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铁匠与画壁师》Nienna

7、楚地颜家

　　颜雨筠身子僵硬，同手同脚地往里走，临到门口，还被门槛绊了个趔趄。

　　柳楼曦瞧着他那慌张的样子，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古人都这么纯情的吗？有点可爱啊。

　　她捞起系在腰间的玉坠，摩挲着温润的翡翠，不觉想起那一晚。

　　当时，他们两人同处一屋，一起绘制海棠图。心脏的跳动，便是从那时失了节奏。

　　夜晚空幽寂静，烛光朦胧摇曳。

　　清冷的月光穿过轩窗，将五瓣花样式的窗棂，投印在棕黄色的木桌上，长出属于春夜的桃花。

　　晚风寒冷，一股一股的风溜进屋内，柳楼曦衣裙单薄，没一会，身子便止不住地打起了寒颤。

　　凉风是在颜雨筠从右侧，走到左侧剪短烛芯，挑亮灯火的时候，停下的。

　　她躲在山谷里。

　　柳楼曦不会用毛笔，可碳笔不易作画，颜雨筠便手把手教她握笔。

　　手背上火热的温度，直到她逐渐熟悉毛笔，能画出干净流畅的线条，才慢慢松开。

　　时间流逝，没多久，她成功画出了第一朵娇艳的海棠。欢愉时，她余光瞥见那跳动的烛火，在墙上描摹出他们相叠的暗影。

　　纸上作画，桌上生花，墙上佳话。

　　从回忆中抽离，柳楼曦凝视着玉坠。

　　这是一个系着长流苏的翡翠平安扣，摸上去玉身总体细腻，种水透润，品质上佳。细看，其上雕刻着云纹与青竹，雕工精湛，总的来讲，这枚玉坠价值不菲。

　　只是，它看大小，不像是男子普遍佩戴的玉佩，更像是由女式缨络改制的。

　　柳楼曦想到：许是，同李姐姐赠字一般，是与他相好女子赠与的。

　　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平白长出个疙瘩，她看着玉坠，觉得绿的有些扎眼。

　　加之，她对颜雨筠之前，同曹夫人买卖她的封建行为，极其反感。

　　想到这，她胸口越发沉闷，于是解下玉坠，打算归还给他。

　　走进锻铁屋，颜雨筠立在桌旁，正在研墨。

　　“方才的事，不必在意，玉坠还你。”柳楼曦低着头走过去，纤长浓密的睫毛顺着视线微微下垂，在白嫩的肌肤上，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重要的东西，不能随便送人。”

　　“抱歉，我……”颜雨筠接过玉坠，觉得柳楼曦误会了什么，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说，于是微不可见叹了一声，就此作罢，失落地把玉坠重新系在腰间。

　　“来说正事吧，那幅《富贵海棠图》我想改一改。”柳楼曦拿出之前的草稿，摊平在桌上，“我之前选海棠为画的主体，一是正值初春，海棠应景；二是海棠、牡丹同为富贵之花，意蕴好。”

　　“不过，我为了能回家里锻铁，同曹夫人许诺，会赠她一幅。然而铁画制作十分耗时，所以我想把这幅《富贵海棠图》稍作修改，草图还是需要麻烦你。”

　　颜雨筠点点头，正色道：“好，要怎么改。”

　　柳楼曦拿起毛笔，沾墨写下：东风催露千娇面，欲绽红深开处浅。「1」

　　又书：皎皎玉兰花，不受缁尘垢。「2」

　　“我想再加一重寓意，青楼女子虽然在世人眼中多娇艳。”她放下毛笔，吹干墨汁，将宣纸递给颜雨筠，“但我认为，其中也有身处泥潭，而心思纯洁的女子。”

　　“所以我想在画中加一支玉兰，白兰环绕粉棠。”玉兰花象征着高洁，无瑕，同时也有祝愿女子能收获一份纯洁爱情的寓意。

　　颜雨筠细细品读了一会，沉声道：“我从未轻视过你。”

　　柳楼曦沉默不语。

　　“我……”颜雨筠总觉得自己同柳楼曦之间有什么误会，但又不知是什么，无奈道：“我明白了，我现在就修改草图。”

　　两人商量好了，便低头各自忙碌。柳楼曦用炭笔为李花魁要的两字起样图，颜雨筠绘制梨花。

　　过了好一会，颜雨筠乍然冒出一句：“我母亲雕的。”

　　他记得上次同她解释，被嫌弃长篇大论，所以这次斟酌组织语言，特意只讲重点。

　　“嗯？”柳楼曦扭过头呆呆看着他，“什么？”

　　颜雨筠认真道：“玉坠，是我母亲雕的。”

　　“……”柳楼曦心里暗暗懊悔：早知道先问清楚了。

　　胸中淤积的烦闷一扫而空，柳楼曦嘴角噙着笑，羞涩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送给我？”

　　“赔礼。”颜雨筠正背对着柳楼曦低头作画，没看见她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不过万幸的是，他的直男属性救了他一命，“我母亲留给我正妻的。”

　　柳楼曦整个人呆愣住，急忙问道：“正妻？”

　　“嗯。”

　　她被这个消息炸得有些晕：“你娶我为正妻？不是妾吗？家里允许了？”

　　“嗯。”

　　柳楼曦惊诧过后，便是难言的欢喜。她现在，十分想把玉坠要回来，但不好意思直说，遂戳了戳颜雨筠，委婉道：“这玉是什么材质的？”

　　他低着头，沾墨落笔：“翡翠，不值钱。”

　　她见他没反应过来，又暗示道：“我想再看一看。”

　　“平安扣，没什么特别的。”

　　柳楼曦已经彻彻底底不知道说什么了，又气自己，又气他，于是阴阳道：“是不特别。”

　　颜雨筠颔首，表示赞同：“嗯，确实。”

　　沉默，是今晚的柳楼曦。

　　她好不容易才想开，接受了颜雨筠，虽然有他长得帅的成分，也有正妻这一加分项，但是为啥他是个钢铁直男啊。

　　她顿时觉得自己有些草率，打开的心门合上了一寸。

　　“你和我说说颜家？”柳楼曦决定了解一下他的家庭，如果颜家人好相处，还是可以考虑的。

　　念及他的言语表达能力，柳楼曦添了一句：“说清楚，详细点。”

　　颜雨筠手上动作没停，淡淡道：“祖上自周天子时期，便以画为生。后幸得天子垂爱，任天子御用画师一职，赐姓为‘颜’。”

　　“之后，天子势微，天下礼法崩坏，颜家内部意见不合，也随之分家。到了我这一代，共有四颜。分别是纸画齐颜、碑刻秦颜、壁画赵颜和我家画壁楚颜。”

　　柳楼曦问道：“壁画和画壁，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颜雨筠：“本来是一样的，只是我高祖父不满楚颜被赵颜压了一头。便融合了雕刻技术，改平面做画为立体雕画，壁画也颠倒为‘画壁’，以此区分。”

　　“懂了，改良创新，你继续。”

　　“楚颜家嫡系一脉人不多，一共三房，十三人。爷爷是家里最大的长辈，我父亲是嫡子，还有脱离颜家的二房，和没分家的三房。大房就剩我和妹妹颜荟煊；二房是二叔和曹夫人；三房人多，三叔有一妻一平妻，还有两房妾室，膝下有三个庶女。荟煊和堂妹们，你之前见过。”

　　柳楼曦想了一会，没有印象：“什么时候？”

　　“我来找你买簪子的那天，她们早上去你摊子了。”

　　“这样啊。”来看簪子的人多，柳楼曦一时想不起来，也没有纠结，等见到就知道了。于是，她转而问道：“颜二叔为什么会娶曹夫人啊，还是正妻？”

　　这回换颜雨筠沉默了。

　　就在柳楼曦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转过身，正颜厉色，语气沉重道：“曹枫害死了原来的二婶和堂妹。”

　　“在颜家不要提这件事。”

　　柳楼曦被颜雨筠吓到，下意识回道：“好。”

　　等颜雨筠回身继续作画时，她才回过神来。为何颜二叔会娶杀害自己妻子与孩子的凶手，明面上还与她很是恩爱？

　　话头过了，而且颜雨筠也不愿细说，柳楼曦便没再多问。

　　自此无话，两人手上忙活不停，直至清晨。颜雨筠修改好了草图，柳楼曦也差不多该回炎枫楼了。她给还未起身的柳母留下了字条，同他一道雇车进城。

　　·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白天，柳楼曦就在楼里补觉；晚上，则是溜出去，回家锻铁。

　　颜雨筠时不时会到柳家找她，每次来都不空手，总会带些吃的用的。每次来，柳玽定要邀请他留宿，而柳家又没有多余的房间，所以他常常同柳楼曦在锻铁房中呆上一晚。

　　日子平静如水。几日中，唯一泛起的一点波澜，是有一次颜雨筠顶不住柳母的盘问，说了他定下柳楼曦的事。

　　柳母当时很生气，不过柳玽同她谈了一宿，到了第二日，她便接受了颜雨筠，不再反对。

　　转眼已是一周，柳楼曦如约锻出李花魁要的两字。给李花魁送去后，她很是高兴，连连道谢，许诺请柳楼曦吃饭。

　　这一天，她同往常一样，打了一晚上铁，回到楼里累极了，径直回到房里歇下。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柳楼曦感到腹中空空，想出门觅食。

　　门外不远处，候着一个小丫头，一见房门松动，就急急上前：“柳姑娘，你可醒了，花魁在荟萃楼里，等你好些时候了，我们快走吧。”

　　柳楼曦看过信物，想着是李花魁请她吃饭，便跟着走了。

　　荟萃楼乃皇商西陵家的金字招牌，因汇聚天下美食为一楼，而得此名。

　　既是天下闻名，里头消费自然不便宜，光是开桌便要收取一金，随随便便吃上一顿，都要数十两金子。荟萃楼是繁华的丽城中，最为亮眼的存在，甚至可以这么说，它是丽城的月亮。

　　李花魁虽然身价高，手头客人打赏的银子多，但是也顶不住去荟萃楼花销，而柳楼曦对此一无所知。

　　·

　　荟萃楼离得不远，很快就到了。五层高楼的飞檐上挂满花灯，门口坐着两只栩栩如生的石雕貔貅。

　　她步入其内，暗自观察着楼内。一楼是单桌，以供散客，典雅的刺绣屏风将桌与桌隔断，提供了一定的私密空间。二楼以上便是雅间，越往上价越高，相对的装饰与服务也更好。与它相比，炎枫楼的装潢，简直不堪入目。

　　小丫头带着柳楼曦从一楼上到了顶楼，五楼只有一个雅间。

　　柳楼曦觉得事情不对，正想回头离开，小丫头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抵住她的脖颈，“开门。”

　　她惴惴不安地推开门，果然，李花魁不在。

　　房间内，只有一位风流倜傥的公子，正半倚窗檐，摇着折扇，扬唇笑道：“来了呀。打铁做画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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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白兰粉棠图》参考的清代·奚冈所绘的《海棠玉兰图》现藏于上海博物馆。
「1」：《木兰花·海棠·三之二·林钟商 》
宋 · 柳永
东风催露千娇面。欲绽红深开处浅。日高梳洗甚时忄欠，点滴燕脂匀未遍。
霏微雨罢残阳院。洗出都城新锦段。美人纤手摘芳枝，插在钗头和风颤。
「2」：《玉兰》
明·王谷祥
皎皎玉兰花，不受缁尘垢。
莫漫比辛夷，白贲谁能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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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忙着码字，没空翻书起妹妹的名字，就问了我闺蜜L。她专门查着取的，呜呜呜，今天也是表白我闺蜜的一天～
23.5.21/24.1.23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