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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拾伍 ...

  •   齐蔚吃过早饭,他们要各自启程了。

      张以舟给了齐蔚一套自己的衣物,让她换上,方便路上行事。

      齐蔚躲在菩萨残像后更换衣物,但张以舟的衣服太讲究,一件套一件,一个结勾着另一个结。

      上一次她这么齐全地穿上,还是张府的仕女帮她打理的。这会,她打着打着,便乱了章法,层层叠叠串在了一起。

      齐蔚不得已放弃了,她提着腰带,从神像后头探身——张以舟在外边等她。

      一束日光穿过矮墙的裂缝,打在张以舟双肩上。稀疏的微粒盘旋于发顶,仿佛试探着落下,却又惶惶不敢为。张以舟略低着头,眼神似乎落在墙下暗影处。

      张以舟在想什么呢?齐蔚不知道。

      绝大部分人,都猜不透张以舟的心思,齐蔚也一样。齐蔚清楚自己只是个局外人,张以舟心里藏的事,她不可问,不宜问。她摇了摇头,抠着泥像,道:“张以舟,我好像不会穿你的衣服……”

      张以舟扭头,浅浅笑了,“过来。”

      他从齐蔚后颈,理顺一层层领口,提起衣肩,盘好腰带。最后屈膝半蹲,叠好了下裳。他的衣物对齐蔚而言是大了些,但打上结扣,收束腰身,也还能穿。

      “我还以为你不会穿衣服。”齐蔚道。在府邸时,都是侍女环绕,替张以舟更衣。她从没见他自己动过手。

      张以舟道:“早算到今日,你不会,我便特意请教了府里的嬷嬷,如何穿衣。”
      齐蔚惊奇道:“还有这回事?你怎么算的?”
      “你猜猜。”
      “掐指一算?还是起六爻?”

      张以舟只笑,不答。平荻恰好进来,齐蔚逮着他,问:“平荻,你家公子什么时候学会穿衣的?”

      平荻瞥了她一眼,齐蔚猜他是想翻白眼了。

      但看在张以舟的面子上,平荻答道:“公子自小便会穿衣。”他一定觉得齐蔚很蠢。

      齐蔚发觉自己又被张以舟戏弄了,亏得她总说张以舟正经,没想到他也有一肚子坏水。

      “不然呢?正经人怎么做到位极人臣?”和张以舟一样等着齐蔚换衣,却全然未被齐蔚入眼的怨种哥哥,猜透了蠢妹妹在想什么。齐乾凑到她耳边,幽幽道:“是不是不像你喜欢的那类了?”

      齐蔚推开他,道:“他是哪类,我便喜欢哪类。”

      “噗”,齐乾捧腹笑了。而张以舟明明在听平荻呈来的消息,却不动声色地红了耳朵。

      今日没有下雪,方便启程。他们一起上了官道,但齐乾往南,齐蔚往北。

      “哥哥,你记得三餐按时吃,不要让嫂嫂担心。生意上的事,你少管些,省得四处倒贴,惹爹生气。要时常跟默默提起我,不然等我回家,他又把姑姑忘了。”齐蔚道,“还有、还有,说服爹再搬一次家,新家换好了,一定写信告诉我……”

      齐乾笑说:“这会怎么婆婆妈妈了?”
      “我放心不下你啊。”齐蔚道。

      “行了,给哥哥留点面子。”齐乾说着,轻轻将齐蔚推向张以舟,他换下了落拓的笑,难得正经,“张先生,我这妹妹人傻麻烦多,但心底不坏,对你的感情如何,也无需我多言。我信先生的为人,也望先生,谨守承诺。”

      张以舟没有开口,只是向齐乾深深作揖。

      而后,齐乾先一步跨上马背,引马离开。未行几步,他又掉转方向,逆着风,道:“蔚蔚,若你想家了,无论在哪,哥哥都会去接你。”

      “知道了,哥哥。”齐蔚大声道。等齐乾走远,她才仰起头,抹了抹眼睛。

      江筵曾说齐蔚,还是“等闲挥袂客天涯”的年纪,不懂思乡。这会,齐蔚看着哥哥独自离开的背影,忽然懂了几分。

      张以舟轻揽齐蔚,与她并肩站在路旁,待瞧不见齐乾,方道:“我们走吧。”

      “嗯。”齐蔚对他笑笑,“张以舟,谢谢你肯带着我。”

      张以舟抿着薄唇,并不置话。他给齐蔚搭着肩,扶她上马。

      “张以舟,你给了我哥哥什么承诺?”齐蔚问。

      张以舟站于马下,将马绳一圈圈绕在齐蔚手掌间,“一个很长很长的承诺。”

      他们再次出发,向着修州而去。骆羌早已翻山抵达,并知会修州派人清理山谷间堵塞的道路。官道一清,援兵进去容易,流民逃难也快。

      一路上,拖家带口奔徙的流民数不甚数,许多是整个村子连根拔起,上百人搀扶着蹒跚离开。

      雍梁人本是安土重迁,只要还有一□□气,都不愿背井离乡。但这次,他们是真的怕了,怕边关失守,怕变成万雪脚下的“牲畜”,毕竟,七年前,云门沦陷之事依然叫人胆寒。

      齐蔚颠簸在马背上,她紧握着一袋干粮,握到手里发汗,也未曾送出手。流民太多了,她根本帮不过来。她若是好心帮了一两个,立马便会有一群蜂拥而至,他们的行进也会被耽搁。

      齐蔚或许能救十人,但张以舟要去救成千上万人。

      她望着张以舟打马在前的身影,厚厚的大氅下,是削瘦的肩膀。齐蔚忽生出几分心酸。她看见一两家的苦难,已觉世道不公,而张以舟日夜所见,是千家万户的哀声,他会有多累呢?齐蔚不知道,她无法感知。

      他们逆着人流,不间断跑了一天,在暝色四起时,抵达修州。地方官早已候在城门口,张以舟一下马,着青衣的官员立即殷勤地为他引辔。那官员身披发硬的袍子御寒,裤腿破了几个洞,用颜色不一的布料缝补起来。他束衣的东西竟不是朝廷命官所用的鞶革,而是一条打结的麻绳。

      齐蔚作为近卫跟在张以舟身后,她忍不住上下打量那官员,瞧见官员穿出鞋头的脚趾时,她意识到自己冒犯人了。

      官员自然察觉了齐蔚的目光,他缩了缩足趾,继续向张以舟禀告修州情形。

      骆羌从修州带走了六千兵马,同时命修州招募壮丁押运一半储粮前往锁澜关。兵备上,修州开库驰援,全力供给。

      “修州百姓何如?”张以舟问。

      官员苦涩道:“今日开城后,近千人逃城而去。百姓愚钝,听闻锁澜关陷入危机,便人心惶惶。但此乃下官治理之失,望大人饶过百姓。”

      张以舟道:“待此事平息,百姓复归,良田家宅如数归还,切勿滋生事端。”

      官员面露喜色,道:“多谢大人!”修州本是为驻边而建,迁移至此的百姓都上了黄册,世代不能轻易离开。这会闻见风吹草动便跑,原是大罪,没想到都城来的宰相竟然并不责怪。官员冷静后,想起这位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竟这样轻易放过,搞不好背后还有所求。

      他试探道:“下官略备薄酒,给大人接风洗尘……”

      谁知张以舟忽然冷了脸,道:“不必,即刻开城门。你做好份内之事便可。”

      官员腿一软,立马小跑去前头,着人速开城门,送大人离开。

      修州街道上已经不见几人了,民宅紧闭,炊烟都未生几处。张以舟一行穿街而过,半点响动也没有引起,只有一双双惶恐的眼睛,躲在窗后、门内,悄悄观望着。

      他们出城后,没走多远,张以舟忽然叫停队伍。

      “怎么了?”齐蔚问。
      张以舟回头道:“来我这。”

      齐蔚依吩咐,抱着马脖子爬下去,走到张以舟那,等他下文。张以舟坐在黑马上,忽然附身,单手夹着齐蔚的后背,往上一提,便将齐蔚抱上马,搁在了他身后。

      齐蔚在马背上坐稳,才回过神,“我跟着你?”

      “嗯。”张以舟点头。齐蔚原先骑的马,已经被一个侍卫并在了一起。张以舟扬起马鞭,再次启程。
      月下,猫头鹰咕咕叫着。齐蔚咽了咽口水,从扯着张以舟的衣服,逐渐变成抱着他的腰。

      齐蔚最爱看张以舟又长又直的双腿,但他那腰也很诱人,既没有赘肉,也不羸弱。齐蔚环着时,忍不住在他腹部上下摸。老实说,张以舟穿太厚了,齐蔚什么东西也摸不出,但她忽然感觉张以舟绷得更直了。

      齐蔚下巴搭在张以舟肩上,她冲着张以舟的耳垂去,鼻尖蹭了蹭——大冷天,她居然从张以舟耳朵上感觉出了热气。

      他肯定耳朵红了。齐蔚确信无疑。张以舟的耳朵会出卖他的心思。

      齐蔚抱紧了点,耍无赖道:“张以舟,你也不希望我掉下去吧?”

      “咳……”张以舟清着嗓子,“别乱动。”
      “哦……”齐蔚应归应,但小心思一个接一个往外冒。

      张以舟这样的文弱书生,碰上我这个流氓,真是倒大霉了。齐蔚窃窃地想,她甚至想探开一点张以舟的衣物,手指钻进里边去摸摸。之前和他睡一张床上时,齐蔚怎么就做了老实人呢?齐蔚悔不当初。

      齐蔚专心致志地钻了两件衣服时,张以舟突然开口,把她吓了一跳。

      “修州知县是从雍梁贬谪来的。”他说。

      “哦……”齐蔚抚平张以舟的衣物,问,“他犯了什么事?”

      “贪了十万两。”张以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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