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夜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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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苏云辞就匆匆回了房间。她似乎是在躲避那种心跳突然加快的感觉，不受控制，让她很不舒服。
夏清荷也没发现什么异常，自然而然地跟随在苏云辞身后，回到了另一间房。
深秋时节的夜晚来的特别早，才是刚刚吃完晚饭的时候，天却已经完全黑了，零星几颗星星缀在夜幕上面，月亮半掩在云层之中。
这样一来，庭院中没有点灯，就显得更为黑暗，几乎可以算是完全看不清楚。
夏清荷侧目向外面望了一眼，却模糊地看见了一个身影，在院中的树下晃晃悠悠。
夏清荷又更仔细地看了一眼，在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明确地看出来了对方的身份，是苏云辞。
她大晚上不在屋中好好待着跑到外面去干什么。
夏清荷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担忧。
苏云辞不像是那种大晚上出去到处走动的人，虽然才认真接触过一天，夏清荷却能够明显感受到苏云辞给人的感受是稳重的，绝对不像是会夜晚一个人出去并且不像是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的样子。
夏清荷认真观察了一会，苏云辞手上确实是什么都没拿。
再仔细看看，苏云辞更像是半夜睡不着觉出来散心的那种漫无目的。但现在又没到睡觉的时间，夏清荷突然有点想知道苏云辞是去干什么的了。
她之前从来不会对这种和她无关的事产生兴趣，就偏偏在一天之内，对苏云辞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现在如果有人走过去，估计会被院子里的苏云辞吓一跳吧。
夏清荷突然没头没脑地想着。
她悄悄地起了身，走到屋外，更近距离地看着苏云辞的身影。
月亮突然脱离了云层的束缚，月光自由自在地洒在地上，夏清荷的影子，也顺着月光，留在了地上。
苏云辞低头看见了，赶忙回头看向来人，她自带的清冷之中不经意间露出几分错愕。
夏清荷伴着月光看清了苏云辞的神情，轻笑了一声。
刚刚才说过任谁经过都会被苏云辞吓一跳，谁成想苏云辞自己先被夏清荷吓到了。
尽管表露的不明显，但夏清荷能感受到。
毕竟身后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人，鲜少有人可以保持原有的状态，何况还是在近乎完全黑暗的夜晚。
苏云辞刚回了房间之后，本就不知为何开始躁动的内心久久无法平复，这让她没有办法正常地继续看下去她下午没有看完的书。
她尝试调整了一会没有成功，就直接放弃，走到了外面院子里。
本来是想享受一下月光的，怎奈何月亮根本不想圆满她的愿望，执意要躲进云层之中。
苏云辞也无可奈何，只得就在黑暗之中吹了吹秋风，清醒了一下。
本就不顺利的夜晚观景打算又被夏清荷的出现打乱了最后的阵脚。
苏云辞其实准备打算在待会就回去的，却结结实实地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夏清荷吓了一跳。无奈之中也只能暗自平复心情，只是希望夏清荷刚没有看到她错乱的一瞬。
“你怎么来了？”苏云辞收拾好了心情，带着笑意问。
“没什么……就是看到你在院子里，想来看看。”
苏云辞再次明显地愣住了。
从未有人给她说过这样一句话，没什么事，只是因为你在这，所以我来看看。
她内心又不受控地颤动了一下。
动作也迟缓了几分。
幸亏是在夜晚，夏清荷没办法准确地看到苏云辞的每一个表情，自然也就没办法知道苏云辞在想什么。
见苏云辞沉默了很久，夏清荷只好再度说道：“所以……你在干什么？是在看月亮吗？”
苏云辞带着一点慌乱点了点头，本想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可惜月亮又极度不配合，躲回了云层之中，这次还直接把自己隐没地连一点棱角都不剩。
苏云辞：“……”
她刚刚找好的话题又自己逃走了。
所幸夏清荷没有继续谈论月亮，而是自然而然地说起了其他的：“看不到就别看了，月亮不想理你，那就随它吧。”
夏清荷走到旁边的石凳处，向苏云辞招了招手，让她过来坐着说。
“晚上……你一个人，会很无聊吗？”夏清荷低声问了一句。
“平时都还好，晚上可以看书，实在不行早点睡也是可以的。”苏云辞下意识地解释，但片刻之后，她又突然想继续说，“其实……确实会很无聊，只是长此以往，习惯罢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夏清荷面前就会不自主地多说点，就像是在夜晚发现了一抹月光，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
夏清荷听到之后却没来由地感到了一阵悲伤，似乎是在为了苏云辞习惯寂寞而上伤感。
的确是没来由的。
夏清荷想着。
“那既然没有事做，就在这坐坐吧……
“就当是……陪我。”夏清荷迟疑着说出要求，其实她本来是想陪陪苏云辞，但又担忧苏云辞会感到不太自在，就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
就当是陪我。
夏清荷说完之后迟钝了一下，没有收回这句话也没有对这句话进行解释。
“好。”苏云辞也迷糊着答应了，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坐在石凳上，谁也没有先开始说话。
其实这样也挺好。苏云辞想到。
终归是比一个人强。
原来有人陪着的感觉是这样的，这样好。尽管她们现在坐在这里，说这是为了陪夏清荷。
夏清荷莫名其妙地把人留了下来，就这样保持着沉默始终是不太好的。只是长期不和别人这样闲适地相处过了，她思考了好半天，才犹犹豫豫地开启了话题。
“要不然……”
夏清荷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明显可以感受到苏云辞顿时明亮许多的眼神看了过来。
夏清荷轻笑一声，继续道：“我给你讲讲我在外面的故事吧。”
“外面的？”苏云辞轻声问道。
“对，外面的。”夏清荷长吸了一口气，“不是在这座巨大的宅院里的，我在外面读书的时候，见到的那个世界。”
苏云辞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夏清荷的下文。
看着苏云辞投来的期待的目光，夏清荷更高兴了。今天中午聊天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苏云辞其实虽然足不出户，但是对外面的世界是有着几分向往的。
“你知道我最初为什么不像大部分女子一样，安安分分地待在宅院之中，读着所谓的女子应该读的书，然后等到合适的年龄，出嫁吗？”
夏清荷看起来并不是想等苏云辞回答的样子，苏云辞识趣地没有说话，夏清荷自顾自地继续讲了下去。
“因为我不想。
“其实我母亲当时差点难产死亡，却很可惜是个女儿。她对我也很好，其实我父亲倒也没有那么看重，毕竟我们家本身是靠做生意起家的，经过这么些年，家产已经足够了，没必要也不需要一个人去做什么大事了。
“所以当时他们其实没有想再要一个孩子的决定，这太冒险了。况且他们最初也是想让我走最普通的路，以后有了归宿，也算是安定。
“可是我十岁那年，家里有朋友来拜访我们，其实说是来拜访，也不过是来看看我们当时的狼狈样。我记得……当时好像有一桩生意不太成功，虽然没受太大的影响，但也算是一次失败。
“那些人一来就冷嘲热讽，根本不见平时的那副谦卑。他们到最后还说了一句话，我至今不会忘。‘你们家还没有儿子，以后不会靠嫁女儿生活吧？’虽然那时候我还处于懵懵懂懂的阶段，但我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
“为了不让父母因为没有儿子而没办法正面对待别人的质疑，我当时就决定，我要去读书。男的能怎么样，我也一定能怎么样，他们无非就是在追求功名利禄这方面强上我们几分，可那又如何？我也不知道我是去追求什么的，可就是这样，我尝试去看他们看的书，和他们一样学习。”
夏清荷停住了。
苏云辞却是愣住了。
她之前猜测过夏清荷读书的原因，可能是家庭氛围影响，也可能是其他什么原因，但她从未想过，这背后的原因，其实仅仅只是不甘。
不甘让别人因为她是女子就看不起她。
不甘让她父母因为没有儿子就只能被嘲笑。
她真的就只是想证明 ，别人可以做到的，她一样可以。
谁说女子不如男。
事实证明，夏清荷也确实成功了。
夏家每次大张旗鼓地迎接她回来，不是奢华，不是无趣，而是一种从内而外的自豪。
苏云辞仍旧什么都没说，任凭心中百味杂陈，翻江倒海。
夏清荷叹了口气，似乎是堆积在内心多年的事，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展开，有些释然的欣喜。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做这些事。但是看到父母的自豪，之前那些人的无言，我就意识到，这是对的。所以我更加坚定地走了下去。”
“你最初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们……支持你吗？”苏云辞情不自禁地问了这个问题。
“你说我父母吗？”夏清荷想了想，嘴角不经意上扬了一点，“他们……从来没有反对过我，在那时候，也只是迟疑了一下，就表示会支持我的任何决定。”
苏云辞有些羡慕地望向夏清荷。
在她十岁那年，只有一个被父母丢弃在冰天雪地之中的记忆。
在那之前她大病了一场，又因为着凉，之后迟迟没有好起来。
等到彻底好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而她的记忆中，也就只剩下了自己的名字。
从何而来，家中有何人，她一概记不清楚了。
只留下她一个人在这空旷的大宅院中，小心谨慎地独自生活。
同样是十岁，遭遇却完全不同。苏云辞刚来的时候，夏清荷早就已经发奋读了几年的书，不再关心这家中的繁琐之事。
都是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意识到苏云辞的到来。不过她也没有分心去关心苏云辞，继续沉迷于学习之中，知道几年之后离开去读书，才算是彻底消失在了这家中。
那时的苏云辞，在尽责地了解着作为一个女性应该做的事，让夏家所有人开心。
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待在这里。
她其实很庆幸遇到的是夏夫人这种善良的人，不然她的现状，可能会比现在惨上无数倍。
长大之后纵使有外面疯传的倾城容颜，她也很少出门。就只是为了避免摊上什么麻烦事，让夏家更放心一点。
仅此而已。
这其实就是天生注定的不相同罢了，根本没必要去比较，也不可能去强求。
就像是苏云辞和夏清荷之间的差别一样。
沉默的氛围再次蔓延开来。
夏清荷沉默于过去。
她从未把自己内心的这些事情告诉过旁人，就连作为故事中当事人的夏家夫妇，也没有真切地听到过这个故事。
今夜却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一个真正相识才一天的人。
苏云辞则沉默更为复杂。
她在想好多好多事。
要是她当年也有这样的机会，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像夏清荷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上这样一条路。
苏云辞对夏清荷顿时多了几分敬佩。
更多了几分想与她多交流的感觉。
“其实，我觉得你如果也像我一样，你会比我做得更好。”夏清荷没头没脑地扔下这样一句话，看了看天上，方才察觉已经是很晚了，“天色不早了，没注意时间。今晚……聊的很尽兴吧。”
苏云辞忙点头表示同意。
她对于夏清荷刚刚说的话，其实很想问问夏清荷为什么会这样说。
只是话到嘴边，终究是没有说出来。夏清荷没有解释，可能就是她不想说。或者……真的就是单纯的“觉得”。
还是不多问了。
夏清荷也没给她询问的机会，自己先走回了房间。今晚说了这么多关于她自己的事，始终是有些没来由的慌乱。
她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人影，月光此时像是突破了束缚，亦或是等到了月下私语的两人离开，才毫无保留地探出了头。
苏云辞站在月光之中，神情像是在深思刚刚夏清荷所说的话。
她也没待太久，过了一会就回去了。
毕竟苏云辞早就没有了赏月的闲情雅致。
夏清荷目送着苏云辞进入自己的房间之后，叹了口气，熄灭了手边的灯。
夜，早就深了。
作者有话说第5章 夜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