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罪》青夜梧

101、番外 日常一

　　常嬷嬷透过铜镜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的梁芊雪，微叹一声，“殿下，老奴听春喜说了昨日的事了，虽然沈大人如今对殿下没有一点儿脾气，但殿下也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梁芊雪抬眼对上铜镜里常嬷嬷的视线，“我昨天当真很过分？”

　　常嬷嬷略微一顿，“倒也不是，毕竟殿下只是为了伸张正义……只是殿下，昨日酒楼的事老奴听春喜说，当时酒楼里的人都在笑话沈大人。”

　　梁芊雪回忆起昨日酒楼里的情况，当时她的确听到了好多嘲笑声，可那时她气急了，哪里还能斟酌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如今稍一思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确是让沈朗廷难堪了。

　　可是……

　　当一切尘埃落定，当所有情绪不必再用谨慎和小心翼翼伪装后，她渐渐放开了心思，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好不容易，她才终于能彻底回到从前的性子，不会再让以前的那些事影响自己的心情。

　　毕竟连沈朗廷都说无论她是什么性子，他都喜欢。

　　一开始她也只是像从前那样偶尔玩闹，但时间久了，正所谓学坏容易学好难，她被所有人宠着，更被沈朗廷宠着，有时真的会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当她惊觉时，发现自己已经往江碧晴那个方向发展了。

　　如此一想，她突然患得患失起来，“常嬷嬷，你说沈朗廷是不是已经生我的气了？”

　　她昨日闹得太厉害，回来就睡了，今天早上她还在睡梦中沈朗廷就去了大理寺，她都没能注意他的脸色。

　　常嬷嬷明白这些年沈朗廷的改变，却又想着他从前的行事作风，担心他骨子的那些孤傲并没有完全改变，虽然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但归根结底，她不过是害怕哪天沈大人烦了，厌了，到时候她家殿下……

　　于是常嬷嬷宽慰道：“夫妻间偶尔打闹也是无妨的，若是殿下觉得惹了沈大人，只需几句好话哄哄便是，这才是夫妻相处之道。”

　　回想起来，这几年都是沈朗廷在顺着她，所以她才会越来越有恃无恐，昨日让他当众下不来台，她确实好过分，哄哄他那也是应该的，“那我们办完事后就去大理寺找沈朗廷吧。”

　　“是，殿下。”

　　……

　　梁芊雪由常嬷嬷搀扶着进了原来的太妃寝宫，她曾在这里的地牢被关了三个月，原本该是对这里避之不及的，但这里是她第一次和小皇叔玩的地方，今天是他的忌日，所以她还是来了。

　　皇宫里不准祭祀，所以她只是在凉亭的圆桌上放了一碟桂花糕。

　　当初梁湛造反不成，中箭后从城阙上摔下去当场身亡，此后他便成了皇宫的禁忌，今日忌日，也就只有梁芊雪敢来太妃寝宫悼念。

　　原本梁芊雪就没办法恨梁湛，在得知他幼时所遭受的那些后，更是心疼他曾经的遭遇。

　　当初徐太妃为了复仇进了宫，她恨先皇，所以对于自己和他的孩子梁湛也喜欢不起来，这个孩子对她来说是复仇的工具，更是发泄的对象，因为她不能对先皇做什么，却能对和先皇有几分相似的梁湛宣泄心中的恨意。

　　那间关了梁芊雪三个月的地牢，原本是徐太妃用来虐待梁湛所设的，在那里，自记事开始，梁湛几乎每天都遭受的各种不落伤的折磨。

　　年幼的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遭受这些，也不明白在外面温柔的母妃为何要在这阴冷的黑屋里折磨他。

　　他不敢问，也不敢跟别人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被折磨着，却也隐忍着，直到先皇驾崩，他曾猜测过先皇的死是不是跟母妃有关，但他不在意答案，是与不是都与他无关，他望着满眼湿泪却嘴角挂笑的母妃，心里只想着如果她能和父皇一样长眠，那他就可以不用再遭受那些了。

　　后来，母妃明知他还小，根本不能胜任那个位置，却还是暗中想将皇位夺过来，他心里只觉得那东西争来又有何用，父皇死了，母妃的仇也算是报了，他若是当了皇帝，岂不是要继续被母妃操控着，所以，他私下截断了母妃的手段，算是间接帮着太子梁灏——也就是梁煦的父亲顺利继承了皇位，而他所得的，是母妃更加疯狂地虐待，可他觉得无所谓，真的无所谓。

　　梁灏没当几年皇帝便驾崩了，也许其中也有徐太妃的手段，于是他又帮梁煦顺利继位，他就这样将日子熬着，熬着，直到那日躲着常嬷嬷乱跑的安平长公主正好躲进了母妃寝宫，当时他刚从地牢里出来，坐在凉亭里缓气，梁芊雪眨着眼从门外探出圆圆的脑袋，见到他后就跳了进来，伸出双手笑眯了眼地朝他跑来。

　　“小皇叔！小皇叔！”稚嫩的声音伴着她不稳的脚步一路朝他过了来，他并没有动作，眼睁睁看着她踉跄着被小石子绊倒摔在了地上。

　　梁湛以为她会哭，刚要起身，谁想梁芊雪却挣扎着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抬头望向他时脸上已经恢复了方才的笑容，她再次举着双手朝他跑过来。

　　梁湛害怕她再次跌到，站起身来几步过了去，在两人只差一步距离的时候，梁芊雪直接蹦了起来朝他身上扑了上去，“小皇叔！”

　　身上还沁着血渍的伤口被她这么一撞，让梁湛不由闷哼一声，他抱着挂在他身上的梁芊雪，还没开口，怀里的人已经察觉到了他眉心的微蹙，似蜜糖般的声音传来，“是安平撞疼小皇叔了吗？对不起，安平是因为喜欢小皇叔才这样的，安平给小皇叔呼呼。”

　　说着，她坐在梁湛的手臂上，微俯下身子隔着他的衣襟朝他胸口吹气，明明吹不到肌肤的风却像是直接吹进了他的心里一般，让他冰冷的心有了一丝丝的温度。

　　他没有制止她的动作，开口道：“安平当真喜欢我？”

　　梁芊雪闻言止了动作，抱着他的脖颈将脸贴了过去，甜甜一笑，“喜欢。”

　　“为什么？”从小到大，他何曾听过这话，喜欢，谁会喜欢他，他不过是一个因为复仇才不得已被生出来的供母妃发泄心中仇恨的工具而已。

　　梁芊雪却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因为小皇叔好看。”

　　这般天真的回答，他不由轻笑一声，梁芊雪望着他的笑容略一怔愣，“原来小皇叔会笑的呀，安平每回见到小皇叔，小皇叔都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安平还以为是谁惹了小皇叔，所以小皇叔才会不开心的，安平觉得不笑的小皇叔好看，但是笑起来的小皇叔更好看，如果小皇叔以后又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就跟安平说，安平给小皇叔桂花糕吃，桂花糕很甜的，吃了就什么不开心的事都没有了。”

　　她语速较慢，一字一字认真说着，梁湛脸上的笑容原本已经敛去，最后却还是绽了出来，比方才笑得还开，“安平有不开心的事也要吃桂花糕吗？”

　　梁芊雪抿嘴想了想，摇头道：“安平没有不开心的事，但安平喜欢吃桂花糕，可甜了，不过皇帝哥哥说安平不能多吃，不然牙会坏掉的，安平想，如果安平的牙都掉光了，再也吃不了桂花糕了，那时安平一定会不开心的。”

　　“安平就是不吃桂花糕，过几年也会掉牙齿的。”梁湛故意逗她道。

　　梁芊雪闻言一瞬睁大了双眸，微红的眸子让她看起来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她抱紧梁湛的脖颈，将脸埋在他的肩上，双唇一绷，包着牙齿，用别扭的方式说道：“安平不要牙掉光，小皇叔救我！”

　　梁湛听着她闷闷的声音，终是朗声大笑起来，等笑够了，他才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每个人幼时都会掉一次牙的，这叫换牙，安平不用害怕的。”

　　听了这话，梁芊雪才停了哭泣，直起身来一边抽泣一边噘嘴控诉道：“小皇叔坏，故意逗安平，安平可要生气了。”

　　梁湛压着嘴角笑意道：“那安平要怎么样才不生气？”

　　梁芊雪眼珠一转，“那小皇叔陪安平玩好不好？安平还从来没跟小皇叔一起玩过呢，每次安平想跟小皇叔玩，常嬷嬷都把安平带回养心殿。”

　　梁湛眼底的阴鸷转瞬即逝，常嬷嬷为何会如此，他自然知道，他抱着梁芊雪转身往凉亭走去，“好，陪安平玩，安平想玩什么？”

　　“安平想骑小马。”

　　“好，骑小马。”梁湛应了下来，两手一举就将梁芊雪放在了自己的后颈处。

　　两人就这么在花园里转着，却也没能玩多久，当殿外传来常嬷嬷焦急的声音后，梁芊雪下意识回应了一声，常嬷嬷闻声进了来，告了声后就将梁芊雪领走了。

　　梁湛允下梁芊雪说过两日还要来找他玩的请求，等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他回过身来，正好对上寝殿门口的那个视线，他不知道母妃在那里看了多久了，但她眼里那冷窒的杀意，他看得一清二楚。

　　几日后，皇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在御花园玩的安平长公主从假山上摔了下来，幸好追过来的常嬷嬷正好将她接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事后梁煦询问，梁芊雪只说自己的脚被小虫蛰了一下，所以她才没站稳摔了下来的。

　　而这件事过去没几日，徐太妃自缢在寝宫里，等宫女发现时，已是无力回天。

　　半个时辰后，徐太妃的寝殿里挤满了人，即便是她生前，这里也从来没有这么多人过，啜泣声和低诉声此起彼伏，梁芊雪不太懂这些，她本是拉着梁煦的手的，环了一眼四周，发现梁湛并不在屋里，于是又找了找，最后看到梁湛正坐在花园的凉亭里。

　　她松开梁煦的手出了去，待跑到梁湛身边时，她看着低着头的梁湛，道：“小皇叔是不是不开心？安平没有带桂花糕在身上，但安平带了梅子糖，酸酸甜甜的，小皇叔吃一颗好不好？”

　　她说着就从荷包里摸出一颗糖来，拉起梁湛的手想将梅子糖放进他手里，将他的手摊开后，却发现他掌心上有被什么东西挫伤过的痕迹，她眼里一惊，哪里还顾得了手里的梅子糖，捧起梁湛的手，一边朝他的掌心呼气，一边说道：“痛痛飞，痛痛飞，小皇叔受伤了，安平给小皇叔呼呼。”

　　一直低着头的梁湛终是抬起头来，他看着专心给他的伤口吹气的梁芊雪，原本还残留在眼里如嗜血般的红渐渐褪了去，最后只留下薄薄一层，梁芊雪看到了，继续说道：“痛痛飞，痛痛飞，小皇叔不哭，太妃娘娘没了，以后安平会陪着小皇叔的。”

　　梁湛闻言眉睫一颤，她的声音钻进他的耳里，就像是干涸的河床终于等到了雨水，眨眼间就将其吞噬，吸收，融进自己的身体里，他沙哑着声音问道：“会一直陪着吗？”

　　梁芊雪郑重地点了点头，“嗯，一直。”

　　梁湛抬起受伤的手，用指背勾勒着她的眼眸，一遍一遍描绘着她眼里的情绪，“好，那安平以后一直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