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蒸气》希言Z然

4、澄澄

　　最终她还是没能坚持到唐湘忙完，不再经得起折腾的身体提前让她回了家，洗了个澡缩在床上，梁予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一时间分不清是胃痛还是小腹坠疼。

　　昨晚她冒着险非要赌一把今天可以穿白色半裙，直到回家那件裙子仍旧干净无瑕，可谁又能知道，反而是它被脱下的那瞬间，不小心染上了红。

　　即使知道此时加水轻轻揉搓就可以轻易去除痕迹，但精疲力竭的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只能放任那抹红干涸，凝固，在纯白之上烙下痕迹。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手机震了几下，社畜即使不舒服也逃避不了甲方的要求。梁予眯着眼扫过微信界面不算重要的消息，这才发现下方的通讯录亮起了几个提示。她心跳有些加快，连带着握机器的手都开始轻颤。

　　但真的打开了申请界面，盯着那一连几个高中同学的ID，有种不适宜的羞辱感让她呼吸都显得困难起来。

　　怎么这么久了，竟还没学会面对现实吗……

　　盯着手机不禁让她想起高一那年第一次要景澄润号码的场景，那时候的她是怎么说的来着……

　　高一上学期差不多过半，十二月月考刚完，班上的同学已经熟悉得不行了。那时候学校明言规定不准携带手机，但青春期的孩子们又有多少是真的听话呢。自从她奶奶那次生病后，梁薇放心不下，临走前拉着梁予就去数码城买了个手机，给她上了号。

　　大概是由于她从小到大成绩都算稳定，梁薇并不担心她会玩物丧志，而梁家向来主张劳逸结合，平时在家她奶奶也没过多约束她。那时候还没怎么普及微信，大家都是用企鹅互相联系，装扮着空间，数着那几个星星月亮，暗自比较着等级。

　　梁予跟风在初中就让她姑姑帮她申请了个账号，列表满满当当的是小学到高中的大部分同学。她还专门设置了分组，将她姑姑放在最上面，而第二个里面收纳的，是她最好的两个朋友，和她现在的班长。

　　比十二月摸底考成绩先来的，是一月一次的调换位置日。景澄润站在讲台上调动着同学赶紧收拾好桌面东西，一组一组按顺序来搬。

　　如今的座位较开学那会儿没太大变化，梁予她们四个依旧坐在一排，经过上个月的遥遥相望，这个月总算来到了同一边，同韩萌只隔着一条走道。

　　“阿予，下午孟老太太的课要抽查背的课文，你会了么？”刚搬完桌子，韩萌撩起了袖子，拿起本书坐那扇风。

　　收拾着各类教材和作业本，梁予头也没回：“背好了啊，《沁园春?长沙》又不长。怎么，你还没搞定啊？”

　　“啊，你们都会了啊？”韩萌有些头大，又趴在桌上去问郑欣：“欣欣，你背完了吗？”

　　郑欣那婴儿肥的脸上露出笑，点点头就开始炫技：“独立寒秋，湘江北去……”

　　前面收拾完的童知路也转过身凑起热闹，在郑欣停顿时插上继续：“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等接完水的语文课代表回来时，梁予也加入了其中，刚背完“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卢西就将水杯放到韩萌桌角，一脸好奇问她们在干嘛。

　　“下午语文课要抽查背诵，萌萌还没背熟呢。”梁予晃了晃手里的语文课本，笑得一脸看戏。

　　从后绕进座位，卢西将手肘支在桌上撑着脑袋，另一只半搭在同桌的椅背上，“没事儿，不还有午休时间嘛，我跟你再讲讲描写的意境，你理解后就很好背啦。”

　　卢西本就生得斯文，性格也好，在班上人缘不错，又跟韩萌是从小到大的邻居关系，难免有些欠的男生看到后开起玩笑：“哟哟哟，咱们语文课代表又给青梅竹马开小灶呢！”

　　可卢西性子好不代表韩萌可以任由他们说笑，只见她啧了一声，一脚踹向前面男生的椅子，语气不善：“你特么背下来了么就在这乱叫，别妨碍你姑奶奶我背书。”

　　“我去，你至于踢这么用力吗！”武文被怼得整个人向前倒了下，扶着桌子就站起来冲着韩萌喊。

　　“踢你怎么了，你这张嘴再跟我瞎讲信不信等下就给你扇烂了。”韩萌向来见不得人家跟她横，盘着手在位置上坐着像个大姐大似的，抬头直愣愣瞪着前面的男生。

　　旁边的人赶忙打起圆场，好几个哄一个的，生怕他们闹更大。景澄润刚回教室就听到武文叫板的声音，她连忙走过去，拉住男生就说：“怎么了这是，搬个桌子大家火气就这么大了？”

　　见班长过来，武文皱着眉就开始告状：“班长，你评评理，我说她俩青梅竹马，韩萌就直接踹我椅子，班上谁不知道他们俩一起长大的啊。”

　　“你特么没完了是吧！”韩萌才不管谁来了，啪一掌拍在桌面上，站起身就要绕过桌子去揍他。梁予见状赶忙拦下，抱着她让她消消气。

　　景澄润也是张开手维持住两人的距离，加大嗓音严肃了些：“都别闹了，这事是武文你先不对，但韩萌你语气也不该这么冲。”

　　“不是，我怎么不对了？”武文很不服气，非要景澄润给个理由。

　　班上围着的同学也都看向了班长，等着看她怎么评判。“好，你要理由是吧，你说的没错，班上都知道卢西和韩萌从小认识，一块长大，但为什么你只挑她俩说呢？难道班上其余人不知道，梁予也和她们住一个小区，自小没有分开过？”

　　其他人当然知道，武文也心知肚明。梁予拦着韩萌，眼睛忍不住看向了面前的女生。不知道是不是职位的加持，她觉得景澄润不笑的时候就特别威严，听她认真说话就是让人莫名觉得信服。

　　“班长，我……我只……”

　　“只是开个玩笑对吗？”景澄润环顾了下围着的同学，启唇道：“我希望大家明白，同学之间开开玩笑无伤大雅，但我们应该把握好对方的尺度。大家都不是懵懂的小孩子了，换位思考一下，哪怕这件事再小，可一旦触及到了别人的底线，那么这就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玩乐了。”

　　“有些事实不是可以让你玩闹的资本，武文，只要别人介意，这件事就不该挂在嘴边，你明白吗？我们是一个班集体，学会尊重每一个同学，才是一起进步得以团结的基础啊。”

　　“班长说得好！”向来支持景澄润工作的聂帅率先喊了声，他本就壮实，声音也洪亮，这一声带动了不少同学附和，纷纷要求武文赶紧道歉。

　　年轻的男生脸皮薄，被这么一闹直接羞红了脸，景澄润却又控制了下局面，转而看向已经平静下来的韩萌。“纵然是武文说话不经大脑，但韩萌你也不该直接动脚啊，再说了，这椅子是班里的资产，踢坏了去申请新的，小姝老师肯定又得念叨了。你行行好，就别给我增加工作难度了嘛。”

　　这话一说，周围又传来不少笑声，韩萌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身边梁予和卢西也暗戳戳示意她大人不记小人过，最后两人和平收场，将这个小插曲圆满划上了句号。

　　视线跟着景澄润绕过讲台，追随她回到位置上，在注意到她拿出水杯，梁予立马转身伸手拿出屉子里的保温杯，一口干完对同桌匆匆交代了句就起身走向后门。

　　她们如愿在门边相遇，景澄润冲她笑了下，并肩同她一起走向接水处。

　　打开水的地方在走廊另一边，连着这层楼老师的办公室，需要路过隔壁的高一二班。

　　刚换完位置的唐湘就坐在靠走廊的窗边，远远看见她们过来，移开窗户冲她俩招了招手：“润润，顺便帮我接瓶水吧，不要开水，一半一半就好。”

　　景澄润二话不说接了过来，站在窗边又跟她聊了两句。梁予没靠太近，朝唐湘笑了下在斜前方候着，只依稀听见景澄润最后说：“晚上店里不忙的话，我给你打电话你再下来。”

　　两人拿着三个水杯继续未完的道路，梁予有些好奇的问：“你家里人也是叫你润润吗？”

　　“对，长辈朋友们都叫习惯了。”

　　“那我也能叫你润润？”

　　景澄润没什么意见，笑着说随她高兴，可梁予却没觉得高兴。她将杯子放置好打开热水的按钮，心里前前后后捣了几遍身边那人的名字，拧好杯盖才说：“我不要叫你润润，我叫你澄澄好不好？”

　　还在接水的人扭头看了她一眼，却在下一秒又被快要装满的水杯拉回注意。“澄澄？倒是第一次听人这样叫我。”

　　这个第一次带来的快乐明显比刚刚的润润要多得多，梁予抿唇偷笑，两人并肩又一起往回走，“那以后就只有我能叫你澄澄咯。”

　　“反正目前确实是只有你了。”

　　“对了，”在拐角处梁予停了下来，圆柱挡住了转弯后的视线，她看向景澄润，“你手机号码多少？”

　　景澄润却歪了下头，指了指身后教师办公室故意说：“我们学校可是不可以带手机的哦，怎么，我们班学委明知故犯呢？”

　　看穿了她的表情，梁予上前一步仰着头回：“怎么，班长要大义灭亲啊？”

　　对方摇摇头，高马尾在脑后来回晃了晃，弯着眼角笑：“不敢不敢，等会儿回去我写给你，不过我上学是真没带身上啊。”

　　到了班里，梁予直接跟着她到了教室另一边，景澄润还笑话她不知道在急什么，位置都不肯回去。放学路上，那张写有景澄润手机号码的便利贴纸仍被她贴身收在里面的口袋中，同韩萌道别后，她跳上最后一楼阶梯，开了门屋里已然飘散着一阵饭菜香。

　　“奶奶我回来啦！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哇？”丢下书包她就跑向了厨房，蹦到老人家身后踮起脚去望锅里的菜。

　　老太太回头眼里都是宠溺，推着她让她先去洗手，告诉她全都是她爱吃的菜。

　　脱下了校服，梁予从里面口袋里拿出那张便利贴，将它平放在桌子上，可刚离开没两步，她又回来将便利贴夹在了旁边的英语字典里，最后拍了拍厚实的字典，这才放心离去。

　　直到做完了作业，预习了明天的课程后，梁予才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存下了景澄润的号码。备注从班长改到了景澄润，又从景澄润改为了澄澄。她满意的看着躺在通讯录里的人，瞧了眼时间，拨通了号码。

　　等候的时间并不长，耳边在嘟了几声后，传来了比白天稍微偏低些的女声：“喂，哪位？”

　　梁予坐在桌前，猛眨了几下眼，“我是梁予。”

　　能听出对面语调轻缓了不少，“学委这是专门打个电话来试试号码真假的啊？”

　　“你难道还真想过给我一个假号码？”挺直的背放松下来，梁予转着黑色水性笔，跟着开起玩笑。

　　那边不像她房间这般安静，景澄润似乎跟旁边人说了些什么，然后才继续这通电话：“哪敢啊，现在确认完毕，不知道梁予同学还有没有别的事呢？”

　　视线落在已经写完检查过的化学习题册上，梁予扯谎问：“那个，我是想问今天化学作业是第几页到第几页啊？”

　　“我记得是……等下，我看看，”走动过后连带翻阅纸张的声音传了过来，“35到36页。这每天放学前不都是你招呼着课代表报作业的么，怎么今儿发呆没看全啊？”

　　“哎呀，你还不准人一时疏忽啊？”

　　“没有没有，那没什么事就先不说咯，我这边还要帮我妈妈做事。”

　　“行，那你快去吧。”梁予刚准备让她挂电话，突然又叫住她：“澄澄！”

　　对面好似还没习惯这个称呼，愣了下才问：“嗯？怎么了？”

　　“你要记得存我的号码啊。”

　　“好。”对面是很干脆的一声。

　　“有事，你可以打给我，我手机不关机的。”

　　“好。”不比上一个，这个字尾被拉长，梁予听出了含着的笑意。

　　不过可惜，在她的印象里，高中三年的时光，这个号码只在拨通列表里出现过，并未存在于任何来电中。

　　又是几声震动，梁予睡得并不踏实，从空调被里伸出手去摸索手机，打开是韩萌催她下楼吃饭的消息。

　　疲惫地坐起身，她拿起床边的框架眼镜，看向曾经陪伴她学生时期的木桌，放空了好几秒，才点开微信，一一通过了好友申请。

　　刚才，她仿佛依稀嗅到了奶奶做的饭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