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吟》予凇

4、夜吟

　　这次换夏清荷沉默了。

　　苏云辞刚刚说的时候，没有再继续看着夏清荷，而是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

　　她想用手接住从窗外进来的那抹阳光。

　　阳光如她所说的，坚韧，似是不肯被她全部留在掌心，从她指尖的缝隙中又偷偷溜走几分。

　　而那留出来的缝隙，又像是苏云辞不经意间给的机会——让阳光继续前进的机会。

　　夏清荷想，她说的对，这就是生机。

　　生机指的不仅仅是阳光那种不惧困难的勇气，也指的是在这种坚持之下所寻找的那种稀少甚至唯一的生存的机会。

　　能把握生机，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生机。

　　因为天色渐暗，阳光照射的方向和强度，都与最初两人谈论时候不相同。

　　阳光没有再落到桌上，而是不偏不倚地，留在了苏云辞衣服上。

　　苏云辞穿的是很传统的长裙，长度足够，恰好留住所有阳光。

　　带有一点黄昏时候淡黄色的阳光，映在苏云辞淡蓝色的长裙上，没有刺眼，没有违和。

　　相反，从夏清荷角度看过去，苏云辞，就像是站在了光中，或者说……融入了其中。

　　苏云辞身上自带的清雅和阳光的温和恰到好处地配适，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完美的氛围。

　　夏清荷在她的回答中，也在她的身形中，长久保持着沉默。

　　“那……”夏清荷再次回忆起下午时候和风玲的对话，“我听风玲说，你说过那些枯萎了的花草，从来不是丧失了自己的生机，而是在等待下一个春天。”

　　苏云辞听完之后回想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她确实没想到之前有一次的无心之词，却被风玲记了那么久，还被夏清荷听到了。

　　估计会被认为很傻吧，苏云辞有些自嘲地想。

　　但她还是承认了，毕竟这确实是她说过的。

　　得到确认之后，夏清荷就提出了当时对风玲说过的那个问题：“然后呢？到了春天，然后呢？”

　　“到了春天它们就会苏醒，会生长，会成为那百花齐放的园林风光的其中一部分。这重获的生机，也许就是它们一直说等待的吧。”

　　“可是重获生机的不是前一年的它们，而过了这一年，它们仍会凋零，枯萎。周而复始，有意义吗？”

　　这其实一直都是夏清荷想问的，她一直在想，虽说万物更新，现在的时代也一直在改变，整个国家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前进。

　　然后呢？然后人们周而复始，按部就班地过着每一天，就像她读书，大部分人或许根本不知道这一切的意义到底在哪。

　　可他们就是这样，没有意义也在继续向前。

　　所以这一切的意义，成为了夏清荷一直以来很想知道的答案。她问过很多人，从没有人准确地告诉过她答案。
　　或许根本没人知道吧。

　　时间长了，她也就开始逐渐淡忘这个问题。

　　毕竟就算问题不解决，生活还是要继续。

　　好巧不巧，今天第一次和苏云辞交谈，她就再度引发了这个问题。

　　她也没想着苏云辞能给她回答，却还是渴望这个回答。

　　“新一年的它们，和之前的确实不一样了。但新的一年，都会成为更好的它们。花草是这样，树木是这样，人也是这样。其实不止世间具有生命的万物是这样的，很多事物，也都是这样。

　　“不同以往，只是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

　　——不同以往，只是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

　　夏清荷把苏云辞最后一句话在心中重复了一遍，顿觉豁然开朗。

　　每一次的新旧交替，都不是为了丢弃原有的一切，而是为了更好的未来。这其实是大部分人都会明白的道理。

　　如今他们，所有人每天的生活，也都是在为下一次的拼搏，为了他们共同的，更好的未来。

　　夏清荷在外读书，对当前局势尚有几分了解，如今人们的思想已经改变了很多的，不再是像之前一样，保留着固有的传统观念，执着地追求着不再正确的选择。

　　但是大部分人都只知道这样做是对的，很少有人会去探求本质。况且除了真正统领大局的人，又有几个人能完全看透这其中的道理。

　　夏清荷不由得看向苏云辞，站了起来，很郑重地说：“感谢解答。”

　　苏云辞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过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给了夏清荷什么帮助，她只是照常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其他的，确实是没有多想的。

　　“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夏清荷走出房门，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占用了你下午时光，耽误你看书了，有些不好意思。还有就是，茶很好喝，谢谢。”

　　苏云辞被她说得更不好意思了：“也谢谢你，陪了我一个下午。”

　　夏清荷看着苏云辞真挚的眼神，顿时明白了苏云辞最想要的是什么。

　　原来她这些年，过得很孤单吗……

　　“那我以后多来找你，苏小姐，欢迎吗？”

　　苏云辞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随时欢迎，还有，是不是说好，叫云辞的吗？别见外了。”

　　夏清荷爽朗地笑了，留下一句“好”，就向着另一边她自己的房间走去。

　　苏云辞望着夏清荷远去的身影，最后隐没在了她自己的房门之后，隐隐生出些许失落来。

　　恋恋不舍以及内心少有的空旷，打乱了苏云辞的计划。

　　她没有再继续看书了，不知为何，她似乎有点看不下去了。

　　她于是直接放弃了看书，开始回忆今天下午和夏清荷相处的时光。

　　为什么……不能早一些遇到呢。

　　苏云辞突然有了这样一个念头。

　　她明明一个人在夏家生活了这么久，本该早就习惯孤独。她确实也已经习惯孤独。

　　可是习惯孤独不代表不向往有人陪伴的生活，夏清荷的出现，突然让她的生活中有了一件值得期盼的事。

　　她开始期盼可以见到夏清荷的机会。

　　就只是想见，已经让她有了无限的渴望。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毕竟她自己也不知道。

　　可能是动荡的年代之中找到的慰藉吧，就像是家人，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外面的时局肯定不容乐观，苏云辞就算是不出门，全靠报刊上的报道以及听旁人的谈论，她也能猜出一二。

　　她确实是一个聪明人。

　　但她却下意识地告诉了自己要躲避外面一切纷争。这其实也是她不出门的根本原因。

　　怎奈何她不敢面对，能平淡地看淡身边一切事物，会自愿尝试去看清周围人或物的本质，也会给予相应的回答，宽容和理解，却始终不愿去正视自己内心。

　　掩藏至今，连她自己也早已不知其中原因。

　　苏云辞不再多想，准备沉下心去继续读刚刚没有读完的书。只是还不等她回忆起前面看过的内容，就有人开始在外面敲门。

　　“云辞，吃饭了。”
　　——是夏清荷的声音。

　　苏云辞感到心跳不自主地加快了几分，刚刚好不容易放下的喜悦在此刻又全部浮现出来，毫无一分一毫的遮掩。

　　她期待了那么久的再见，其实很快就会到来。因为她忘了的是，两人聊完其实已经是下午时分，离晚饭，也不过是只差了那么一点时间。

　　她没有像今天中午那样 ，让外面的人久等，很快就收拾好了桌上的东西走出了门外，跟着夏清荷一起去了餐厅。

　　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就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流，几乎是保持着沉默吃完了一顿饭。
　　其实一直都应该是这样，用餐的时候本就不应该过多说话，每次的破例，也都只是在夏清荷刚刚回到家的那顿饭中。

　　没有语言的交流，自然也就没有过多眼神上的交流。

　　但苏云辞就是不由自主地想去看看夏清荷。

　　她往那边偷偷看了几眼，又迅速收回眼神。她自己也说不好这种行为的目的是什么，隐隐觉得不太好，但又说不出为什么。

　　偏偏有一次就恰好和夏清荷眼神相撞。

　　苏云辞突然有有一种从小到大都极少出现过的感觉，仔细想想，好像是做了坏事被现场抓住的感觉——内心居然凭空出现几分慌乱。

　　夏清荷其实看到之后也没多想，就当做是巧合，继续低着头吃饭了。

　　谁也不会知道苏云辞当时内心无故出现的慌乱。
　　除了苏云辞自己。

　　但是谁也不知道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这自然是包括苏云辞自己也摸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