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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明烛旧梦(一) ...

  •   早春将近,凛冬却还未消散,白雪堆积在宫里的每一个角落,在阳光下白得有些眩目。琉璃瓦上鲜艳的色泽明亮如新,透过屋檐上的冰凌,绽放出几近耀眼的红,是冬日里不多的几抹色彩。

      江鸣雪靠在窗边,视线从远处移回来,看着眼前的雕花窗格。

      这扇窗户是十分名贵的黄花梨所制的,窗格上的牡丹纹样可谓栩栩如生,雕工极为细致精湛,被那细腻的描金一衬,显得华美万方,贵不可言。单就这一扇窗户,大约就可抵寻常人家毕生的家资。

      她将视线移到屋内,入眼便都是精巧名贵的器物,随意一件桌椅或是摆件,都是能在达官显贵的家中被供起来的。江鸣雪也算见过不少世面,却也很少见到这样的场面。

      除夕那夜一场大火,她先前所居的小院已然化为灰烬。

      燕晗身边的首领太监原是要让她暂居承天殿的偏殿,她觉得不妥。后来,燕晗便直接指了这个望舒楼给她。

      据说,大荣的太|祖皇帝与皇后恩爱非常,皇后贪看月色,于是太|祖便下旨修筑了这个望舒楼。此处观月为京城最佳,建造又极为华贵奢靡,只为搏皇后一笑。后来,此处就成了这对开国帝后幽会的场所了。

      大荣的历代帝王都十分尊崇太|祖皇帝的文治武功,此处一直被视作帝后恩爱的象征,为表敬意,倒是一直封存,从未启用过。

      直到燕晗此番将此处赐给她,这座华美奢靡的楼宇才被人收拾出来,重见天日。

      江鸣雪已经住进来几日了,直到今天都有些惶恐。

      此处的华贵奢侈暂且不论,大约是建造时就用了别的心思,望舒楼的窗子正对着帝王所居的承天殿,几乎是可以遥遥相视的程度。有时入夜开窗,她总觉得自己似乎一直被笼罩在琥珀般的目光中,也总会想起那夜得知的,燕晗前世烈火焚身的结局。

      她心绪翻涌,正出着神,便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她时,又变为悦耳的笑声,“这里真的好漂亮。”

      “虽然没能出宫去,但是这个地方也很好。”阿槿端着今日的午膳走进来,大约是见她又在出神,扯了扯嘴角,笑着道:“我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地方,托你的福。”

      “还得多谢你那日放火呢。”

      江鸣雪知道她是在以为自己没能出宫门,心里难受,在宽慰她,只是看上去刻意了些。

      帝王多疑冷血,她不常对阿槿说关于燕晗的事,眼下只是疏朗地笑笑,“是啊,好漂亮的地方,看你这几天在这里也睡得不错。”

      “知道你喜欢热闹,今夜上元节,陪我出宫走走吧。”

      阿槿一乐,“就等你这句话。”

      “这宫里过年都冷冷清清的,方才我从慈宁宫过来,好好的元夕,还阴森得很。”她皱了皱眉,随口叹道:“阁主真是可怜,虽然他天天念经上香,白衣服白头发,披麻戴孝的,看着也不像个活人。”

      “但是在那种地方住着,换我早就待不下去了。”

      江鸣雪被她的说法逗得有点想笑,此刻却突然一顿,才想起在太后身边苦心经营的宋晚烛,心里还有几分歉意,“燕晗先前让我少与阁主接触,我担心他早有疑心,只能让你去慈宁宫来往。”

      “除夕那夜,我并没有如期出宫,阁主可有说什么?可有责怪?”

      阿槿一顿,似乎费力地想了想,不经意地喃喃着:“他哪会责怪你,他只会怪狗皇帝。”

      “阁主向来话少,下手又狠,平日里倒是没什么别的交代,我也没问过。倒是有一次,好像说什么……定会让燕晗付出代价。”

      “我看他脸色不太好,当时也没多问。”

      江鸣雪愣了愣,莫名觉得宋晚烛对燕晗的恨意不太寻常。

      但这么多年来,宋晚烛虽然看着风光霁月、仙风道骨,但真要说起来,却一直都在替人寻仇。不是在了结别人的恩怨,就是在找寻失落的公道。

      兴许是阿槿听到了旁的事情,误以为是燕晗,也未可知。

      ……

      江鸣雪出宫时正是日落的时候,车马走到上京城的中心时,却已是入夜了。

      她本是想圆一圆阿槿的心愿,但顾岸却似乎突然来了兴致,一早就从军营中赶来,央求她带着自己一起出宫过节,江鸣雪便也答应了。

      若是运气好的话,她说不定还能再碰见从前要刺杀她的人,顾岸在身侧总会稳妥一些。燕晗那日说江家灭门的惨案另有隐情,不是燕昭所为,她一直到今日还难能接受,甚至不知从何查起。

      但她隐约觉得,多年前放火烧了江府的人,和眼下要追杀她的人,大约有着什么关联。

      马车缓缓停下,江鸣雪也按下自己的思绪,向人声鼎沸处走去。

      上元节是大荣极为热闹的日子,街头巷尾的人比起元日里也是不遑多让,青年男女多在这一天出来相会,宝马雕车,玉壶光转,喧闹的炮竹声中大约淹没了许多含情的话语。

      沿街的商铺面前挂着许多彩灯,大红的灯笼透出橘红的光晕,光看着就让人觉得温暖可亲。一个孩童在灯下念着深奥的谜语,他认不全字,更答不出来,脸上却还是乐呵呵的。

      江鸣雪看着,也跟着那孩子笑了出来。

      她正出神,忽觉得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一扭头,见阿槿也看着那个孩子。她正疑惑,却见阿槿指了指孩子手中的糖人,

      “我也想吃那个。”

      江鸣雪忍不住笑了笑,掏出身上的钱袋,任她去买回来。

      阿槿跑得快,一会儿就被淹没在了人流之中。江鸣雪这才发觉自己身边空无一人,顾岸自下车后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忍不住往四下看了看。

      “姐姐,我在这里。”

      江鸣雪回过头,看见少年红衣似火,笑意明艳,手中拿着一个漂亮精巧的莲花灯笼,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少年望着她,如前世初见时一样。她今日戴了一支有些华丽的步摇,有如耳边金色的花枝,在灯烛的照耀下绽放出招摇的华光。转身时,黄金流苏在鬓边摇曳,让人移不开眼。

      顾岸几乎是有些雀跃地朝她走来,迎着明亮的灯火,他的面色更加白皙,双目也更明亮。

      他将花灯递给江鸣雪,“刚才路过一个铺子,见姐姐一直看着这个花灯,我便先去买下了。”

      “果然很衬姐姐今日的衣裳,真漂亮。”

      江鸣雪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是有些喜欢这个花灯,多看了两眼。

      只是她对这种东西向来不甚上心,很快便也就抛在脑后了。

      “多谢。”

      她接过灯,对少年一笑,“好看,我很喜欢。只是你从前不是从不在上元节出门吗?都是独自待着,今日怎么……”

      江鸣雪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顾府被灭门的前几日,母亲让我在上元节回家团圆。我当时刚征战回来,在沙场上和父亲意见相左,大吵了一架,所以不愿回去……”

      顾岸说着,缓缓垂下眼,蝶羽般的眼睫颤动着,给人一种脆弱的错觉,“再回去的时候,就是顾府被灭门之时。”

      “当时年少,总以为还能再见许多面的。”

      “抱歉,是我失言了。”江鸣雪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歉疚。

      前世之时,她虽然总也注意到少年在上元节看着总是沉闷一些,但却没有多问些什么。直到最后,顾岸为了护她周全而被人暗算,于雪夜里惨死,她对他的过往,也并不十分了解。

      今生面对这个少年将军,江鸣雪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她正思索自己该如何开口劝解宽慰,却见顾岸一扫面色上最后一丝悲切,重新变得明媚起来,眼睛弯成极为好看的弧度,似乎有一种可以蛊惑人心的力量。

      “我想了许久,才明白重要的人就要常相见,记挂的事就该即刻做。”

      顾岸从衣袖中拿出一个龙形玉玦,笑着递到她面前,“这是顾家的家传之物,父亲临终前给我的。这东西虽然不是很漂亮,但北齐将门认玉不认人,这块与比我的脸还好使。”

      “今日这么好的日子,正好把它送给姐姐。”

      江鸣雪一愣,一时没有马上将那玉玦接过去。

      那龙形玉玦是青玉所制,上面雕刻着有些古奥的纹路。玉质古朴细腻,大约是常与刀兵佩戴在一起的缘故,上面有几道不太显眼的划痕,在烛火下透出厚重的光泽,似乎能让人听见龙鸣。

      这块玉玦对顾岸意味着什么,在北齐又能给她怎样的助力,江鸣雪不想也能猜到。今日顾岸特地同她出来,大约就是为了送出这块玉玦。

      只是此刻,她却第一次隐约地感觉到,少年对自己,大约不是只是将她当做“姐姐”那样简单。她若接过这个东西,大约也就意味着接受了某种隐晦炽烈的心意。

      “顾岸,其实我……”

      “咻咻——”

      江鸣雪刚刚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一支冷箭便从她面前飞过,径直向顾岸刺去。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箭身在空中发出的风声。

      索性少年的身手极快,利落地往后一闪,箭身只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在白皙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江鸣雪偏过头,朝来箭的方向看去。

      燕晗背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幽微的灯火中依然闪过深邃的光,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整条街的人们都打扮得很鲜艳,只有他穿着墨色的华服,高贵而冰冷。

      在他身后,鹤冰正擦着弓。

      “朕的虎符给你。”

      帝王缓缓走到江鸣雪身前,用极为阴冷的眼神扫了顾岸一眼,只是淡淡道:“大荣,国富民安,雄兵百万,都是你的。”

      “不必要旁人的东西。”

      他说话向来平静淡漠,无喜无悲,不知为何,“旁人”二字他却咬得极重。

      江鸣雪一时顾不得继续深思顾岸对自己有怎样的心意,只是此前她还引起少年悲戚的旧忆,沉浸在前世未曾尽心的歉疚中。眼下看着面前的场景,几乎有些动怒。

      “陛下方才是在做什么?”

      她挡在少年身前,冷冷看向面前的帝王,几乎是质问道:“你是要杀了他吗?”

      “你凭什么放箭。”

      燕晗愣了愣,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他其实很少依照自己的喜恶处置别人的性命,世间的大多数罪行也都有律法可依。只是即便他要按一己好恶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以他的身份,也从来没有人质问过他,凭什么。

      何况方才,他确实是厌恶极了这个北齐质子……

      帝王轻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似乎不是很习惯解释自己生杀予夺的权力。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在江鸣雪身后,顾岸却轻蔑地对他无声冷笑了一下,似乎带着几分明显的挑衅。

      少年用纤长的手指在脸上的伤口处用力一抹,鲜红的血从伤口流出,在白皙的皮肤上蜿蜒而下,带着一种触目惊心的艳丽。

      “嘶——”

      顾岸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鸣雪很快回过头,见少年红着眼看向她,脸上的鲜血红得刺眼,一滴滴落在地面。他的眼睛红润而潮湿,分外晶莹,漆黑纤长的眼睫因为疼痛而颤动着,望向她的眼神几乎显得有些可怜。

      “姐姐,我流血了……”

      “好疼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明烛旧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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