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蒸气》希言Z然

25、小龙虾

　　暑假补课的日子过得并不陌生，高强度的模式早在前两个月就已经在试运行了。虽然经过期末梁予的位置换回到了第一排，但同万筠还是隔着一个人，外加一条走廊。如她形容般，这就是隔开她们的银河，可惜学神并不回应她的比喻，还不忘暗示希望她在作文上也下些功夫才好。

　　闷热的天气和窗外不间歇的蝉鸣是夏天的印记，讲台上那二十六个字母来回组合着从英语老师腰间的小蜜蜂扩音器里传出。而下午的第一节课，好像总是没法一下子从困倦的午后中脱身，混着那一长篇的英文阅读，梁予的思绪宛如她的上眼皮一般，断断续续只堪堪维持着最基本的形态。

　　“梁予。”

　　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将她从梦游里拉了回来，她同桌也隐在课桌后推了下她的大腿，梁予眼神恢复清明，态度端正的把视线挪了过去。

　　英语老师眼里多少含着些不悦，可她没有点名梁予的走神，只是叩了下讲台说：“把下面那段读一下。”

　　低头瞧着课本，梁予虚虚往旁边一瞟，精确捕捉到来自同桌的好心指路，站起来后底气顿时就足了些。而老师见她阅读没问题就没追究的打算，只用眼神示意一番就让她坐下，继续刚刚的内容。

　　补课已经霸占了暑假的时间，所以原来被学习占用的课间此时成为了她们得以放风的机会。不肯放过一秒打球机会的男生抱着篮球蜂拥而下，励志将每个课间当成比赛的最后时间。不想出去晒太阳的梁予趁机趴在桌上开始回血，可血条还未走满，韩萌就荡了过来，靠在她桌边，“走个肾去呗。”

　　梁予慢悠悠地抬起手臂，韩萌配合地将她拉了起来，搀扶着这位精神不济的十七岁少女朝卫生间挪去。

　　“放学了要不要去吃麻小？”

　　仅仅隔着一扇门，梁予打量着眼前的环境很是无语：“咱能出去再讨论吗？”

　　隔壁传来韩萌隐隐的笑声：“干嘛，又没让你在这吃。”

　　摁下冲水键，梁予懒得理她，打开门就走了出去，后面还传来韩萌锲而不舍的声音：“欸？你不等我啦？”

　　“外面等你啦！”

　　略觉丢人的学习委员正埋着头洗手，旁边突然挤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同时打趣道：“晚上去吃麻小啊？”

　　梁予侧头看过去，是满眼寻开心的唐湘，她用屁股回怼过去将人撞开，“怎么还偷听人讲话。”

　　“要一起么？”出来的韩萌正巧看见她俩，打开水龙水随口一问。

　　唐湘冲水池里甩了几下手，颇显遗憾：“我外公外婆今天过来了，得回去陪老人家一起吃饭，无福消受咯。”

　　三人结伴一起往回走，听着两人描述着那家麻小多么多么好吃，唐湘不争气地咽了下喉，“打住，快打住，你们这是纯纯引诱人好吧！”

　　“下次你有时间了，再带你去呗，”梁予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胸口，“我请客。”

　　走到三班门口，唐湘瞥见讲台上帮课代表分试卷的人，提了一句：“润润挺会剥虾的，之前我们吃小龙虾好多都是她剥的。”

　　梁予跟着看了过去，心里升起个念头，下意识就望向了韩萌。一眼就瞧出对方的心思，韩萌抬了下眉，伸手挂在了梁予身上，冲里面的人就喊：“景澄润，出来一下。”

　　走出来的人先是看了眼莫名紧张的梁予，才把视线落在她背后的韩萌身上，“怎么了？”

　　“晚上有时间吗？我们要去吃麻小，要不要一起？”

　　“她们说那家小龙虾特别好吃，”唐湘眼神憧憬，可谓是很想去了，“可惜我得回家吃饭，没这个福气。”

　　“这是撺掇着我去帮你试试水呢？”

　　唐湘推了她一把，摆出一副气哼哼的语气：“这不是看你爱吃小龙虾吗？”

　　瞧着她俩熟稔的打闹，梁予还是避开了眼神，沉默的没有再补充韩萌的邀请。而将下巴垫在她肩上的人挥了下手，又一次开口：“怎么样嘛，去不去？”

　　“好啊，”景澄润这次回答的爽快，“放学见。”

　　约定好后，两人继续往一班走去，默不作声的人这时才开口：“怎么想到要约澄澄？”

　　韩萌纳闷的瞧了她一眼，“你不想吗？难道不是你一脸想她来的神情？”

　　“啊？”这次换梁予乍舌，她摸着自己的脸嘟囔：“有么？”

　　懒得回答的人推着梁予踩着上课铃进了教室，将人摁在位置上后，跟着回了座位。

　　下午放学几人在楼梯口碰面，许一铭没有凑热闹，跟着唐湘一道回了家，梁予倒是兴致勃勃地接过景澄润的自行车，晃晃悠悠的在人行道上骑起来。望着前面两人的背影，韩萌撞了下身边的卢西，嫌弃道：“你瞧瞧小予都学会了，你还真是一点儿运动细胞都没有啊。”

　　卢西笑得腼腆，挠挠头解释：“大概没这个基因了，反正你可以带我啊。”

　　“我带你一辈子啊？”

　　习惯了来自韩萌时不时的凶巴巴，卢西笑容的弧度没什么变化，“那等上大学了，我去学车，到时候换我载你。”

　　狐疑的打量了他一番，韩萌没太当回事：“祝你不挂科吧到时候。”

　　前面的女孩一心放在单车和骑车的人上，景澄润看见前方迎面走来一对母女，连忙小跑几步上前追平了自行车，握住一方把手柔声说：“下来吧，现在这路上人多，还是推着安全些。”

　　十分听劝的人也瞧见了活蹦乱跳的小女孩，梁予配合地按住刹车，下了车转头就问：“我这次有没有进步？”

　　跟她换了一边推着车，景澄润听着她这求夸奖的语气，笑道：“不错，还是熟能生巧嘛。”

　　梁予露着个大白牙还没高兴一会儿，韩萌上来朝着她的后背就是一巴掌，“瞧你那得意的样，像是比考了年级第三还兴奋。”

　　“说得跟我考过年级第三似的，”梁予朝她努努鼻子，不服气的讲：“第三要是像学自行车这么容易那就好咯。”

　　“得得得，明天周末，让我好好放松下，别提学习了。”

　　“也不知道是谁先提的！”

　　两人越说越起劲，反而将景澄润落在了后面，同赶上来的卢西并肩。人行道上夏天的蝉还在努力，树下那俩闺蜜也同样没完没了，傍晚的阳光穿过香樟树的间隙投射到地上，也给少年们的校服染上斑驳。

　　“她们是打小就这么爱闹吗？”

　　卢西跟着望过去，想起她们自小度过的时光，扬起笑回：“对啊，我们三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学，她们好像一直都有说不完的话，加上又是上下楼的邻居，关系好得不行。”

　　“这样啊……”

　　今晚的目的地仍在安逸社区里，也算是家老字号，不过小龙虾算是后来兴起的吃食，这家主要卖的还是卤味小吃，只是到夏天晚上加个副业罢了。

　　“鲁叔叔，我们来照顾您生意啦！”韩萌和梁予一马当先占了张室外支起的小方桌，跟老板打招呼的同时，不忘让落后的两人赶紧过来。

　　老板张罗着生意瞧见她们咧着嘴就笑：“小萌和小予来啦，要吃什么进去跟你们婶婶说，汽水自己去冰箱里拿啊！”

　　景澄润坐下瞧着四周热闹的环境，鼻翼间浓郁的卤料味，她还没吃就能笃定这家味道一定不赖。

　　“那还是老几样，再来五斤的小龙虾，不够再加吧。”韩萌放下书包迫不及待起身，拉上卢西就跑去了店内下单。

　　“澄澄你要喝什么？能喝冰的吗？”

　　“可以，我喝可乐。”见她也跟着起身，景澄润眨眨眼问：“需要我一起去吗？”

　　梁予嘴里默默念叨着几人的单，挥了挥手叮嘱她看着位置就好，然后一溜烟小跑到冰柜前拿了四瓶汽水，撬开后两手一抓给端了回来。

　　“这家是做卤味出名的，原来是鲁叔叔妈妈开的店，后来传给了他，然后慢慢加了些其它菜系。不过他家的卤味真的超绝，你等会儿好好尝尝。”

　　抽了张纸巾递给她擦汗，景澄润还真有些饿了，“闻着就觉得香，你们这儿还真是卧虎藏龙，好多好吃的啊。”

　　“那可不，你没事就过来玩嘛，我带你吃好吃的啊！”梁予还是那副骄傲又期待的表情，丝毫没有隐瞒心中的雀跃。

　　对上这样真诚不做作的人，景澄润没法说出拒绝，“那以后如果你去看我跳舞，我们晚上就过来吃饭好不好？”

　　“那说定咯，你不许不来！”梁予生怕她反悔，举起小拇指非要来个保证。

　　也不知道跟她拉过多少次勾了，景澄润尽管觉得有些幼稚，但还是伸出手勾住了她的：“有好吃的干嘛不来？”

　　这边两人的手刚松开，那边两人就端着两大盘卤味走了过来，刚放上桌，韩萌要还没直起来，就指着前方路过的一人道：“欸，那不是你姑姑吗？”

　　梁予赶忙回头，一看还真是，“姑姑，你回来啦！”

　　今天刚下飞机交代完后续工作后，梁薇就赶了动车过来，谁知道刚迈进小区梁予就带着一身卤味冲她跑过来。“你们这是辛苦一周，礼拜五趁机犒劳下自己呢？”

　　“嘿嘿，姑姑你要不一起？”

　　帮她顺了下头发，梁薇摆摆手没有掺和她们的局，走前还不忘跟老板交代了声：“鲁叔，小予的账晚点儿我来付，您给我记着哈。”

　　梁予自然不会同自家姑姑客气，将人送走后又欢欢喜喜地坐下，正好小龙虾也被端了上来。除开心安理得三人组，景澄润还是稍微觉得不好意思，但经过她们东拉西扯之后，便也开始专攻小龙虾了。

　　“听唐湘说你很会剥小龙虾，”梁予将身子歪过去，暗示的不要太明显：“你给我剥一个看看？”

　　韩萌听后没忍住笑了一声，被梁予一瞪后收敛了些低头继续剥虾。景澄润自然也听出了其中意味，她没说什么，含着笑三下五除二就将虾仁放进了梁予的碗里，“当谢谢今晚的招待了。”

　　“那一个可不够。”得寸进尺的人咽下后一本满足，两只眼睛扑棱扑棱的直盯着某人手里的虾子。

　　对面的韩萌将剥好的虾熟练地放到了梁予碗里，替景澄润小小鸣起不平：“你这好歹让人家吃一口尝尝味吧。”

　　可景澄润的第二只虾还是来到了梁予的碗中，想起之前唐湘跟她说起过的事，“是喜欢吃虾但不喜欢剥虾吗？”

　　见她一副在想措词的表情，景澄润将第三只也给了她，“你去唐唐家帮她补课那天阿姨做了香辣虾，唐唐后来跟我说明明感觉你很爱吃，但却没吃多少。”

　　“她小时候被虾壳划伤了手，拉了这么长一道口子，”韩萌嘬完手里这只，大致比划了下继续说：“那时候加上调料在伤口上一染，给阿予她哭得，之后都PTSD了。”

　　扫完碗里的小龙虾，梁予夹了几串卤味，“可惜耐不住它好吃啊，基围虾还稍微强点儿，这种小龙虾就真有点难下手了。”

　　“说得像哪次让您亲自剥了，”韩萌将装了小半碗的虾肉递给她，对着景澄润道：“我和卢西还总说呢，以后阿予找对象，必备技能就是得替她剥虾。”

　　“那确实得会了，不然只怕要把你栓身边一辈子了。”第四只虾终于品尝到了滋味，景澄润有被味道惊艳到，忍不住又拿起了一只。

　　默默剥虾的卢西在积满一碗后把虾推到了韩萌跟前，本以为换不来感谢好歹对方这次能接受，谁料韩萌莫名其妙看着她，反问他这是干嘛。

　　“给你吃啊，免得你……”

　　“拿走拿走，”韩萌现剥了一只在他眼前晃了下，“都跟你说了小龙虾就是要边剥边吃才有意思啊，只有我们娇弱的阿予小公主才适合你这种吃法。”

　　梁予和景澄润默契的相视一眼，均忍着闷声笑了出来。吃了憋的男生尴尬地收回了碗，将视线投降幸灾乐祸的那个人。梁予轻咳了声，摊开两只手就说：“小公主不介意受嗟来之食哦。”

　　卢西尽管无奈，还是将那碗虾递给了梁予，随后拿了串鸡爪开始啃。韩萌倒是趁机笑她丢了公主的脸，可白得一碗虾，梁予才不顾及丢不丢脸的事，反正她吃得开心就行。

　　吃完差不多七点半，两人听着街边商铺里熟悉的新闻联播声，慢慢走向小区外，尽管景澄润说过她记得路，但梁予还是打着消食的幌子坚持要将她送到马路上。

　　晃悠着双臂，想到明天是周末，梁予就忍不住问：“这周去跳舞吗？”

　　“这周不去了，我明天要去趟我爸那。”

　　倒是很少听景澄润提起过父亲的事，梁予去长坡时也没见过，但就这样问未免还是唐突了点儿。推车的人像是察觉了她的为难，主动解释：“我爸在江北那边的工厂上班，厂里给租了个小两居，平时就不怎么回长坡，明天我过去给他送点儿东西，可能周日下午才回来，就赶不及去上课啦。”

　　梁予默默在心里松了口气，同时暗自责怪自己脑洞太大，脑补了太多剧情。为了避免尴尬她随意扯开话题：“下午放学那会儿，你跟卢西在后面聊什么呢？”

　　“聊你啊，”景澄润笑得坦然：“问起你和韩萌是怎么认识的，关系是不是一直这么好。”

　　梁予眼睛亮了一度，歪着头冲她笑：“你对我好奇了？”

　　显然不太理解她这话的含义，景澄润疑惑了下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不能好奇吗？”

　　“可以啊，我巴不得呢。”她小声念叨了句，没等景澄润反应过来就说起了和韩萌的事。

　　其实除开同楼同校外，和韩萌关系的转折还是在她父母去世那年。幼儿园的小朋友说话不知轻重，大抵是在家里听了家长们的闲谈，某天和一个小男生发生争执后，对方直接推到了梁予，骂她是没有爸妈，父母不要的野小孩。

　　其实那时候梁予懂得不多，对于父母离世这件事也就一知半解的，可小孩子嘛，被人欺负又当面辱骂，总不会当无事发生。可惜瘦小的梁予不是小男生的对手，就在她嚎啕大哭的时候，是进来的韩萌跑了上来，护住了她。

　　小区里的人总说韩萌从小就虎，但就是这份仗义和袒护，让梁予依赖到了现在。

　　可明显景澄润的重点没放在这件事上，她停下了脚步，语气是含着小心翼翼的询问：“你父母去世了？”

　　“我没跟你说过吗？”长大了的人并没有原来那般在意这件事了，梁予露着淡淡的笑，望着她说：“在我五岁那年出车祸离开的。”

　　景澄润一下不知该说些什么，愣在原地开始后悔这般直白的问出来，梁予见状只能反过来安慰她：“哎呀，你干嘛这样的表情，我真的没事，我都快成年了，而且这些年我过得也很好啊。难不成我非要整天阴郁缠身，哭丧着个脸写满了我很惨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景澄润忽然觉得词穷，结结巴巴说不出心里那个想法，“就……你现在这样很好。”

　　被她最后的一本正经弄笑，梁予微微弯着腰，伸手穿过她的手臂拉着人继续接下了的路，“知道我好就好，看在我这么好的份上，下次记得还要帮我剥虾哦。”

　　最后两人聊着聊着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快到学校了，两人对视的眼里都写满了无语和好笑，景澄润跨上单车，脑袋往后一点，“上来吧，我送你回去。”

　　遵从心里的意愿，梁予没有犹豫就坐上了后座，环着她的腰笑得开怀。

　　路灯照着那条种满香樟树的道路，人影混着乔木的树影若隐若现，而她们的身影在欢笑声中，也逐渐远去，淡出了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