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动如参商（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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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色渐浓之时，世人们的一天便逐渐走向落幕，而承天殿内的故事往往才刚刚开始。
大殿之内依旧寂静无声，却被照得很亮，漆柱上盘踞的金龙光彩夺目，天家威仪，金碧辉煌。而与这一切不太相符的，是帝王手中一只灰扑扑的云雀。
燕晗的手指修长而冰凉，握惯了剑，在捧着一只小鸟时却好像没了力道。
他只静静地看着手中的鸟雀，似乎连目光都变得柔软起来。
江鸣雪对他袒露观澜阁的事，即便已经过去数天了，依旧会在他心里搅动起不明的喜悦，似乎因为江鸣雪的信任，连燕昭的脸都变得不那么可憎。
在他面前的桌案上，堆积的奏折被垒得很高，帝王似乎只草草处理了几笔。而摆在中央的，却是一些泛黄的书简，和几卷从江淮运来的卷宗。故纸易碎，许多文字都不太清晰了，但这些日子里，燕晗还是细细翻阅着，比批阅奏折仔细得多。
江家的旧案已然过去许多年，时过境迁，鹤冰数次回禀无果，他便总是亲自查。
“陛下……”
刘公公见他握着只鸟看得入神，难得平和，一时也不愿扰了他，却又不得不传话，“太后宫里的慈济法师求见，现在外头候着呢。”
燕晗一顿，挑了挑眉，“传。”
说话间，他将手中的云雀轻拢了拢，似乎有些怕它被人夺了去。
宋晚烛缓缓走进承天殿，他没有束发，洁白的长袍似乎带着几分霜雪的气息，云肩上的流苏换成了鲜红的珠玉，随着他的步子发出几分清脆的声响，颇为悦耳。
他看着燕晗，行了一个不是太恭敬的礼，浅淡惯了的薄唇莫名带了几分殷红，“陛下，入夜叨扰，是在下的不是。”
帝王恹恹地看了他一眼，“何事？”
“是太后宫里的事。”
宋晚烛缓缓起身，定定看着帝王，唇边带着几分不算明显的笑意，“先帝辞世后，太后一直心神恍惚，又多与太师往来。为了宽慰太后，也为一探究竟，在下找了一个人易容成了先帝模样。”
“但请陛下恕罪。”
大殿之上，刘公公呼吸一滞，额角不由地冒着冷汗，揣测着帝王的心思，深觉这样的行径简直是在凌迟帝王的痛处。
“大胆！”
老太监一时气急，大喝了一声，“你当有太后作保，便能高枕无忧吗？如此行事，简直大逆不道！”
但凡是对皇室密辛略有耳闻的宫人，此刻都噤若寒蝉，深觉这样的事无疑是在触怒龙颜。而宋晚烛的神色依旧淡泊如水，似乎并不在意。
直到帝王轻笑了一声。
“观澜阁是吧。”
燕晗的手指轻蹭了蹭掌中的云雀，颇为得意地笑了笑，“找个人易容，来探探太后的心思，朕知道，也不会怪罪你们。”
宋晚烛凤目微蹙，似乎终于有些诧异。
“她一早便同朕说了。”
帝王直白地看着他，琥珀般的眼睛依旧冰冷，却似乎写满了挑衅，只是玩味地开了口，“想来所谓的慈济法师，便是观澜阁主。怎么，江女官与朕推心置腹……”
“宋阁主不知情吗？”
……
皇宫的夜色之下，总能掩埋许多怀疑与危险，也最适合轻轻揭下人前的伪装，以真实面目示人。
江鸣雪这些日子常常漏夜出门。
和前几天一样，“燕昭”站在望舒楼不远处的宫墙下等她。他大约是被特意挑选过的，身手不俗，此刻将身形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中，寻常人一时瞧不太出来。
“赵影。”
江鸣雪缓缓走到他身旁，留意看了一眼周遭的环境，方才轻声道：“今日又是怎么了？为何一定要见我？”
“太后那里又有什么大动作吗？”
赵影顶着一张燕昭的脸，与她说话时总有些为难，“鸣雪，你能不能别这个眼神看我，总要将我杀了似的，此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虽说我现下这张脸让人生厌了些，你也好歹掩饰几分。”
江鸣雪微微一愣，才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低声道：“赵兄，对不住……恨了快十年，就算现下知道不是他，看到这样的样貌还是不免有些恼怒。”
本来燕昭祸国殃民，又与江家的旧案又牵扯，她就不待见他。尤其是知道了燕晗的经历以后，她对燕昭就更是有一种没来由的憎怒。
“那便只能怪阁主易容的手艺太好了。”
赵影没有多埋怨什么，略打了个趣，便又正色了起来，“我一定要见你，是想同你求证一事。”
“你可知，陛下是否去北齐当过质子？”
江鸣雪一愣，“什么？”
“那看来你也是不知情的。”赵影顿了顿，似乎有些犹疑，“这么些年以来，我们对大荣皇室的情况一直颇为留意。除了一些刻意隐瞒的秘闻难以考证，其余诸事大多都是清楚的。”
“皇子为质，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没有半点风声呢？”
他的神色很平静，声音也颇为平缓，只有说出话让人觉得惊天动地，“但是今日，我从太后口中得知，陛下曾经被当作北齐挟持大荣的筹码。”
“而这件事情，朝野上下，竟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你说，当时的皇帝，也就是燕晗的父亲，到底做了什么？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江鸣雪心下一紧。
她不知道，所以也没有马上回答赵影的问题，只是本能地觉得这大约不是小事，也不是好事。
“太后本就出身北齐望族，被册封公主前来和亲，眼下才成了太后。而陛下又曾莫名被北齐挟持，北齐向来不太安分，依我看，这件事非同小可。”
赵影似乎是见她神色凝重，略犹疑了片刻，还是接着开了口，“你在陛下身边许久，大约最能窥探圣意，必要时，还是将这事问一问。而且我眼瞅着，太后和太师好像又不太安分了……”
他的话很快将江鸣雪的思绪拉进了些，她忍不住开口，“太后又想做什么吗？”
“具体我也不知道……”
赵影神色又凝重了几分，“只是太后近来常跟我说，会将属于‘我’的东西夺回来。”
“你觉得，她要帮燕昭夺什么东西呢？”
江鸣雪深吸了一口气，心绪翻涌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不由觉得有些棘手。
她知道，燕晗也算战无不胜，百毒不侵。可唯独在自己的母亲面前，他总被凌迟无数次。太后总能轻而易举地伤他害他，偏偏这个冷血无情的帝王，对这样的母亲又宽恕了一遍又一遍。
“你也不必太过担忧这事。”
赵影拍拍她的肩，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阁主大约是想和陛下合作了，今日还与我说打算将观澜阁的事告诉陛下。”
“此刻，二位大约已经在详叙了吧。”
他对二人过往的对峙不知情，便觉得今夜会是英雄相惜，强强联手，帝王与阁主把酒共话，从此庙堂江湖互为表里，除奸佞，御外敌，共创清平盛世。
可江鸣雪是知道二人的关系的。
她看着赵影，不动声色地苦笑了一声，“但愿如此……”
“我不太放心，去承天殿看看。”
……
明灿灿的大殿内，天子高居于金榻之上，垂眼俯视着那道霜白的身影，琥珀般的眼睛中除了冰冷，还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自得与轻蔑。
似乎在他眼中，江鸣雪的信任是比皇权更值得自傲的资本。
宋晚烛浅灰色的眼膜里难得闪过一丝恼怒，不过很快便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只从容地笑了笑，“在下今日前来，本就要与陛下坦言观澜阁中事，未曾与江女官交代，她便先替我说了。”
“我与她相识多年，到底默契非常。”
“此番心有灵犀，让陛下见笑了。”
燕晗眼中的自傲在顷刻之间化为愤怒，青白的指节被握出清脆的响声，冷眼看着他，“你说什么？”
“你和谁心有灵犀？”
宋晚烛一笑，只是从容地站在他面前，没有回答帝王的质问。
承天殿内一片死寂，燕晗依旧神色平静，宋晚烛还是笑意从容，只有刘公公的额角不停地冒着冷汗，感受着当中暗含了汹涌的波涛。他瞟了鹤冰一样，让他留下，自己示意宫人们撤出大殿，以免听见些不该听的。
燕晗似乎没有注意到老太监的动作，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妖道。
平静的神色之下，帝王将手轻轻抵在了腰间的佩剑上，手指摩挲着剑柄上精致冰冷的花纹。只是想起江鸣雪之前的交代，他到底没有动手。
“你便先得意着。”
他定定地看着宋晚烛，眉眼带笑，冷声开口，“朕会给她千尊万贵的身份，举世无双的权柄，将一个河清海晏的世道捧在她面前，成全她所有的抱负和心愿。”
“彼时，朕倒要看看，观澜阁，能为她，为这个天下做些什么。”
宋晚烛闻言一怔，唇边的笑意浅淡了几分。
他缓缓走上前，烟灰色的眼睛像是月下的雾霭，平静而淡漠，竟大逆不道地拿起帝王的酒樽，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陛下，您确实是一个很出色的帝王。”
在燕晗冰冷而不解的目光中，他只是轻笑了笑，“但是我敢说，您并不了解您的天下，也不了解观澜阁。”
“更不了解江鸣雪。”
作者有话说第56章 动如参商（三）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