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荷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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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是世间最好的人。
不仅没有怪她惹上了麻烦，反而还替她打发走了那个可怕的男人。
“公子，我没有那么多银子，一时半刻恐怕没法还给你。”绿翘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晶莹剔透得像断了线的珠子，“我会、我会努力攒银子，早日把这五十两还给公子。今日多谢公子，要不是公子...”
她呜咽着没有说下去，气恼自己平日不是爱掉眼泪的人，偏偏在公子面前，眼泪好像开了闸似的，止都止不住。
长身玉立的俊美男子垂眸认真看着她，见她手忙脚乱地抹眼泪，右手不自觉抬了起来，堪堪停在距离她眼角半寸的地方。
他恍惚记起幼时，他娘和那群诰命夫人聚完会回来，也是这般委屈掉眼泪。每次他爹都会揽他娘入怀，他爹向来冷酷至极，唯独会对他娘露出温柔的神情，耐心安抚，直到他娘解开郁结为止。
可他，不是绿翘的什么人。
他的手缩了回去，柔声道：“今日你受了惊吓，原是我思虑不周。既知你来，我应当及早相迎才是。既是我的错，后果便应由我承担。”说完，他心中一阵懊悔，这种地方如此混乱不堪，不应该让她再来了。
“他们好可怕，他们会不会伤害公子...”绿翘还不懂望江楼是什么样的地方，可是经过今日的事情，她隐隐约约察觉到这里有些危险。
他哑然，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十年间，第一次有人情真意切担忧他。
她眼角滑下那颗泪珠，劈开他内心牢牢筑起的那道墙，滴进了他的心底。
“绿翘，”他低声唤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绿翘仰头与他四目相对，那双清冷绝美的眼眸中，染上了层层她看不透的情绪。
她看得呆住了，殷红的樱唇微张了张，“公子...”
“时辰到了，该学画了。”他推开门，静立在门旁等她进入。
“好。”
香炉内的袅袅烟雾朦朦胧胧，公子慕隔着薄薄的烟雾，在心中一次又一次描绘她的面容、她的眉眼、她脸颊旁的小小酒窝...
她的右手手腕上有一道疤，看上去年头已久，像是被绳子勒出的伤痕，早已结了痂生出新的肉，比周遭的皮肉更加细嫩些。
只有在她拿起笔写字画画的时候，她才会挽起袖子，露出她的手腕来。
他无从得知那道伤究竟从何而来，却不由得想，若是能由他替她受了那苦痛该有多好。
“公子，我画好了！”绿翘仰头把自己新完成的画举得高高的。
公子慕垂眸看去，只见画上一位翩翩公子，手持玉笛，立于松树之下，吹奏的曲子引来了几只鹤，绕着他而飞。
“你已经学会了何为意境，”公子慕看向她，漂亮至极的眼眸中流露出赞许之意，“你做得很好。”
绿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真的吗。”
“比金子还真。”他注意到，这幅画的右下角题了一个字：慕。
绿翘瞧见他的目光，顿时有些慌乱，急忙解释道：“公子，我想着，我既然画了您，自然要在画上，写下公子的名字，我想把它送给公子。公子，你会介意吗？”
公子慕微叹一声，他怎会介意呢。他希望她记下他名字的地方，不止画。
“我本姓司，字玄知。”
司，正是十年前被判为谋逆，满门男丁抄斩、女眷充为官妓的司家。他爹官至太傅又如何，可怜伴君如伴虎，钟鸣鼎食之家，一朝败落，沦为尘土。
司家满门忠烈，男丁被砍杀尽后，女眷皆自戕而死。
唯独他，因为年纪太小，挥刀捅进自己身体的时候，力道不足，最终被人救了下来，困于这腌臜之地，苟延残喘。
最终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她，也会因此而疏远他吧。
想到这儿，他袖子下的手猛然攥紧。
绿翘和他对视一眼，忽而眉开眼笑，拿起笔在画上认认真真添了“司”字，“原来公子姓司，司慕，真好听呀。”
他不语，静静看着面前吹墨水的绿翘。
只听她又嘀咕道：“我不知道我姓什么，如果随我娘亲的话，我大概姓乔吧。我的名字是养我长大的嬷嬷起的，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单嬷嬷，她说贱名好养活。”
他喉咙发紧，“绿翘。”
“嗯？”她懵懵懂懂看过来，脸上不知何时蹭上了一道墨汁。
他点了点自己的脸，笑着对她说：“这里沾上墨汁了。”
绿翘的脸腾地红了，快步跑去洗了把脸，洗完跑回来问道：“公子，我的脸上干净了吗？”
“你就不怕我在骗你。”
绿翘头摇的像个拨浪鼓，“公子不会骗我的。”
他失笑，心道就算欺骗天下人，他也绝不会欺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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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翘回府后，得闲时便绣起了荷包，她找芙蕖要了样子过来，照着一针一线学。
“绿翘姐姐，你绣的什么呀！”芙蕖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歪着头盯着她手里的荷包看，“我瞧你这几日忙得很，原来你躲在房里绣荷包呢。”
她不知说些什么，迅速把荷包藏进了针线篓里。
“这有什么的，我多嘴问一句，绿翘姐姐是打算送给心上人的吗？”
见她不答，芙蕖心里便有了答案，笑着低声嘀咕，“若是赠予心上人，为何绣松鹤呢？应当绣一对鸳鸯才是。愿作天池双鸳鸯，一朝飞去青云上。鸳鸯比松鹤更能表明心意呀，绿翘姐姐。”
她不语，指尖摩挲着未绣完的丝线。
“青天白日的，你说这些做什么。要是让人听了去，免不得又要被责罚。”
芙蕖一屁股在她身旁坐下，托着腮哼哼几声，“绿翘姐姐，你是不知道的，有些个浪荡公子，整日混迹在勾栏瓦舍，日子久了便也成了那副轻浮模样。我盛州的家中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妹妹，都被卖去了刺史家。我那妹妹长得可人，刺史家的庶子是个混不吝的，瞧上了我妹妹，张口便是淫词浪语，偏生我妹妹名字里沾个云字，他便说那些令人难以启齿的诗词调戏我妹妹。我妹妹年纪小、脸皮薄，被他吓得病了一场，如今还没好全呢。”
绿翘嘴笨，不晓得怎么样安慰她。
只听她又继续道：“我之前常听人说，你是个不安分的狐媚子，到处勾搭男人。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觉得绿翘姐姐，你根本不是他们口中说的那种人。你虽生得好看，但心地善良，性子又软，别人骗你你总是傻傻相信，被人欺负了不知道如何回击。我的妹妹很像你，”她顿了顿，犹豫了片刻，“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可若是我不讲，这王府里恐怕没人会告诉你。”
“芙蕖，你有什么话直说便好。”
“望江楼那样的地方，又能出来什么好人呢？”芙蕖快人快语，“我听说先前院里也有别的丫鬟去那里请过人，原本她和府里的护卫订了亲事，后来这事便吹了。暗地里有人说她不检点，连那种地方都去。久而久之，她就嫁不出去了。”
绿翘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一时呆愣住，“可，可那是王妃娘娘...”
“谁知道呢，许是那府卫家觉得自己世代为王府尽忠，那丫鬟给他丢了脸面吧。”芙蕖劝道，“绿翘姐姐，我知那个戏子皮相极好，人虽孤傲些可心眼不坏。但，为了你自己考虑，你还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万一哪日惹祸上身，反倒撇不干净了。”
“芙蕖妹妹，我明白你是为了我好，今日才肯和我说这番话。可是，公子他是极好的人，况且他与我有恩情。我能觉察到，他在那里并不欢喜。倘若我因为一些闲言碎语就疏远了他，那便是忘恩负义。至于以后的亲事，我尚未想过，我情愿待在府里伺候王妃娘娘一辈子。”
芙蕖听罢便不再劝，“只要你没有嫁给他的心思，我就放心了。我那里有鸳鸯的绣样，回头我拿给你。”
绿翘目送她离去，心却想芙蕖年纪比自己小，凡事却比自己看得通透许多。
书上说，人生得三两好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是幸事。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自己虽没有什么好友，但自己有单嬷嬷、凌哥哥，有公子，如今又多了一个可以说些体己话的芙蕖。
她这一生，也算无憾了。
这些时日，她脸上的笑意明显多了，就连碰到王爷她也没有从前那般惧怕，依旧带着几分笑。
魏王一时没有回过神，心头涌上一股燥意，这丫鬟总算开了窍，愿意给他好脸色瞧了。
想到这儿，他顿觉身心舒畅，徘徊数日的阴郁散去了些。
“王爷？”王妃略显诧异，唤了声面前神游方外的他。
他脚步一顿，转瞬间改变了主意，既然那丫鬟今晚守夜，那他今晚便留宿王妃这处罢。
一室旖旎。
夜深了，将至三更时，昏昏欲睡的绿翘听到芙蕖凑了过来，轻轻推了推她，“里面叫人了，我们得送热水进去。”
绿翘揉了揉眼睛，细看脸上还有未褪去的红晕，她并没有完全睡过去，她只是觉得...无所适从。
虽然心中不愿，但她动作很麻利。
她和芙蕖一人端着一盆热水进了房中，头深深埋下。主子们的私密事，四处乱瞟是要掉脑袋的。
绿翘深知这一点，完全不敢抬起头来。
王妃娘娘的寝殿后有一间专供沐浴的内室，丫鬟们正忙前忙后往浴桶里添热水，她走在芙蕖前头，只不过送了一趟后，便发觉周遭安静了下来。
她正狐疑之时，忽而听到前方内室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进来，伺候本王更衣。”
绿翘回头，发现芙蕖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如今这房中，竟只剩了她一个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