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儿》灰色曲率

2、不是时候

　　陆暄工作以来，并不喜欢线下环节。她社恐，这是其一。
　　其二，陆暄的想法很简单：给哪家公司打工都一样。费心堆砌出的归属感啊，集体荣誉感啊，全是放屁。她懒得去看以后都未必能成为同事的人辛苦表演。

　　然而经历了H小姐后，陆暄把线下参观列为了筛选公司的必要选项。
　　还是得见一面，才能知道上级领导是人是鬼啊。
　　陆暄把这些管理和同事当人，可对方未必把她当人。

　　出发前，陆暄特意卸掉了所有办公软件。她的状态不是很好，只要 H小姐又来假惺惺地来寒暄几句，她大概率就要破防了。
　　不想应对，烦死了。

　　驱车半小时后，陆暄来到了滨江区的临江大厦，此处偏远但风景宜人，新修的CBD能满足大多数人对于都市白领生活的一切幻想。换做三年前的陆暄，这种办公环境能满足她的虚荣心。
　　但现在，她只关心一件事。

　　附近的饭，好吃吗？

　　HR把陆暄带到会客室，没过多久，步伐控制得恰到好处的高跟鞋，踩着乌木沉香的调子走了进来。刻板化男香配女性装饰，不太直。陆暄睁眼，准备验证自己的猜想。
　　眼前的脸还真是……出乎意料。

　　“是陆暄，对吗？”
　　女人伸出手，像是终于等到猎物掉入陷阱的猎人。她还戴着昨天的项链，可是衣服换了。这样可以躲开夜不归宿一类的猜测。
　　“很高兴能在这里看到你。”

　　陆暄：不，我不想看到你。

　　陆暄控制住表情，矜持地伸出手，象征性地在女人手上握了握。S＆L，永别了。她默默想。她这个人是无法和令她别扭的家伙一起共事的，她是个典型的臭脾气。
　　女人说，我姓朱，我叫朱珠。

　　和那个风情万种的女演员同名啊。陆暄想。
　　“先知道我的名字再看到我，你会失望吗？”

　　陆暄咳嗽了好几下。换做平时，她可能已经开起玩笑来了：“啊哟，这哪至于啊。”但在这种时候，陆暄并不想从未来的雇主嘴里听到太过随意的话。
　　嬉皮笑脸。
　　陆暄在心底默默扣分。上级随和在大多数人看来会是加分项，但随和也意味着社交场合会有点多。
　　她讨厌人情往来。

　　陆暄皮笑肉不笑：“很可惜，我是先看到你再知道你的名字。我会觉得你有点……”她随手比划了一下，叫这种名字的女人线条要圆润一些，朱珠看起来显然干瘪了一些。与此同时，陆暄以为，拉开距离，就从说别人不爱听的话开始。
　　比划完，陆暄背起手，静待朱珠发作。

　　朱珠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真是好修养。

　　朱珠带陆暄参观了可能会入职的部门，以及相应的协同部门。陆暄感到朱珠做了充足的准备，和陆暄说话的人全都口齿伶俐，让陆暄颇有好感。
　　到了午饭时间，朱珠说：
　　“要不，一起吃个饭？”

　　“不了不了不了。”
　　陆暄连连摆手。

　　虽说S＆L是个看起来不错的公司，但，今生今世，有朱珠的地方就不会有她陆暄，这个职位她拒绝定了。拒绝了，她就不好意思再进行任何有占便宜嫌疑的行动。

　　朱珠抿唇，她的笑眼让陆暄想到少女时代里的Tiffany。
　　“私人名义呢？”
　　陆暄深吸一口气，推门就要走：“您这算是职场上的……”
　　“不是，”朱珠看着她，她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仅仅是私人名义。你心里可以有所选择。”

　　哦，陆暄把门彻底推开了。她要走了。
　　“可以加个微信吗？”
　　还真是执着。陆暄怕再拒绝下去，朱珠会翻脸。穗城的行业圈子就这么大。

　　“我扫您？”
　　“好。”

　　朱珠的笑都藏不住了，她用手机挡住自己的脸，但挡不住的梨涡还是让陆暄看了个真切。陆暄冒出了一个念头：
　　她到底是想挖我，还是喜欢我？

　　“我下次请你吃饭，你不要拒绝我，好吗？”
　　“这个嘛，”陆暄大脑飞速运转着，她抬眼，“再看。”
　　朱珠笑道：“什么嘛，你还是一点都不带掩饰。”
　　“我确实不擅长掩饰。”陆暄从善如流。

　　出门后，陆暄觉得，这破工作，她是一天都不想干下去了。她下回企微，飞速向H小姐发了辞职信，要求Lastday就是下周一。
　　接着她开始订机票，就在要付款的时候，一则通话打了进来。

　　是陆暄妈妈。

　　“喂？怎么了？”
　　“小暄，你还有钱吗？”
　　“有。”

　　陆暄意识到不对劲，家里人对陆暄从来都是直接打钱，很少过问陆暄的经济情况。她问起来：“妈，怎么了？”
　　“这几天不要回家，家里情况不是很好，”陆暄妈妈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你自己注意点开销。好了，先挂了。”

　　“妈，你越不说，我越担心，到底发生什么了？“
　　陆暄一边说，一边打开工商银行卡。她毕业后没再用过家里的钱，但父母依然坚持每个月给她打生活费。陆暄不爱理财，就把那些钱扔在银行卡里吃最便宜的活期利息，平日里也不管不顾。
　　这次陆暄妈妈说了以后，陆暄才发现，家里近半年已经没给陆暄打过钱了。
　　“是不是家里财政紧张？”陆暄说，“你不用担心我，我自己赚的钱够用。你们给我打的钱我都没动，我待会儿就转回去。”
　　陆暄妈妈长舒一口气：“好。”这反而让陆暄的心提了起来，她从前这么提议的时候，陆暄妈妈都是严词拒绝。
　　至此，陆暄无法说出她已实质辞职这样的话了。

　　回家后，陆暄先盘点了所有银行卡里的资产，依据陆暄现有的花销来算，能撑不少时间，但是，假如陆暄父母出现了欠债情况，陆暄这点钱就完全不够看了。

　　群聊里陆暄被@了，这是她和同组同事的私人群组。为了应对H小姐，她和同事们被迫在公司里装不熟。

　　同事A：陆暄，H小姐刚才和我们说，你离职了！”
　　同事B：你也太突然了，你找好下家了吗？我以为你还会苟一会儿呢。
　　……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
　　陆暄：对，我离职了。

　　过了一会儿，私人群里被刷屏了。

　　同事A：前程似锦。
　　同事B：前程似锦哦。
　　……

　　陆暄把车开到车库后，又在小区里走了好几圈。她需要冷静。一直走到小腿肌肉酸痛，陆暄才回到家里。她先打开通讯录，和之前找她做过私人项目的金主联系了一下，得到了两个月结的项目，这两项目至少能保证陆暄即便下个月空窗，收入也能保持在一万以上。
　　接着，她打开自己的简历开始修改。

　　可是键盘才敲下几个字，陆暄就觉得心里涌上一股难名的怒火。
　　不想做，真的不想做。

　　已经做了将近四年，也算得上是人生理想的工作，就在这家公司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被完全透支了激情。
　　无法抑制的作呕感。

　　H小姐的脸，H小姐的话，嫡系斗争，办公室政治。

　　身上像有几百只蚂蚁在爬。陆暄已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上一回出现，是精神科停药后产生的戒断反应。
　　陆暄走进浴室，她脱掉上衣，确认身上没有出现湿疹或者类似的可能引起瘙痒的皮肤病。皮肤光滑，但有陆暄无意识抓挠留下的红痕，还有抓破皮肤后留下的血印。

　　我可能生病了。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陆暄掐掉了。她不能，这种想法只要出现，离彻底崩盘就只剩下几天或者几星期的时间了。这个时候她不允许自己生病。
　　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