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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半壁见海日 ...

  •   三载光阴里,钟云皑和忘川早出晚归。初显朝霞时,二人着将、臣服饰赴军营,打点上下事务;夕阳西下时,回到府内换成素麻衣衫,过平常人的普通日子。她仍偶尔在军文批注的字里行间痴情于他,他也常常在她训诫将士时暗涌秋波。只是,在外,他是将军,她是军师;在内,她是甥女,他是舅父。
      那年小年夜下了偌大的一场雪,钟云皑初次带忘川见了他的亲妹。忘川进了雕栏玉砌的院子,见得假山积雪,闻得在雪中显得格外清冽的奇珍异香。钟雪皑正危坐于堂室内抚琴赏雪,穿着银白的狐裘,抬眼间满是看惯了世态的苍凉。将门贵女,原是这般模样。她不常说话,只是在恰当的时候向她哥哥,向她哥哥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甥女,露出些适当的笑意。临走时,雪皑轻声说了句,“忘川,我真羡慕你。”她们都淡淡地笑了。
      后来忘川也常叫云皑一道,去看雪皑。她常为她带些时兴的玩意儿,或是自己做的江南小点。直到去年雪皑出嫁,嫁得右相嫡子。文臣嫡子配将军独女,算得上筑都城里人人赞羡的良缘。忘川却明明见得,雪皑在喜轿上,掀开窗布来看着她,眼中含着泪。
      这两个本应毫无交集的女孩——出身高贵的雪皑和身世凄惨的忘川,就这样,短暂地,互相懂得过。雪皑出嫁时那天在轿子上的红妆,就好像是忘川忽而见得的,悠悠升起的红霞,却又很快地隐去。她们而后就又毫无交集了。

      今年又近了小年,年关将近时将士们操练时多少有些懈怠,忘川在繁杂的军文中看到谢临风提议借着小年夜犒赏士卒,蓦然想起了那年大雪纷飞时初见的女孩。以她的身份,是再无理由去再见她一面了。默默伤感时,王是镜闯入帅帐,“末将来送宫中急报。”
      钟云皑看了后皱起愁眉,将军报递给了忘川。筑国在乌瑶的间谍来报,乌瑶边境暗流涌动,要塞四城城主均暗中调动兵马,似是要在年关时来犯。
      “若此时踔云军北上支援边防,不说军中将帅如何猜测局势,怕是筑国百姓都要人心惶惶。”忘川说道,“且三十万大军驻扎边境,正好给了乌瑶出兵的理由。”
      “陛下给了我一纸密函,便是要我们不动声色地前去考察。”他看着王是镜,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去回密信给陛下,钟云皑领旨,携军师及小队人马赴筑瑶边境私访。即日起踔云军中一切事宜由谢临风代掌。”他顿了顿,“你协助谢将军。”

      即日启程,她又坐上了他远行的马车,恰如当年由江镛至陈筑。只是时至今日,她心中已无半分忐忑。歇脚时,她靠着马车立着,从行囊中拿出了一册筑国史卷,读了几页就发起呆来。
      “你爱读史书?”钟云皑一边啃着白面饼,一边在她身旁席地而坐。
      她浅浅地摇了摇头,“比起史书,我倒是偏爱兵法和政论。只是自小读史以来,都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云皑向忘川递了自己的水壶,“什么问题?”
      “我是在想,自古王侯将相,能出现在这史书上的,怕是多多少少都懂得些迎合实事的道理。而那些真正沐风栉雨、含霜履雪的,却是名不见经传。”
      “若有生之年,能有幸亲眼见得太平盛世,我便隐入山林,终生撰史。我要将那些拨开重霾的风,一笔一划地,写进史书。”
      他看着她笑了,那是他的话。过了多年,她还记得。
      她顿了顿,也低头看着云皑的眼睛,“若活不到那时候,云舅要把我写进史书里。”
      “忘川要在天上看着云舅长命百岁。”

      他们连夜赶路,到了筑瑶边境要塞,恰是红日东升之时。钟云皑吩咐所有人佯装成乌瑶商贩,住在达克雅城外的驿站,自己和忘川先入城探底。
      二人均是初次入乌瑶。恰逢小年,街道充满了节庆气氛。楼宇间拉起红色绸缎,上面挂着一串串的红色灯笼。街道两旁尽是形态各异的冰灯,贩夫走卒们穿梭于街巷间,买着北地特色的糕点和奶酪。一群十几岁的孩子从他们之间穿过,跑着闹着。她顺势紧紧拉住他的衣袖,只是北地服饰的衣袖短而窄,她的手又时不时滑下来。云皑默许了这种在外人看来颇为亲密的举动,当她的手再一次将要滑下时,他牵起了她的手,“这里人太多了,别走丢。”
      她低着头,笑了,一时间忘记了那些兵荒马乱的场景和那些拗口难懂的兵论,还有陈筑人最看重的长幼尊卑、礼法道德。她统统忘记了,只低着头羞涩地、甜甜地笑着。
      “公子为你的心上人买副首饰吧”,路边的老奶奶招揽着云皑和忘川。
      “是啊公子,你娘子怎么出门连耳坠都忘了戴,乌瑶女人没有不戴耳坠的。”旁边卖兽皮的壮汉说道。
      他看了看她,“选副耳坠戴上。”
      忘川只见摊位上大大小小的匣子里多为玛瑙琥珀一类颜色极为鲜艳的饰物。他见她来回看了许久还未选定,就为她选了一样。
      “这个如何?”云皑为他选了一副微微椭圆的玛瑙珠子,红调偏暗些,像极了红豆。
      “问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小娘生的清秀,像是瑞德世家小姐,怪不得嫁得好啊。”老奶奶看着二人说道。
      她心想这北地商人竟赶得上江镛了,如此会做生意。
      忘川拿起耳坠,许久不曾戴过耳饰了,反复试了几下都没戴上。他从她手上接过耳坠,为她戴上。金色的耳钩穿过少女的耳孔,殷红的玛瑙珠子坠下来,正巧到下颌角。她几乎没有穿戴过红色,如今戴上这金钩红珠的耳环,不想却衬得格外俏皮可爱。
      他看着她,是啊,这才是她花一样的年纪该有的啊,她本该在这样的年纪里,和这城市里大多数的孩子们一样,肆意奔跑玩闹,也该用鲜亮的首饰装扮自己,也该有些闺中密友议论着青年才俊。“这家的首饰格外衬你,多选几样吧。”
      “不了,就这个吧。”她说着便要掏出钱袋,他却已经将十八个银鱼递给老板了。
      忘川牵着他的手,人声嘈杂,她凑到他的耳旁问,“云舅,刚才怎么不向老板解释。”钟云皑转过头来,几近贴到她的脸,“既然已经如此了,不如将错就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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