，过于节俭了。
罢了，他改日吩咐人多给她裁几身衣裳，听说最近京中兴起了蜀锦绣的鞋子，他一并差人给她做几双。
他饶有兴致打量着她，瞧她那副神情，好像要大义赴死一般。
不就是服侍他穿衣么？
低头瞥见她微微抖着的手，他转念一想，到底是年纪小了些，倒也不稀奇。
此时此夜此景，他忽而产生了一种恍惚的满足感，若是能一直这般，那位置不去争也罢。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后，他脸上露出了几分凝重之色。
“出去。”
绿翘如蒙大赦，深深向他行了大礼，将那厚重的大氅放回架上，飞也似得快步走出了房间。
他莫名心情愉悦起来，回眸望着那慌忙逃窜的身影，少见地露出几分温柔神色。
次日
魏王出府议事前，忽而慢下来脚步，侧目看向湖对面急匆匆而行的少女。
小德子循着魏王的目光看了去，原是绿翘姑娘，走时神采飞扬，面色红润，与她素日里畏畏缩缩的样子全然不同，她本就生得极其漂亮，灵动时更是锦上添花，倒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不对，若她是小公主，便和王爷无缘了，罪过罪过，他怎么能如此咒王爷呢。他悄悄瞧了眼王爷，王爷正全神贯注看着绿翘姑娘，不曾分神。
“衣裳差人做的如何了？”魏王冷不丁问了句。
“回王爷的话，绣娘们正加快赶制，约莫半月便能送到绿翘姑娘的手中。”
魏王渐渐收回了目光，脚步未停，脑海中却不断回想着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她脚步轻盈，脸上带着明晃晃的笑意，做什么事去竟让她如此开心。
“她在忙些什么？”
小德子笑道，“今个儿下午，王妃娘娘许是要听戏呢。”
他一言不发，心中想着快些结束朝政之事，早些回王府。
一个时辰后
绿翘接来了公子慕，二人对视一眼，便沉默着进了王府。
王府的戏台子搭在花园附近的一处别院，其间有两层阁楼，正好是看戏的最佳位置。王妃娘娘常坐在阁楼里饮茶听戏，一坐便是一下午。
“王爷，妾身参见王爷。”王妃娘娘正闭眼假寐，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小德子通报王爷到时，她的心差点提到了嗓子眼。
魏王神色淡漠，“嗯”了一声便在主位坐下，“听说王妃近些日子喜欢听戏。”
“左右无事，妾身不过是听着打发时间罢了。王爷若是不喜，妾身不听便是。”王妃娘娘心下窃喜，王爷向来极少过问她的事，如今却特意来这里陪她看戏，莫非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王爷终于试着向她敞开了心扉，愿意多了解她一些，与她好好过日子了。
魏王不答，目光扫过下方的戏台子，瞥见绿翘的身影，不觉嘴角轻扬。
“无碍。”瞧绿翘那副欢喜的模样，定是喜欢上听戏了。
下一刻，小生扮相的公子慕入场，绿翘克制着自己，许久才看他一眼。感应到绿翘的视线，公子慕向她投来温柔一笑。
这本是他们在王府中最最平常的一幕。
可落在阁楼上的人眼中，全然变了味道。
她和那个戏子...
魏王脸上仍有笑意，眼神却逐渐变得冷冽。
几曲唱罢，他看着台下的绿翘欢欢喜喜将公子慕送去了后台。
“王爷，这戏唱得如何？”王妃娘娘笑着问道。
“乏善可陈，无趣至极。”
王妃娘娘的笑僵在脸上，犹豫着开口，“王爷既然不喜欢，妾身日后必不再看。明天是十五，王爷可愿意陪妾身看灯？”
“自然。”魏王留下这两个字，起身毫无留恋地离去了。
王妃娘娘心道自己自作多情，自嘲般笑笑，掏出锦帕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喃喃道：“罢了。”
“娘娘又是何苦呢。”珊瑚自是知道王爷对王妃娘娘无情，平日里的关怀与寒暄不过是表面功夫。
“他待我如此，待别人也是如此，我还有何不满足。”王妃娘娘叹了口气，起身慢慢离开了阁楼。
是夜 王府书房
小德子守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惹怒了里面那位爷。
要知道王爷自从听完戏回来，脸色就没好看过，批阅文书时眼神必往常更加冰冷。不应该呀，按理说王爷见了绿翘姑娘，应当心情尚佳才对。莫非是绿翘姑娘做了什么事，惹得王爷不高兴了？
这个问题，小德子就算猜破头去也猜不到答案。
旁人猜不出，萧懿却无比清楚。
他不是愣头青，他知道那两人的眼神互动意味着什么，那是他们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实际却无处遁形的懵懂的情思。
在他无暇顾及王府的时候，他看上的娇花却被一个肮脏下贱的戏子勾引了去，这叫他有些恼火。
原来他以为的欲擒故纵，尽是笑话。
这夜，他又梦到了绿翘。梦里少女笑得张扬肆意，挽着一个陌生男人的手臂，挥手向他告别。他怎么能容忍她同别人离开呢？
于是，他揭下虚伪的矜贵面具，亲手将她囚于奢华的寝宫，逼迫她日日承欢。情至深处之时，他听到少女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
他无论如何都听不清她说的话，他只能看到少女嘴唇动了动，紧接着梦境倒塌。
一夜荒唐的梦境，他对此嗤之以鼻，“荒谬至极。”
他何等尊贵，岂会做出那等卑劣之事，真是可笑。
————
“今夜是十五，城中很是热闹，娘娘仁德，念在你们几个往日悉心服侍的份上，特许你们出府逛灯会。只是，有几句话叮嘱你们，出门在外不比在府里，小心被人骗了去，丢了钱财事小，若是赔上了性命可就得不偿失了。”珍珠说完丢下几两银子，用鼻孔看了丫鬟们一眼。
绿翘从未逛过灯会，听到珍珠姐姐说王妃娘娘要放她们出去玩，眼里顿时亮晶晶的，满心期待着今晚的赏灯之旅。
待到大家散得七七八八后，她悄悄换上了公子送她的冬衣，偷偷照了一下芙蕖的铜镜，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收拾妥当后，她揣着今夜王妃娘娘赏的银子，心里盘算着要给嬷嬷、凌哥哥还有公子买礼物。
她顺着人流来到最热闹的街市，四处都是卖各色商品的小摊，街上长龙一般的灯笼映得这里亮如白昼，可灯光昏黄温暖，别有一番韵味，令人流连忘返。
“各位瞧一瞧看一看，上好的手串！”
“猜灯谜咯，彩头是我手上这件玲珑如意簪！”
许多人朝猜灯谜的摊位涌了过去，绿翘不知被谁挤了出来，待她站稳时，抬头怔怔地看向正前方不远处。
公子慕一身青衣，墨发轻挽，绝美无双的面容上戴着一副半边狐狸面具，遥遥望着她，眼底溢出清浅的笑意。
“公子！”她笑着朝他招手。
公子慕缓步向她走来，自觉走在了外侧，不着痕迹替她挡住熙熙攘攘的行人们。
“喜欢那个彩头么？”他侧头看向绿翘。
“喜欢。”绿翘笑着说道，“我们去猜灯谜吧，公子。”
绿翘摘下一条灯谜，他便答一条。
“半江明月画中陈，打一字。”
“渭。”
“层云隐去月当头，打一字。”
“屑。”
...
很快，戴着狐狸面具的公子吸引了全场人的注意。
摊主见状单独出了题目，“左有十八，右有十八，二四得八，一八得八。猜一个字，公子请吧。”
公子慕不假思索，答道：“樊。”
摊主不信邪，又出了几个极难的题目。众人皆议论纷纷，“这下他肯定答不出来了。”
绿翘也替他捏了一把汗，虽说输赢不重要，可她就是听不得别人说公子。
公子慕低头，看着她忽然笑了，“相信我。”
果然他又答对了。
摊主终于心服口服，把彩头玲珑如意簪送了过来，“公子才学出众，真真是一表人才啊。”
“劳烦您把东西，送给这位姑娘。”公子慕并未接簪子，而是笑着看向身旁的绿翘。
摊主笑呵呵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喏，姑娘拿好了。”
绿翘接过那支小巧玲珑的簪子，张了张口，却不知道如何表达谢意，“公子，你总是对我这么好，我...”
“你值得最好的。”公子慕说完，微微错开了她的目光，自己说这句话似乎有些唐突。他留意到岸边有人在放灯祈福，转移话题问道：“我想放灯祈福，你愿意陪我一起吗？”
“我当然愿意！”绿翘脚步格外轻盈，跑着去了放灯的地方。
二人挑选着心仪的灯，卖灯的大婶打量着他们，忍不住说道：“二人郎才女貌，不如选这对鸳鸯灯吧。”
绿翘脸一红，支支吾吾不知说些什么。
公子慕下意识去看绿翘的反应，见她并无抗拒之色，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多谢，给我们寻常的灯即可。”
“对，给我们普通的灯就好。”绿翘不在意那些虚的东西，只要是和公子一起放的灯，那就是最好的灯。
“给。”大婶递来两个样式好看的灯，“在灯上写下你们的心愿，虔诚地向神明祈求，你们会心想事成的。”
公子慕和绿翘接过灯，来到河岸边并肩写着心愿。
绚丽烟火从他们身后的街道腾空，绿翘悄悄看了身旁认真写字的公子慕，忽然起了调皮的心思，“公子你写的什么？”
公子慕慌忙遮住，轻咳了声，“被人看到就不灵了。”
她轻笑出声，提笔在灯身写下：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人群中，低调出行的萧懿路过此处，他一眼见到了绿翘，她活泼嬉闹，灵动如他梦中，片刻失神。
可他目光一转，她竟与那卑贱戏子一同放灯祈福，还送了那戏子一个平安符。
“回府。”他目光渐冷，深深看了眼岸边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