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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动如参商(二) ...

  •   江鸣雪知道,在这个帝王面前,不论她说些什么,都是无妨的。

      不论是欺君的谎言,还是大逆不道的质问,只要出自她口,燕晗都不会追究,甚至会卑微地从中找寻些许微薄的慰藉。人一旦开始自欺欺人,总是很可怜的,帝王也不例外。

      但她并不打算挥霍帝王赌上一切的信任。

      燕晗将手中的金樽握得有些紧,他的指节修长洁白,骨节出青筋隐现,带着提剑的力量感,明明轻易就能要了她的命。但他看向她的眼神,分明写满了卑微的祈求,好像生杀予夺的权力全不在帝王的手上。

      而她才是执剑人。

      “你若是真的心悦他,要与他联手杀了朕,朕也不怨你。”

      燕晗垂着眼,没有看她,只有纤长的眼睫在烛光中颤动着,像是轻轻舞动的蝶翼,依旧美丽却难得脆弱,“但你永远不要告诉朕,朕若问你,也不要认。”

      “一直骗到朕死前那刻。”

      江鸣雪愣了许久,她从未想过帝王会是这个反应。若是寻常人说这种话,她觉得不可信,可燕晗的父亲就是因此而死。看着帝王神色中的黯淡和隐忍,到确实不像有半分虚假。

      他既然对她将晦暗往事袒露无遗,她倒是也应该做一个坦诚的人。

      “燕晗,不是这样的。”

      江鸣雪很少唤他的名字,燕晗愣了愣,很快抬起眼,目光有些发亮。

      “我其实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原是观澜阁的人。前世初见时,是我要为天下计,杀了燕昭。后来的南越来犯、云州之乱,还有今生种种,但凡是你所能想到的,与天下风云有关的一切,我都有在插手。”

      她轻叹了一口气,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撕扯,却依旧轻声道:“太后与太师来往过密,又与前朝有牵扯。阁里想探听二人的打算和想法,因为太后对燕昭深信不疑,好打听消息,所以找了个人易容罢了。”

      燕晗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你是帝王,多余的,与观澜阁有关的事情,我不能告诉你。”

      江鸣雪缓缓看向他,声音轻缓而坚定,总给人一种被她坚信着的感觉,“但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不论发生了什么,生死不定,爱恨难料……”

      “我都从未想过要你的命。”

      帝王紧握酒樽的手指似乎微微松了松,目光变得很柔软。

      “江鸣雪……

      “只要你愿意一直这样与朕说话,随时都可以杀了朕。”

      燕晗的声音深沉而温柔,似乎也染上了几分薄酒的醉意。他望着江鸣雪错愕的眼睛,唇边闪过一抹平静和满足的笑意,似乎万里江山与身家性命,都比不过她说这话的一瞬间。

      其实早在前世之时,他便已经知道江鸣雪的身份了。

      今生诸多了解下,他也猜到了观澜阁的意图和所为。

      燕晗知道,江鸣雪和观澜阁一样,是高悬在龙椅上的巨剑,是轻抵在他颈边的冷锋。

      但燕晗也知道,时至今日,没有江鸣雪,他的皇权与性命都没有意义。

      ……

      天蓝如洗,和暖的阳光洒下来,将唐明月红色的官服照得很鲜亮。

      他身量高,仪态好,行走有风姿,身上的每一处发丝和衣褶都工整妥帖,眉眼如画而带笑,在哪里都很打眼。和以往一样,一下朝便会有许多官员来和他攀谈。

      唐明月简单得体地应付了两句,目光周巡了一圈,最后似乎恰好落在了一个角落处。

      洛拏云穿着一身霜白的轻甲,负手站在树下,周身带着一种风沙的轻傲气,几乎没什么人靠近。不过她似乎也并不在意,只是一直望着朝堂前乌泱泱的乌纱帽,只盯着其中那一抹鲜红的影子。

      她看得出神,回过神来时,唐明月已经走到了她眼前。

      “拏云,久候了。”

      唐明月温和地笑了笑,好看的眉眼轻皱了皱,言语间带着几分歉疚,“往后我快些与他们周旋,以免让你在这等太久。”

      “前两日阿雪来信,说有事想见见我。今日我正好得空,进宫一趟,可能无法送你去军营了。”

      洛拏云愣了愣,似乎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歉疚,便只是利落道:“你做文官的,哪有不周旋游走的。我倒是挺喜欢看你这八面玲珑的样子,等等也没事。”

      “正好我今日军中有事,你先去找阿雪吧。”

      她说着,露出了一个有些爽朗的笑意,“近来事忙,我也有许久没见过阿雪了。”

      “替我问小姑好。”

      说罢,洛拏云便利落地转过身走了,她的墨发被竖得很高,利落极了,行走时随着步子微微摇曳,好像从来不会被一些微末的琐事与情绪羁绊住,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一句怎样轻佻的话。

      只留下唐明月一个人在原地怔然了片刻。

      他在官场行走多年,对言语极为敏锐,即便知道洛拏云兴许只是一时口快,他还是反复揣摩了一番这话语间的意味,心中竟生出几分对日后的希冀来。

      良久,唐明月无奈地笑了笑,才意识到自己被她无意的两句话扰动了心绪。

      好在望舒楼就在皇宫的中央,他也没有耽搁太久,便很快往江鸣雪的住处去了。

      ……

      大约是天气和暖的缘故,海棠树下的大白猫成日睡在落花里,似乎困倦极了,好像从未有过什么纠结或心事,一生都是温暖幸福的,充满阳光和花的香气。

      江鸣雪隔着门望着,目光中略带了几分艳羡。

      她在等兄长,因为燕晗的原因,她想问一问兄长束缚自己已久的问题。

      唐明月似乎担心她出了什么事,很快便到了望舒楼前,一身鲜红色的官服,让人一眼就能瞧见他。

      江鸣雪见他端方地走上长阶,眉目温和平静,春阳明灿灿地洒在洁白的岩板上,也洒在唐明月的前路和身上,而他像青史上所有为民请命的士大夫一样,身上带着一种温和的刚直。

      每每感慨兄长身上的气韵,她总想起前世那具在自己怀中的苍白尸体。

      想起他前世那样屈辱与惨淡的收场。

      每每念及,她总心中隐痛,即便燕晗已然同他解释清楚,她依然免不了心存芥蒂。

      “阿雪。”

      唐明月跨过门,在她桌前坐下,依旧温和地笑着,眉眼间却带着几分道不清的关切,“你很少传信让我进宫,可是遇见了什么事?”

      “不必顾虑,都可以告诉兄长。”

      江鸣雪微微一愣,却只是狠狠咬了一口桌上的糕点,似乎有些不敢看他,“没什么大事的,就是近来爱胡思乱想,总睡不好,便想找兄长聊一聊。”

      “我想问兄长一个困惑已久的问题。”

      唐明月一笑,“你说。”

      “倘若我喜欢的人,害了兄长……”

      她垂下眼,心下歉疚,甚至不敢看他,只是紧紧攥着手,低声道:“甚至可以说毁了兄长的一生,我该如何对他呢?”

      她知道自己的话问得突然,对今生的唐明月来说,大约和梦话一样。但从小到大,他从未敷衍过江鸣雪的问题,所以此刻,唐明月沉默了许久,一时没有说话。

      “阿雪倒是把我问住了。”

      唐明月微微一顿,却只是温声道:“阿雪喜欢的人,是刻意害兄长的吗?”

      江鸣雪愣了愣,本能地替燕晗摇头,“不是的……”

      “如此,那便无事。”

      他的眉眼与江鸣雪很像,都很漂亮,却温润沉稳几分,“兄长不在意什么新仇旧恨,只觉得,阿雪的安乐最要紧。”

      “我自问不算白璧无瑕,却也说得上俯仰无愧。若是有人有意要害我,大约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断不可托付给那样的人。可若是造化弄人,无意为之,阿雪又喜欢他,那便不必考虑兄长。”

      江鸣雪红着眼,“可是他毁了兄长的一生。”

      “我怎么可以……”

      她话还不曾说完,便被打断了愧疚。

      “阿雪,兄长现下很好,有些不知你的顾虑和遗恨是什么。”

      唐明月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肩,定定地看着她,声音温柔悦耳,却很笃定,一如少年时一样,“但如若我的一生已经被毁了,又何必搭上你的一辈子呢?”

      “我曾与你说,万事都不及你重要,让你万望以自己为重。”

      他勾唇笑了笑,看着江鸣雪错愕的神色,伸出手指帮她挽了挽鬓发,“今日我依然这样想。”

      “不论我的一生变成什么样,你安乐无虞,我就算得圆满了。”

      说这话时,唐明月的眼神温和而平静,像是沉默的秋山。对他来说,这些话虽然是肺腑之言,但却也只是当做虚设的假说,在安慰不安的妹妹。

      但对于江鸣雪来说,这是她今生最重要的答案。

      “谢谢你,兄长。”

      她红着眼,垂下头,一时有些哽咽,却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庆幸与感激。

      有时一句话的力量能改变很多很多。

      恰如今日,有了唐明月的答案,她才能在心中跨过前世的大火,才能从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真正活过来,才能彻底走出那个惨淡不甘的结局。

      也因为这个答案,她才有可能真正拥抱燕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动如参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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