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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明烛旧梦(二) ...

  •   江鸣雪看着少年白瓷般的肌肤上蜿蜒流下的血迹,一时有些出神。

      她依稀记得,顾岸从前和她说过,自己从小就很怕疼,甚至因此很不愿意随老侯爷上战场。那时她才知道,在沙场上杀伐决断的少年将军,其实从小也是个很娇气的孩子。

      她看着少年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其实也还算有数。

      顾岸并不是一个造作软弱的人,即便年少时在双亲面前活得恣意又骄纵,但在关键的时刻却很沉稳,甚至算得上狠戾。就比方说现在,面对对自己动了杀心的帝王,区区脸上的一点小伤,他其实不会十分在意。

      且方才初被刺伤时,他也并没有立即哭诉什么。

      他之所以这样做,大抵只是为了和燕晗怄气罢了。这通红的眼睛和满脸的泪痕,大约也带着几分虚假伪装的成分。

      江鸣雪看得懂他的心思,也愿意成全他。

      毕竟是燕晗先动的手,要杀了顾岸,他即便是想使坏报复一下,也算不得过分。

      “怎么伤成这样……”

      江鸣雪从衣袖中拿出一方丝绢,关切地看着少年,轻轻拭去他脸上的血迹,温声道:“我给你擦擦,疼了就告诉我。眼下只能回去再给你上药了。”

      “这么漂亮的容貌,留了疤就不好了。”

      她温言软语,眉目似水,看着极尽温柔与关切。顾岸似乎也没有料到江鸣雪会是这个反应,他看着她近在眼前的红润指尖,注视着她眼中柔和怜悯的目光,错愕地愣在原地,似乎都忘了方才险象环生的场面。

      燕晗看着眼前此景,二人眉目间流转的波光在他眼中变得无比明显而刺眼,那双琥珀般的眼睛被灯火映着,翻涌着无尽妒恨,像结冰的蜜糖,又掺着十足的□□。他出手向来狠辣,短短片刻之间,他的脑中就想出了顾岸无数种惨烈死法。

      “你看不出他在和你做戏吗?”

      帝王冷笑了一声,紧绷的指节隐隐又些发白,却是轻蔑道:“一个在沙场杀人如麻的人,流几滴血就哭成这样。”

      “可笑。”

      他从尸山血海中走到今天,对疼痛的感觉已经近乎麻木,常年的孤寂与算计也让他彻底忘记了与人诉说痛苦与哀伤,面对少年鲜活的眼泪与近乎撒娇的声音,他只觉得虚假。

      眼下短短几句话的驳斥,似乎已经道出了所有违反常理之处,也揭穿了顾岸所有的心思与伪装。

      江鸣雪闻声停下动作,转身看向他,几乎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做戏又如何?”

      “即便是做戏,我也愿意被他骗。”

      “与陛下何干?”

      燕晗似乎有些错愕地一顿,许久都没有说话。一旁的花灯架子被风吹得微微转动,在他脸上留下淡淡的光影,帝王的唇边闪过一抹苦涩的笑意,很快又隐没在夜色中,“江鸣雪……”

      “你从未这样袒护过朕。”

      那双琥珀般的眼睛第一次直白了当地看向顾岸,依旧是那样璀璨而迷离的金色目光,却似乎带着几分明显的艳羡。

      只是很快,那一点艳羡就一闪而过,帝王冷冷地望向少年,语气冷冽而轻蔑,“刚刚朕就该亲自射那一箭。”

      “更不该容你活到今天。”

      顾岸闻言挑了挑眉,面上没有半分惧色,甚至有些坦然地和帝王对视着。只是在江鸣雪回头看他时,顾岸又红了眼眶,看着似乎委屈极了,却并没有顶撞帝王什么,只眨着眼低声开口,

      “姐姐,送你的,你还没收下呢。”

      他的手上拿着那枚龙形玉玦,似乎即便在此刻,他也觉得把这个东西送给她才是最重要的事,帝王的威胁根本算不得什么。

      燕晗也看着江鸣雪。

      他的眼角覆着一层薄红,似乎很不情愿她接下这个暧昧不明的象征,薄唇轻抿而紧绷,虽然未发一言,眼中却是几近恳求的目光。

      江鸣雪的目光从二人脸上游走而过,微微愣了愣,还是在燕晗面前接下了那块玉玦,温和地笑了笑,

      “只当我替你保管了。”

      帝王见状,眼中似乎闪过几分不甘的情愫,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深深看了江鸣雪一眼,随即缓缓转过身,似乎还是和以往一样矜贵自持,仪态万方,像是不会沾染任何俗世的烟火与生气。即便是微服出宫,燕晗的衣服也极为华丽繁复,墨色的锦缎在灯火中闪着细碎浮动的微光,又随着他的步子,慢慢消弭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好像他本就属于这样孤寂寒凉的夜色。

      “你继续跟着。”

      燕晗垂着眼,缓缓往夜色深沉处走去,神色似乎有几分黯淡,却并不愤怒,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只有鹤冰听得见,“先前总有人在暗中行刺,你不要让形迹可疑的人接近她。”

      “做不好,朕杀了你。”

      他近乎本能地说着,随即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随后,他便撂下鹤冰,独自往皇宫走去,似乎不想让人看出他的悲喜。

      江鸣雪看着燕晗骄傲而落寞的背影,心中却莫名有些感同身受的失落。只是上京城繁华如梦,眼前灯火通明如红霞,游人欢声笑语处处可亲,她每每想起燕晗就觉得有几分沉重,此刻便只想沉醉于眼前的欢乐。

      不少青年男女从他们身旁经过,几乎都亲昵地牵着手。

      顾岸漂亮的脸上留着鲜红的血迹,却灿烂地对她笑着。

      江鸣雪也笑了笑,她知道少年现下幸福而喜悦,大抵是顾府灭门后,顾岸第一个还算幸福温暖的上元节。她想尽力成全他,不扫了他的兴致。

      但江鸣雪也知道,有当一日,她还是要直面少年干净滚烫的真心。

      ……

      上元节后天气突然回暖,望舒楼前种着几株品种名贵的海棠,枝头的花苞日渐红艳,大约要不了多久就能开花了。

      江鸣雪近来倒是很少去找燕晗,只有在查到当年的一些疑云时,会去承天殿问问燕晗那边打探到的消息。此外的时间里,她都还算得上清闲自在。

      趁着今日天气和暖,她打算去找找宋晚烛。

      那日燕晗告诉她,江府旧案另有隐情,时至今日,她还未曾对宋晚烛提起过。她既然身在观澜阁,查案又多要动用阁里的人手,确实是没有不告诉阁主的道理。

      仔细算来,她与宋晚烛也许久未见了,也不知他在太后身边探查到了什么,即便要避人耳目,也要见上一面才算安心。

      她正打算出门,却见一只白胖的鸽子落在她的窗边,清脆地叫唤了几声。

      江鸣雪闻声推开窗,从鸽子身上取下观澜阁近日送来的新消息,凝神读了读。

      自从云州之乱平定以来,边境都颇为安定,北齐国君被顾岸暗算,弄得功败垂成,虽然想要报复,却也是鞭长莫及。西戎新帝登基,新帝将先皇,也便是自己的父亲送来大荣赔罪,可谓以子弑父,朝堂腥风血雨,骂声一片。

      只是这些也算他们自作自受,大约还要闹腾好些时日,江鸣雪近来也能少操心些家国大事。

      她继续读着,发现来信还提到霁之的近况,称他在观澜阁过得还算舒心顺意,只是很想进宫看望江鸣雪。

      他身世飘零,从前沦为南越国君的棋子和爪牙,刺杀燕晗。后来冒死在天下面前指认南越不仁,又舍命助江鸣雪平了战乱,可时至今日,虽然有枝可依,却还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江鸣雪曾听说,霁之的母亲是江淮有名的歌妓,想来不是特别难以摸排。正好近来她也在查江府的旧案,既然都在江淮一带,她就派人一起留心着,大约也能有些眉目。

      她在窗边的桌案上写完回信,便往慈宁宫去了,打算同宋晚烛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举措。

      阿槿在上元节玩得忘乎所以,今日似乎是倦极了,迟迟没有起身,江鸣雪见她难得贪睡,也便没有叫上她。

      想来慈宁宫最近没什么异样,太后也不曾找她麻烦,青天白日,大约不会出什么大事。

      ……

      虽说是入了春,这慈宁宫却还是没有半分春意。大约是地气不太和暖的缘故,沿街的花树都还没有什么春意,只零星抽出几片孤叶,远看还是光秃秃的。

      江鸣雪委实不是很喜欢这个地方,只是眼下还没到宋晚烛与她相约的时辰,她便只能先在宫外等着。

      先前她几次在此撞见谢太师从太后宫里出来,觉得蹊跷,但即便和燕晗提起,他似乎也并不惊讶,甚至没有深究什么。若是今日在此遇见太师,大抵也免不了一阵交谈。

      江鸣雪想着,又谨慎地往一旁挪了几步,沿墙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候着。

      “吴娘子日后可要多进宫陪陪太后。”

      一个年长的嬷嬷满脸堆笑,领着个姑娘往外走着,讳莫如深地笑道:“不怕和说句实在话,先帝在时,太后娘娘便属意娘子坐上后位,实在是对您喜爱得紧。”

      “若不是先帝执意要立旁人……”

      大约是意识到自己话说得不对,那嬷嬷顿了顿,只笑着将话锋一转,“好在眼下,太后还是属意您的。依老奴看,眼下这后位空悬……”

      “当今陛下向来于后宫之事上不上心,那还不是全凭太后做主了?”

      她最后那句话刻意压了压嗓子,却还是落入了江鸣雪的耳中。

      一旁的姑娘听着,脸上也泛起一丝自得的笑意,朗声回道:“我与太后投缘,今日多谢姑姑提点。”

      “那便借姑姑吉言了。”

      这位吴娘子穿着一件桃粉色织金团花纹披风,看着裙摆上绣的花样,大抵是颇为名贵的苏绣。一双杏眼漆黑而灵秀,炯炯有神,面色红润如春桃,算得上是个美人,只是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几分刻薄与傲慢。

      大约是盛装进宫的缘故,她戴着满头的珠翠,金色的朱钗在阳光下颇为耀目,随着她的步子晃动着,看着极为招摇。

      江鸣雪远远瞧着,她从前要刺杀宣明帝,对他还算了解,也依稀记得几个先皇后的人选。

      从方才的对话,和这姑娘的穿着举止来看,大抵是京都贵女之首,左相之女,吴黛。

      还没等江鸣雪细思些什么,二人便走到了她身边,定定停了下来。

      “这位姑娘看着不是慈宁宫的人。”吴娘子上下打量着江鸣雪,大抵是在太后跟前颇为得脸的缘故,说话的语气总是轻慢些,让人听着有些难受。

      “这位啊,便是陛下身边的那位江女官。”

      年长的嬷嬷虽是笑着,神色却透着些许尴尬,“娘子知道的,便是先前太后与您提及的,江女官。”

      “可真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呢……”

      江鸣雪不用想也知道,太后若是提起她与燕晗,大约没什么好词。眼下看着这位吴娘子不太友善的神色,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想,一时有些尴尬不安。

      “还真是生得花容月貌啊。”

      吴黛笑着,竟伸手抚上江鸣雪的脸,含笑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难怪陛下会如此喜欢,不过这样卑贱的身份,大抵是用了不少下作的手段吧……”

      “真得给你点颜色瞧瞧。”

      还没等江鸣雪反应过来,她便目光一凛,抬手挥去,打下一记响亮的耳光。

      火辣的痛觉在江鸣雪的脸上蔓延,她几乎从未被人这样打过,这一巴掌似乎用了十足的力气,她的耳边莫名有些耳鸣。

      “听说你原是京城歌姬出身。”

      “怕是没有爹娘管教,空学了些狐媚手段。”吴黛轻蔑地看着她,擦了擦手,嘴上依旧冷笑道:“抑或是什么娼妓生下的歌女,只想爬上天子的龙床。”

      “你说,什么?”

      江鸣雪缓缓抬头,动人心魄的桃花目几乎变得有些阴冷,微微冷道:“娼妓之女?没有爹娘?”

      “啪——”

      她利落地抬起手,挥掌落在吴黛的脸上,只留下一阵掌风,“这一掌,是替我爹娘打的。”

      “你!”吴娘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泪眼圆睁,怒道:“下作东西,你可知我是谁?我父亲乃是……”

      “啪——”

      还没等她说完,江鸣雪便又落下极为清脆响亮的一掌,冷笑着道:“我管你父亲是谁。”

      “这一掌,是还你方才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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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明烛旧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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