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铁匠与画壁师》Nienna

6、花中迷计

　　已是傍晚，抬头，天上飘着灿烂的金橘色云海，层层叠叠，云兴霞蔚。

　　低头，余晖隔着马车路过卷起的尘埃，幻化成柔漫的雾纱。温暖的光穿过空气里的碎粒，折射出绚烂的色彩，在柳楼曦乌黑的眼珠中，印出七色光。

　　她看着这扑面而来的烟尘，总觉得有些眼熟。

　　思绪翻涌，就在她快要抓住脑海中，那股一闪而过的线时，忽然被一个甜润的声音打断了。

　　“柳妹妹，我可算是找着你了。”李花魁出门买金簪，远远瞧见柳楼曦，原本沮丧的脸，顷刻间笑得明媚又真诚，顾不及仪态，阔步走去挽住她，“我亲手做了些甜糕点心，想着中午给妹妹送去尝个鲜，寻了一圈，都没找着你。妹妹此刻，是要回楼里吗？”

　　得了柳楼曦的肯定答复，李花魁半是邀请，半是强硬，拉着她上了自己的马车。

　　两人坐在马车的宝座上，李花魁接着方才的话，亲昵道：“久寻不见，我忧心着怕你遇到意外，就去问曹夫人，看她是否知晓你的行踪。可赶巧了，曹夫人也没在楼里。”

　　“唉，瞧我，不说这些了，妹妹没事便好。”言语间，她注意到柳楼曦的视线，时不时落在马车小桌上的茶盘。

　　扫了眼柳楼曦纤细的腰身和平坦的小肚子，李花魁端起盘子，奉予她，婉言道：“这些是早上做的新式点心，妹妹能否帮姐姐尝尝？总觉得，我做出来的点心，比起大厨，还差些什么。等回楼里，晚些时候，再做些我拿手的，新鲜的，热热乎乎的，给妹妹送去。”

　　李花魁这几年能稳居花魁的宝座，可不是个假把式。出口言语，不过是捡着自谦之意说的，实际上茶盘里的糕点做工精巧，色泽靓丽，香味清甜。

　　柳楼曦拿了一个桃花酥，入口面皮酥脆，内里夹心糯软绵密：“李姐姐做的很好吃。”

　　她幸福地眯着眼，毫不吝啬地赞美道：“李姐姐的手艺绝了，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糕点了！才学的都这么棒，我已经不敢想，李姐姐做熟悉的糕点，会有多好吃。”

　　没有人不喜欢听褒奖夸赞，李花魁亦是如此。闻此言，她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真诚了几分，又道：“我就好这一口吃的，妹妹与我的喜好，真是像极了。若不说，我初见妹妹就心生欢喜呢。”

　　“对了，说到这个，妹妹怎知我素爱书画。今早，妹妹托颜公子送我的字，当真是妙极了。”李花魁套完近乎，渐渐步入正题。

　　她凑近柳楼曦，兰花指虚掩着嘴，压低声音，轻言道：“不知，是何人赠与妹妹的，可否给我引荐引荐？”

　　柳楼曦上一顿饭，还是昨日颜雨筠买的一个烧饼，此刻饿得前胸贴后背，嘴里塞着糕点含糊道：“我自己打的。”

　　李花魁笑容一僵，觉得是柳楼曦不愿告诉自己，编出的搪塞之词，但很快便恢复过来，顺着她话说：“妹妹可以帮姐姐再写两个字吗，价钱好商量。”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何况柳楼曦已经把李花魁当作朋友，痛痛快快应下：“家里先父留下的材料不多了，姐姐给我个材料成本价。都是朋友，手工就不收费了。”

　　柳楼曦顿了顿，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工期，接着说道：“姐姐要的急吗？我手头还有一个《富贵海棠图》没打完，可能要等个十几天。”

　　“妹妹能不能先做我的？”李花魁眸中闪过一丝焦虑，半真半假，故作烦愁，“我也不瞒着妹妹。前几日来了一位公子，同我情投意和。他今日来寻我，十分喜欢这字。曹夫人不会放我同他离去，我便想赠他一件所喜之物。见物如我，权当是留个念想。”

　　“啊，这样啊。”柳楼曦放下咬了一半的糕点，又仔细算了算，“只打两个字倒是快，差不多两天时间。但是我搞这个要回家弄，曹夫人那边……”

　　李花魁像是生怕她反悔一样，脱口而出：“这个不难，我去同曹夫人说。”

　　两人交谈间，马车已行至炎枫楼。

　　李花魁拦下柳楼曦，自己先行下车，站在马车旁，扶她下车：“此事就拜托妹妹了，字是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中的 ‘微雨’ 二字。我现在就去同曹夫人商量，妹妹先去用膳，安心等我消息。”「1」

　　“好，麻烦李姐姐了。”

　　柳楼曦暂时别过李花魁，走到后厨。

　　碰巧过了楼里的饭点，楼里帮厨的婶子们正忙着做客人点的饭菜。柳楼曦寻了个没人用的灶，自己生火，煮了碗青菜鸡蛋面。估摸着时间，她把面从锅里捞起来，收拾好灶火，端着碗出去，就近坐到四季院里。

　　春日，寒凉的晚风，抚慰了她今儿一整天烦躁的内心，也吹凉了面汤。

　　她飞快嗦完面条，顺手冲洗了碗，回到房间，等待李花魁。

　　柳楼曦刚舒舒服服倒在床上，沉寂了有一段时间的铁画系统蓦然冒出来道：

　　【第二阶段任务开启。】

　　【目标：任务进度达成：13%，限时：两个月。】

　　铁画系统异常高兴，甚至身上抖落下不少数据拟态小红花：“宿主，冲鸭！下午开组会，主系统狠狠夸了我们！”

　　柳楼曦娇笑道：“等我打完《富贵海棠图》，希望进度多涨一点，快一点做完所有任务。”

　　“嗯嗯，宿主是你的话，一定可以！”

　　柳楼曦和铁画系统聊了好一会，还不见李花魁人影，有些担心。

　　曹夫人唯利是图，平时看起来对李姐姐很好，几乎等同颜二叔，事事有求必应。可现下这棵摇钱树，生了不纯的心思，所求之事也颇为敏感，还不知道她会怎么为难李姐姐呢。

　　所思至此，柳楼曦决意去曹夫人那看看情况。

　　·

　　曹夫人的房间门户大开，站在走道上，隔着几米远，她就已嗅出空气里浓浓的火药味。

　　曹夫人和李花魁两人面对面，神色隐晦，各处一方，都没注意到她的到来。

　　柳楼曦扣了扣门，“曹夫人，李姐姐？”

　　曹夫人扭头撇了她一眼，没给好脸色，阴阳道：“哼，才来几日，柳姑娘当真是好手段。”

　　“我卖身契在你那，我就算是回家，又能跑到哪去？”有颜雨筠那事靠着，柳楼曦此时不惧曹夫人，坦率道，“我跑了，夫人一报官，我娘和兄长都会被发卖。”

　　“柳楼曦，我已经同意了你一次。”曹夫人面如黑炭，“进了楼，就要给我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待在这里，不能破了楼里的规矩。若是所有姑娘都像你这般肆意妄为，这炎枫楼只怕明日就倒了。”

　　李花魁见时机成熟，说出了自己早先就想好的“折中法子”：“不如这样，柳姑娘白日呆在楼里，晚上回柳家。傍晚趁其他姐妹忙的时候，藏着离开。多出来的煤油钱，算我的。”

　　曹夫人垂目深思，颜二叔昨夜同她吹了枕边风，顾及到他，这才勉强同意，不悦道：“就如此行事吧。”

　　事情办妥，两人要走的时候，柳楼曦偏头，视线刚好扫到曹夫人身侧黄梨花木的梳妆台上，有一个带锁的木盒子，一旁散放着些胭脂水粉和一盒未合上盖子的烟草。

　　她猛地想起第一次进炎枫楼，烟雾缭绕，曹夫人手里好像拿着一只烟粉色烟枪，于是，按捺不住地试探道：“夫人，我想送你一幅青山图。到时候挂在大厅，你身着粉色衣裙，粉色烟枪，烟一起，似云似水，宛若仙境。”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曹夫人讽刺一笑，“我等着你的画。”曹夫人看破了柳楼曦的话术，像她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被柳楼曦随随便便一句话，诓出有价值的信息。

　　李花魁藏在衣袖中的手，轻轻拉了拉柳楼曦衣角，示意她不要多言：“李妙清多谢夫人，天色不早我们便不多留，以免打扰夫人休息。”

　　柳楼曦想即刻回柳家，李花魁遣自己的马车送她。下楼的时候，柳楼曦问道：“李姐姐，你为何……？”

　　李花魁伸手捂住她的嘴，打断她未出口的话：“嘘，别在楼里说，日后找机会，再同你细讲。”

　　就这样，柳楼曦带着满腹疑团回到了柳家。

　　夜明星稀，已至亥时，窗户透出温暖的烛光，家门半开，原是家里来了客人。柳母今日惊吓过度，先行歇下，柳玽坐在八仙桌主位上招待颜雨筠。

　　颜雨筠心里挂着铁画，约莫下午末时就来到柳家。一直等到申时末，才见柳母和柳玽回来，同他们两人解释了一番，不禁为他们今日之事捏一把汗。他放心不下柳楼曦，加上柳玽盛情相邀，便打算在此留宿。

　　他一直盯着门口，第一时间看到柳楼曦的身影，放下茶杯，起身，“柳姑娘。”

　　“颜公子，你怎么来了？”柳楼曦不想理会柳玽，权当自己没看见他，径直走向颜雨筠，“我们去锻铁房聊，正好有一个稿图想请你帮忙。”

　　柳玽被无视了有些生气，但转念一想，颜家有钱，颜家家主若娶了自己的妹妹……

　　他嘴角上扬，眼睛眯成一条缝，在她与自己擦肩的同时，悄咪咪伸出脚，绊了一下毫无防备的柳楼曦。

　　事成了，柳玽猥琐一笑，猫着身子，溜之大吉。

　　柳楼曦反应不及，直挺挺的一整条，趔趄两步，稳不住身子，扑向已经转身迈步的颜雨筠：“啊。”

　　颜雨筠只觉得身后袭来一阵香风，撞得他脊梁骨都软软绵绵了，心底伴随着这一撞，悄然生出一种隐涩的情绪。

　　“好痛！”柳楼曦后退两步站稳，眼泪汪汪，用力吸了吸鼻子，揉了揉。

　　“没事吧？”颜雨筠情不自禁伸出手掌，厚实宽大的手掌自然弯曲，半拢她的脸庞，拇指轻轻拂过嫣红的鼻尖，“我……”

　　夜风拂过，挑动微弱的烛火，屋子里的光忽明忽暗，朦胧不清。

　　柳楼曦愣住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做什么？”

　　“是我失礼，抱歉。”颜雨筠回过神，飞快收回手，藏在身后，拇指不由自主摩挲几下。

　　继而他手忙脚乱取下身侧的玉坠，弯下腰，系到柳楼曦腰间，嘴里沉声蹦出两个字：“赔礼。”

　　柳楼曦看见他红彤彤的后耳根，微微扬起嘴角：“你给我系玉坠，也不合礼哦，一个赔礼可不够。”

　　春天多雨，可不知什么时候，跳动的烛光，烘得常年潮湿的泥墙，渐渐暖了。

　　颜雨筠身形一顿，腰又弯下去几分，以这个怪异的姿势后移两大步，转身跑进锻铁的房间，落下一句：“我先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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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宋·晏几道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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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咕不会写谈恋爱，哭晕！绝望的文盲，原是我自己！
23.5.12|24.1.22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