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铁匠与画壁师》Nienna

9、曹与颜家

　　柳楼曦拒绝的话还未出口，便被颜雨筠轻飘飘一句：“婚前，理应随我祭祖。”给堵了回去。

　　这理由一出，颜家是非去不可了。

　　她放下刚拿起的锻锤，快步取来梳妆台上的铜镜。可谓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镜子中倒映出的面容，气色暗沉，面黄肌瘦，眼下挂着两个硕大的，与熊猫有的一拼的黑眼圈。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一丁点气色。

　　柳楼曦呼吸一滞，急冲冲熄灭锻炉，拽住颜雨筠的袖袍：“走走走，睡觉去，我脸色和鬼一样。”

　　柳玽这个玩意儿，宛如牲口，卖了自己的娘和妹妹，却对颜雨筠不同寻常的格外的好。

　　他甚至主动把屋子收拾出来，让给这段时日里，偶尔来一趟的颜雨筠。他自己则是搬去杂物间，重新支了张床。

　　把颜雨筠按到床上，睡了一个白天的柳楼曦，也平躺下，手叠着手，交于小腹前。

　　可她毫无睡意，又愁于气色难看，也不敢起身熬夜锻铁，于是就开始左翻过来，右翻过去，又数发丝，又数绵羊，心里满是焦虑。

　　柳楼曦睡不着，可是再有一个时辰，天亮之后，就要去颜家了。不知道颜家人好不好相处，那日颜雨筠也没有同她详细说说。

　　一夜无眠，在第一缕光照进轩窗时，她终于得以从床榻解脱。起身，洁面，梳发，继而她拿起眉炭笔，勾勒出纤弱的柳叶眉，再用口脂描出丹唇。

　　看着镜中的自己，柳楼曦不由感到一丝陌生，自从穿越过来，还从来没有如此正式地倒腾过自己。

　　柳家变故后，家中的不少物品，都被柳玽摸去典当，换钱还债了。其中，就有原主仅有的勉强拿得出手的两三条衣裙。

　　幸亏颜雨筠粗中有细，先前留心问过她一句。昨日他便去了趟成衣铺子，给柳楼曦买衣服去了。

　　柳楼曦解开他给的包袱的扣结，小鹿般活泼跳跃的心脏，瞬间卡壳，悬在高处，半寸都落不下来了。

　　入目，艳俗的桃粉色，化作利箭刺入身体，将她捅了个透心凉。

　　双手发颤，她小心翼翼提起衣裙，抖开，其上满满的金线绣花，银线串珠。

　　颜雨筠给柳楼曦带来的衣裙，珠翠罗绮，贵气逼人。

　　一个字总结：漏。只能说他的审美品味，真的完美凸显出了他的直男属性。

　　柳楼曦黑着脸，把裙子叠好，塞回包袱，在衣柜底找出一件白裙。

　　村里泥多，灰也多，这条白裙是原主早些年的生辰礼物，因此格外珍惜，怕弄脏，还没有穿过。裙子放量不大，她现在还可以穿上，不过有些勒人。

　　“走吧。”柳楼曦换好出来，抬手把包袱丢回给颜雨筠，“下次不要买这种裙子，真的好丑，而且祭祖也不能穿这么艳啊。”

　　虽然已经知道颜雨筠是个钢铁大直男，但她还是好气，鼓着腮帮子，也不等他，一个人埋头径直往前走。

　　颜雨筠被她气鼓鼓的样子萌到，嘴角上扬，呆站在原地。

　　柳楼曦走了一截，发现他没跟上来，回身高扬手臂，冲着他摇了两下：“你快呀！我们要迟到了！”

　　“不是我选的，迟三嫂挑的，我结账。”颜雨筠回过神，快步流星跟上柳楼曦，耐心地解释道，“女店，不让我进。”

　　柳楼曦连连啧声：“你三嫂，一定不安好心。”

　　“嗯，回去问她。”

　　路渐行渐远，太阳随着时间渐渐倾斜，日光之下，树叶婆娑起舞，两道狭长的影子躲在树冠里，触碰，试探，抚摸。

　　颜雨筠宽大的袖袍下，藏着一株破土而出的嫩芽。

　　两人并肩而行，不多时，便来到了颜家。

　　“颜雨筠，我还是回去吧。”柳楼曦越是靠近，越是慌张。

　　颜雨筠敲开府门，安慰道：“没事的。”

　　“是哥哥带嫂嫂回来了吗？”柳楼曦刚踏进门，就听到一个爽朗精神的声音，自内院传来。

　　一位高挑俊美，身着墨色骑装的姑娘走来。

　　柳楼曦乍然听到这个称呼，不由红了脸，内心也镇静了些。这位小姑子，人应该不错。

　　等颜荟煊走近，她一见着面，再联系上颜家人的身高，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原是瞧上飞蝶簪的姑娘。”

　　“哈哈，客来客往，难为嫂嫂还记得我 。我特别喜欢你设计的簪子，可惜今儿谈这个有几分不合时宜，咱们改日聊。”颜荟煊凑近柳楼曦，压低声音说道。

　　颜雨筠深知自己妹妹自来熟的性子，担忧她这副熟过头的模样吓到柳楼曦，冷声道：“颜荟煊！”

　　“哥，我晓得！我一定会护着嫂嫂的，不让三房那几位欺负了去。”颜荟煊立马站直身子，拍着胸脯保证，随后手挽上柳楼曦，“嫂嫂，我们快走。其他人已经在祠堂，就等着你们来了。”

　　颜府很大，格局分布较为复杂。柳楼曦跟着颜荟煊左拐右转的，在四方院里转了好几圈，终于在她彻底绕晕之前，走到了祠堂。

　　在颜家，清明这日，依照祖训，祭祖要分两批。

　　先是由现任家主带着家中男子去后山墓地，跪拜祖坟。

　　等山上祭拜完，再由家中长辈，带着女眷在祠堂祭拜。

　　楚颜家男子不多，上山的一共就颜雨筠和颜三叔两人。

　　时候未到 ，祠堂没开，柳楼曦迈入院内，只见一排白衣黑裙的女子，或坐或站，等在树下阴凉处。

　　三房平妻迟夫人瞧见她们来了，停下闲聊，捏着手帕，假意擦了擦头上的汗，提高音量：“哟，我们家主母终于来了，可叫我们好等。”

　　她身侧立着的伍姨娘，从前是迟夫人的丫鬟。她嗤笑一声，立马附和道：“那可不，真真是从青楼出来的，出身低贱，一丁点规矩都没有。”

　　“你们不会说话，可以不说。”颜荟煊怒道。

　　“哎哟哟，黛丫头、妃丫头，日后你们可不能再去大房的院子。”伍姨娘拢住自己的两个女儿，不知是教导，还是讽刺，“你们别看主母她长得娇小乖巧的，那可是个有手段的。你们还小，分不清是非，可不能被她带坏了。”

　　柳楼曦料想到与颜家三房会起冲突，可她刚来，还一句话没说，她们就先出言不逊，给自己连扣好几个帽子。

　　她想插话怼两句，却发现她们一句接一句，节奏快得竟是连半个字都插不进去。

　　“谁带坏谁了？”颜荟煊娴熟地呛回去。

　　“煊丫头，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和嫂子说话的。”迟夫人上一秒帕子刚擦完汗，现在又举着开始抹眼泪。

　　颜荟煊冲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以前是懒得理你。”

　　太阳不知不觉，已经爬到头顶正上方，颜老太爷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祠堂出来。

　　“咚、咚、咚。”他面色铁青，用拐杖重重地敲了三下，厉声：“柳楼曦进了颜家，来了祠堂，从今天起，就是我颜家人。你们全部退出去，就你们这样丢人的样子，祖宗都不想见你们。”

　　见颜老太爷生气了，三房几位女眷不敢再造次，纷纷行礼，离开了祠堂所在的院子。

　　骂完，老人家平复了片刻，温声：“长孙媳妇，你跟我进来，我有话同你说。”

　　·

　　山上祖坟那边，两人此时已经祭拜完。颜三叔自知房中女眷素来多生事端，无奈性子软，管不住，索性出门，躲个清静。

　　而颜雨筠不放心柳楼曦，过来等她，刚好看到这一幕。

　　他闷声走了，绕到祠堂侧门，折回来，藏在颜太爷的视线盲区，刚好能窥见柳楼曦的地方。

　　他担心她被爷爷为难，毕竟，她同曹夫人的经历，有几分相似。

　　祠堂里空落落的，四周燃尽熄灭的蜡烛还没来得及更换，昏暗中透露出一股阴森的气氛，以及在此之下，暗藏的颜家凋亡之气。

　　柳楼曦立在颜老太爷之前，低着头，心里有些不安，脑海中满是鬼魂显灵、棒打鸳鸯的情景。

　　颜老太爷背对着她，背挺得笔直，轻柔地抚摸拐杖顶端的鹿角龙头，缓缓开口，道出一段往事：“曹枫有一段时间，曾名颜枫。”

　　柳楼曦瞪大双眼：“怎么会？”

　　“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颜老太爷语速缓慢，声音沙哑，“大郎年轻的时候，闲不住，浪荡江湖，娶了大儿媳妇。两个人成天在外面，不着家就算了，还老往家里送人。曹枫就是他们送回来的，说是收作养女，还给改了姓，上了族谱。”

　　“二郎同秦颜家有娃娃亲，二儿媳妇从小就被送来家里。曹枫刚来的时候，十二三岁，和他们年龄相仿，几人常常玩在一起。日子就这么过了几年，年岁大了。二郎和二儿媳妇成了婚，不满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儿子。又过两年，生了个丫头，也是同年年底，大楚没了。”

　　颜老太爷转过身，浑浊的双眼中晕出泪光：“楚颜家从此，就落了啊！再之后，颜家低调行事，暂避锋芒。容国一统，清扫旧臣的风头过了，时局好转。可颜家的怪事，却是一件接一件来了。”

　　“起初是老二家的丫头失足落水，没了。再是二儿媳妇误食了红花，胎死腹中，双重打击下，人也跟着憔悴，没几个月，随丫头去了。二郎浑浑噩噩，日日夜夜守着大儿子。”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元宵节的时候，二郎禁不住孩子撒泼，带他出去，自此没了下落。二郎彻底疯了，大郎他们在外地得了消息，赶回来。刚到家没几日，就被人在自己屋里抹了脖子。再然后曹枫离开了颜家，莫名其妙成了青楼老板。”

　　颜老太爷死死闭着眼睛，艰难，哽咽道：“我们起先以为，是容皇容不下我楚颜家。直到后来，曹枫拿着老二家的小子走失那日，身上穿的衣服上门，逼二郎娶她为正妻。”

　　他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从嗓子眼里挤出来：“那时我们才知道，孩子是被曹枫拐去了。之后我托关系，查出颜家发生的一切，全部都是她做的。”

　　“这怎么可能？她不是流落青楼的孤女吗，怎么会……”柳楼曦浑身僵硬，惊呼道。

---

作者有话要说：　　23.5.22|24.1.23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