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铁匠与画壁师》Nienna

10、雨洗柳青

　　“是啊，怎么可能的呢？”颜老太爷失神喃喃道。

　　柳楼曦紧咬下唇，为颜家的遭遇感到悲伤，心情不免沉重。

　　曹枫害死颜家五人，莫不过受困于一个“情”字，想到她平日在楼里，是如何讨好颜二叔的，不免感到唏嘘。

　　随后颜老太爷背过身，仰头凝视着祠堂最高处，颜氏老祖的碑位，目光坚定：“大儿媳妇是江湖流派中的医家子弟，医家医仙前来悼哀时，出手治好了二郎的疯病。”

　　“医仙临走的时候，留了一个忠告给颜家。莫要动曹枫，她与容皇二子，也就是齐王，有些关系。他先前受邀为齐王大公子调理身体，在府上看见过被仆婢环伺，唤做‘小姐’的曹枫。”

　　颜老太爷颤颤巍巍从供桌上拿起族谱，翻到倒数第二页，递给柳楼曦：“二郎知道后，一个人枯坐了一夜。第二天拿了族谱，划了名字，离开颜家。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他去了炎枫楼，娶了曹枫。”

　　柳楼曦接过族谱，只见上面有两个名字被朱墨叉去。

　　一个是，楚地颜家第三十六代家主：颜炎川。

　　另一个是，楚地颜家第三十七代大房（养）女：颜枫。

　　颜老太爷鼻子发酸，泪从眼角滑落，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淌过，消失在脖颈处，悲叹道：“为了你，这一条蛇蝎，如今又要进我颜家了啊！”

　　闻此言，柳楼曦一愣，全然不知这与自己有何关系。

　　风卷起纸页，往后翻了一页，她顺着“沙沙”声低头，只见后一页上书有：

　　颜家第三十七代家主：颜雨筠主母：柳楼曦

　　颜家第三十六代二房夫人：曹枫（补录）

　　“这！这怎么可以？”柳楼曦双手颤抖，这本薄薄的族谱，如千斤巨石，几乎要将她压垮。

　　这不是曹枫和颜家的恩怨纠葛吗？怎么会扯到自己身上？颜家作出这么重大的决定，让害死五个颜家人的曹枫上族谱，是为了她？

　　柳楼曦震惊过后，觉得荒谬极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楚颜家的画壁技术，已经旧了。”老太爷用手帕擦拭着供供上的灰尘，沉声道，“颜家，需要你的铁画技术。”「1」

　　柳楼曦几个深呼吸，冷静下来，蹙着眉头：“你们都商量好了，是吗？”

　　“颜雨筠把那个倒‘福’字铁画买回来，你们是不是就已经想要铁画技术了？我被卖到青楼，刚拜托颜二叔送铁画，隔日恰好颜雨筠就来了？这些都是算计好的吧！”

　　她越深想，越觉得可怖：“碰巧曹夫人安排我的梳拢，刚好全了你们的心思，把我定下，铁画技术就名正言顺成你颜家的了？别说什么为了我，让曹枫上族谱，你扪心自问，是为了我吗？我为什么要……”

　　颜老太爷用拐杖敲了一下地，骤然打断柳楼曦，目如鹰隼，逼视着她，语气平静：“没有颜家，被兄长抵卖为奴籍的你，一辈子都要呆在青楼。你真的以为，曹枫那个毒妇，会让你赎身离开吗？”

　　“够了。”颜雨筠从阴影里走出来，打断两人的争执，壮硕的身躯挡在柳楼曦身前，隔绝了颜老太爷的视线。

　　“爷爷，颜家发展，不能靠掠夺技术。”他正色道，“不用铁画技术，我也能撑起楚颜家。”

　　“我已经告慰过列祖列宗，柳姑……楼曦，还未行礼赋姓，今日就不参拜了。”然后他就拉着柳楼曦，离开了祠堂。

　　不知何时，空中布满乌云，天幕半黑半透，如夜幕低垂，许是清明节的关系，四周阴寒风重，死气沉沉。

　　雨，一滴一滴落下。

　　就如他们初见的那一日。

　　柳楼曦愣怔地被他牵着走了一段，回过神来，甩开了他的手，“颜雨筠，你是怎么想的？”

　　“我从没有窥探铁画技术。”颜雨筠垂下头，诚恳地望着她，“起先，我以为这只是一种全新的颜料。”

　　柳楼曦垂下的手，紧紧攥住衣角，迎上他的目光：“我呢？我对你而言，我是什么？”

　　她的任务本来就需要弘扬铁画技术，是故铁画技术一定会教授给其他人。

　　颜家想要，从一开始，就只用和她说，好好商量，而不是在她落难的时候，顺势而为，将自己与颜家绑死。

　　她知道颜家帮了她，没有颜家，她无法离开青楼，那日柳母可能会出事，没了大力天赋；没有颜家，曹夫人会安排她接客，她不一定能逃过；没有颜家，甚至，她连第一阶段的任务都无法完成。

　　柳楼曦很感谢颜家，但这并不代表，颜家可以这样欺骗她。

　　起码，颜雨筠不该这么做。

　　雨落在柳楼曦身上，湿了衣裳，刺骨的寒意包裹住她，几欲声嘶力竭：“你说啊，颜雨筠，你是怎么想的？”

　　“我……”颜雨筠眼神中满是迷茫，心里有股莫名的感觉，不知如何定义，如何表达。

　　颜荟煊在大房院子等了好久，没见他们回来，雨越下越大，担心他们被雨困在偏僻的祠堂，于是带了伞，一路寻来，刚好遇见这一幕。她错愕道：“哥，嫂嫂，你们……？”

　　颜雨筠不知道怎么回答柳楼曦，远远看见自家妹妹，脑子一抽，答道：“妹妹。”

　　柳楼曦恍惚道：“妹妹？和颜荟煊一样？”

　　颜雨筠没说话，他觉得不一样，但是想保护她们的心，又是相同的。

　　柳楼曦松开手，低头，抚平捏出褶子的衣角。可这是棉布料的衣服，还沁了水，褶子一旦有了，根本抚不平整。

　　她放弃了，接过颜荟煊递来的伞，转过身：“母亲还在家中等我，我先回去了。”

　　目送着柳楼曦走远，颜荟煊心中疑惑：还没祭祖，嫂嫂怎么就走了？

　　扭头看见失魂落魄的兄长，她就是再傻，也觉察到，这两人之间，味儿不对了。

　　颜荟煊往他跟前挤了挤，把伞偏向他挡住雨，有所猜测，但心有顾虑，不想表现出自己很了解男女感情，遂暗暗提醒道：“哥，你不是要陪嫂嫂回去扫墓的吗？”

　　“嗯，她生气了。”颜雨筠觉得心里突然空了一块，眉头紧蹙，左手拇指揉了揉太阳穴，烦闷不已：“许是太爷说了些重话……也可能是，我说把她当妹妹？”

　　“你们还有两个月就成婚了，她柳楼曦，是你的未婚妻啊！”颜荟煊惊呼。

　　瞅着哥哥那呆傻的模样，她恨不得以身替之，立马去追嫂嫂，继而伸手用力推他一把，催促道：“嫂嫂她生气了，你还不快去追！”

　　颜荟煊这么一点，颜雨筠霎时反应过来了，懊恼地一拍大腿，阔步追去。

　　待到他可以远远地瞧见柳楼曦的背影时，却发现她登上了一辆马车。没等他赶到，马车就已跑动，将他甩在身后。

　　万幸，颜荟煊担心他赶不及，牵来了马匹。

　　颜雨筠一把拉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扬鞭而去。

　　雨珠打散沿路的海棠花瓣，花落如雨，雨落成花。

　　柳楼曦手伸出车窗，虚握住落到手心的海棠花瓣，翻转手腕，五指用力收紧，松开。碾碎了的花瓣，掉到泥地上，又被马车碾压而过。

　　“柳姑娘心情不好？”微雨相去见一个朋友，恰巧从这条街路过，望见柳楼曦，便停下邀她上来。

　　柳楼曦摇摇头，收回搭在轩窗上的手，拿着手帕，细细擦拭干净：“没有，还得多谢微公子，愿意载我一程。”

　　“顺路之事，不必言谢。”微雨相身子往前探了探，摇着扇子，好奇道，“柳姑娘怎么会从颜府出来，还是在清明之日。这颜家的规矩甚是古怪，我此前想去拜访，都不得入内。”

　　没等柳楼曦回答，马车突然一个急停。

　　微雨相受惯性影响，扑到坐在对面的柳楼曦身上。

　　“哎呀，公子你不能上来！”赶马的小厮，哪拦得住又高又壮的颜雨筠。

　　颜雨筠上车，一把掀开帘子，弯着腰进了马车。

　　“哎哟哟，磕到我膝盖骨了。你个什么东西，怎么赶车的。”微雨相一撑马车坐沿，从柳楼曦身上起来，扭过头就看见颜雨筠。

　　他先是一愣，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而后脸上绽开绚烂的笑容，捡起刚刚掉落的折扇，一甩，打开扇面，摇了三摇，凑上前去，亲切自然道：“这不赶巧了！常言道，人生之喜，他乡遇故知。雨筠兄，好久不见。”

　　颜雨筠却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关切道：“柳姑娘，你有磕碰划伤吗？”

　　“我没事。”柳楼曦摇摇头，也站了起来，总觉得眼前的场面，该死的似曾相识，于是便问道，“你们不会认识吧。”

　　“雨筠兄，你都不关心一下我吗？”微雨相举扇掩面，状作悲伤，“咱们可是有着三载同行，相依为命的岁月啊。”

　　颜雨筠撇着嘴，冷漠无情：“微霜，磕一下，以你的武功，会有事？”

　　“有事，无事的，你都不问一句。”微雨相埋怨了一句，随后打了个哈哈，“都坐下聊，坐下聊。”

　　颜雨筠“嗯”了一声，侧身跃过他，坐到柳楼曦身旁。

　　微雨相捏了捏鼻子，又侧头揉了揉眉心，想起暗探的传信，眼中一抹道不明的隐晦划过：“你们两不是合作关系吗？”

　　“所以你实际上叫微霜。”柳楼曦同时开口道。

　　“未婚夫妻。他名微霜，姓不知道。”颜雨筠一句话，干脆果断地回答了两人的问题。

　　“呀，原来柳姑娘竟是我兄嫂。”微霜放下折扇，双手抱拳行了个歉礼，“先前多有冒犯，还请嫂嫂勿怪。”

　　柳楼曦明了他是指，那日刀架脖子一事。不过，一来他是约画的老板，二来伸手不打笑脸人，便摆摆手，就此揭过。

　　颜雨筠细细一想，便知晓他们是如何认识的了，淡漠道：“你约的猫蝶图。”

　　微霜手捧胸口，泪眼愁眉，仰头悲诉：“哎，我本欲向颜家定画。一路上，我风餐露宿，历经磨难，终于到了楚颜家。哪成想，雨筠兄的家竟是连大门，都不让我进啊。”

　　“壁画不行，铁画更好。”颜雨筠心思全在柳楼曦身上，没心情搭理微霜，直言道，“劳烦载我们去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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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3.5.28|24.1.23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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