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动如参商（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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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燕昭长相颇为相似的那人微微一愣，随即尴尬地笑了笑，似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江鸣雪的反应如此之大，宋晚烛的眉心微蹙，隐约料到了什么，却还是面色平静道：“太后一直让我复活自己的爱子，我总得有个交代。”
“刚好此番出宫，在阁里找了一个人易容，又教了些燕昭的生平秉性，带进宫帮我圆圆慌。”
江鸣雪了然，却一时有几分顾虑。
她刚刚得知燕晗的往事，总觉得找个人来假冒燕昭，有无风险倒还两说，太后势必会对其偏爱有加，落入燕晗眼中，又不知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况且，既然假冒之人是观澜阁的人，她势必也要加以配合掩护。若是燕晗想要除之而后快，她又该如何应对呢？难不成他跟她才一诉衷肠，袒露完生母薄情，手足寡义，来路晦暗艰辛，她便开始袒护太后和燕昭吗……
“阁主，一定要如此吗？”
江鸣雪浅叹了一口气，有些为难地看着他，“要不，你试试换个办法骗呢……”
宋晚烛几不可查地一愣，他的眼睛像是晕开的薄墨，浅淡的灰色带着月辉的质感，似乎对人人都仁慈，对事事都公允，“太后和太师多有勾结，来往匪浅，谋划颇深。”
“她几乎只信任太师和燕昭，对我也不是毫不设防。”
“要了解这两人真正的图谋，只有燕昭的脸，才能做到。”
他这话说得有理，也确实是江鸣雪没顾虑到的考量。只是听他的描述，细想起来，她却莫名觉得有几分不对的地方。
宋晚烛自前世起，就觉得太后有异，留心这对皇室母子的关系。今生，他也是一早便入了慈宁宫，眼见太后与太师来往过密，多次提醒她，大约是早有揣测。所以，以宋晚烛的心计和才识，会猜不到当年实情吗？
“阁主，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江鸣雪定定地看着他，明明是疑问，却几乎是肯定的语气，“太后和太师的关系，燕昭真实的身份与血统，还有他们当年对陛下做的事情。”
她问得直白又突然，宋晚烛的凤目难得微微一颤，面上却还是平静如水地开了口，“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往后我便不瞒着你了。”
“今日还有要事，下回再叙。”
他的背影向来是很庄重清逸的，雪白的衣摆一直延伸到地上，金丝暗纹闪着金属般细腻的光彩。如瀑的霜发垂落在腰间，日头下一站，波光一样漂亮。可就是这样的背影，此刻却莫名带了几分慌乱的意思。
“阁主。”
江鸣雪轻唤了一声，便见他停下了步子，“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你明知我很想知道，也窥探得很辛苦。”
宋晚烛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他沉默了半晌，似乎微微颔首，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才淡声道：“你知道了，又会对他心生怜悯。”
“所以我不想说。”
江鸣雪愣了愣。
她依稀记得，宋晚烛似乎也曾交代过她类似的话，她只当是嘱咐她不要因为微不足道的情思影响正事，所以不论从前还是当下，她都没有多想。
“我没有勉强苛求的意思，阁主不愿说便算了。”
宋晚烛向来淡漠，只有面对极不平的事，他才会偶尔说上几句或亲自插手。因此，现下江鸣雪并没有十分纠结于他的隐瞒，只是关心起正事来，“眼下重要的是太后那边。”
“阁主，太后对燕昭疼爱非常，一直记挂追忆，大约很了解燕昭其人。招来的人再怎么训练，和本人大约还是有些区别。”
“既然要朝夕相处，太后不会轻易识破吗？”
“放心，不会。”
宋晚烛的声音沉稳而清雅，悠悠响起时，似乎有一种浸润人心的力量，“但凡是人，都有数不尽的妄念和欲望。”
“即便虚幻又不真实，也有的是人愿意相信，愿意将迷梦当成真。”
他微微侧过脸，纤长的睫羽低垂，带着一抹不太明显的笑意，耳边的红玉坠子垂在鬓边，光透过红玉，在他的眼角留下一抹接近血色的鲜红，“燕昭的脸出现在太后面前，都不用我开口。”
“她自己都能找出无数死而复生的理由。”
江鸣雪微微一愣，觉得他说得倒是有道理。她略点了点头，没有更多的疑惑了，只是在顾虑着两难之时，该如何面对帝王。
宋晚烛的仪态依旧清贵，几乎带着几分超乎俗世的孤高和淡然。日光迎着他洒下来，将那一身雪白和几缕鲜红沐浴其中，几乎带着几分接近神明的圣洁。
江鸣雪远远看着，觉得阁主像是带着一层淡淡的雪光。
他在世间行走多年，窥探着人心的大部分隐晦和幽暗，也能照彻世道许多不见天日的角落，这样聪慧又悲悯的人，再加上一点改天换日的叛逆和能力，近乎可以称得上白璧无瑕的完人。
可唯独对燕晗，他始终带着一种近乎恨意的残忍。
江鸣雪觉得这不像宋晚烛，但一时之间，她倒也理不清各中缘由。
……
糖糕被油纸包着，宋晚烛交给她时，原是温热的。但早春的天气不算温暖，当江鸣雪回到望舒楼后，已经有些冷了。她没别的办法，只能将糕点过火热了热，但风味确实比不得先前的了。
不过阿槿不挑这些，她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大口，脸颊变得鼓鼓囊囊的，似乎吃得很高兴。
“慢点吃，别噎着了。”
江鸣雪从桌上倒了半杯茶水，笑着递了过去，随口问道：“我上午出门后，可有人来过？”
“尤其是顾岸，我先前交代你，千万别和他说那夜慈宁宫的事，你可记住了？”
她犹记得先前吴相国上书弹劾她，顾岸当朝将相国大人给打了。若是让他知道了慈宁宫吴黛与太后做局，他万一剑指慈宁宫，那不知还要闹出什么乱子。
“记得的，我听你的。”
阿槿喝了半杯茶，很快又拿起一块糖糕塞进了嘴里，细细嚼了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今日你走后，倒是确实有一个人来过。”
“就是皇帝身边的那个，身手不错的。”
江鸣雪一愣，“鹤冰？”
“就是他。”阿槿咽下嘴里的糕点，努力点了点头，回忆道：“他叩门问我你去哪了，我说你去宫门口，给我拿点心。”
“然后他便去寻你了，可你没见到他吗？”
此言一出，江鸣雪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了个干净。
鹤冰若是去找她，大约看见了她与宋晚烛交谈，也看见了死而复生的“燕昭”。可偏偏他又一言不发，甚至没有现身，那他能是去找谁了呢……
江鸣雪深吸了一口气。
今夜她原是要去找燕晗的，一来是想问问他江家的旧案查得如何了，二来也是想为他唱上两句，好缓解太后蛊毒所带来的苦楚。眼下，她倒不知道该不该去了。
窗外日影渐移，夜色将近。江鸣雪望着夕阳，坐立难安。
……
承天殿夜凉如水，夕阳的余晖似乎没有撒向这里，也没有给这里留下应有的温度，月亮高悬在天上，好像结了一层霜。
江鸣雪还是来了。
她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里面装着今日的糖糕，想着带给燕晗尝一尝，也好试探他是否知晓了今日的事。
推开帝王寝殿的那扇雕花描金木门，安息香浓郁的气息迎面而来，好像能将一切淹没。大约是这香熏得太浓了的缘故，宫人们都昏昏欲睡的，看着没什么精神。
唯独燕晗坐在金丝软塌上，神智清明，似乎等她已久。
那双琥珀般的眼睛定定望着她，被烛火映照得很明亮，不同于顾岸的澄澈和宋晚烛的清寒，他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迷离的璀璨，似乎与天子肃穆冰冷的举止气度不是很相符。
“陛下，我来得有些晚了。”
江鸣雪嗅到梨花醉清幽的香气，想来燕晗该是又喝了不少的酒。她将食盒打开，试探着开了口，“今日做了些糖糕，陛下尝尝，也解解酒。”
燕晗闻言，微微侧过脸，轻蹙着眉，“朕不吃。”
“那个妖道带来的。”
江鸣雪面上神色一顿，心情顿时沉到谷底。
她本是试探燕晗知不知道今日的事，想着将这糕点递给燕晗，观察一下他的神色。谁知他现下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倒是让她有些无措。
一时之间，江鸣雪的脸上闪过几许尴尬和为难的神色，她正想着今日鹤冰究竟看到了多少实情，又禀告了多少，却又听见帝王开了口。
“今日，承天殿外的梨花开得很好。”
燕晗垂着眼，似乎有些失神，鬓边的墨发随着他的动作垂下来，带着几分颓然的脆弱，“朕总想起你。折了两支，让鹤冰给你送去。”
“他回来后，同朕说，看见燕昭活了过来，被太后宫里的妖道领进宫。还看见你与他们，相谈甚欢……”
江鸣雪深吸了一口气。
完了。这差不多是都看见了……
她没有否认鹤冰的见闻，只是尽量维系着神色的平和，轻声问了一句，“那陛下对此事怎么看呢？”
“朕看，那个人不是燕昭。”
“朕不信死而复生。”
燕晗苦涩地笑了笑，他举起案上的金樽，饮下一杯凉酒，眼角似乎被酒意染得有些红，声音却浅淡而悠远，“朕也不信命数，不畏天道，不敬鬼神。唯一一次，觉得上苍垂怜……”
“是今生梦醒，与你重逢。”
江鸣雪微微一愣，一时无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朕少时见母后与太师私会，她总笑得很开心，比见到父皇要开心得多。后来，她与太师谋夺皇位，用蛊毒控制了父皇，甚至杀了他。”
燕晗看向江鸣雪，剑眉微蹙，琥珀般的眼眸变得有些莹润，似乎带着几分难言的痛苦，“朕今日见你与他往来，总觉得与少时旧忆很像。江鸣雪，你喜欢他吗？你也会帮他一起，杀了朕吗？”
“就像多年前，母后杀了父皇一样……”
江鸣雪看着他，没想到今日的事会引得燕晗这样如临故渊，心下有几分莫名的愧怍与酸楚。
“不是这样的，陛下……”
她近乎本能地开口，尽力调整呼吸与心绪，但观澜阁的立场与实情不能与燕晗和盘托出，让她一时有些进退两难，不知怎么解释才好。
大殿上几乎没有别的声音。香炉里的飘出虚渺的白雾，伴着余烬被风吹动的窸窣声，梨花醉的香气依旧清雅醉人，此刻却似乎只会让人更加清醒。
“江鸣雪，说话。”
良久的沉默中，燕晗的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近乎带着几分祈求的意味，“你说什么，朕都信。”
“骗骗朕也好……”
作者有话说第54章 动如参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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