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薄之人》凤起临江

9、第 9 章

　　这几日苏懿几乎是连轴转的，一边上课一边兼职打工，晚上还要去医院陪床，有时累得正吃饭呢，筷子“啪”地一下摔在桌上，头朝着一边侧歪，就这么睡着了。

　　蒋石萍心疼他，几次都说让他专心学业，照顾好自己就行，但是苏懿都是摇摇头过去。

　　今日蒋石萍看着他又道：“小懿，你回去休息吧，妈妈一个人就行。”

　　苏懿打开保温锅，里面是老母鸡汤，生大病之人最是要补充营养，鸡汤是苏懿借了私人医院的小厨房炖的，文火炖了好几个钟头，骨肉都酥了，精华全都到了汤汁里面，他又将上面浮着的腥荤油腻的浮游撇去，撒上葱花，色香味俱全，让人忍不住十指大动。

　　他盛出一碗，端给蒋石萍：“妈，先不说这些，今天刚炖的汤，趁热喝了。”

　　蒋石萍接过，但是没喝，并不是因为不好喝，苏懿的手艺很好，以前有时候他回家晚，烧饭迟，免不得苏伟业一顿找茬辱骂，被默不作声的苏懿看到，后来就渐渐学会做饭，等着爸妈，他的手艺也是从那个时候练好的。

　　蒋石萍，舀起一勺热汤，又看着温热金黄的鸡汤在空中落到碗中，氤氲热气在空气中四散，散发着令人胃口大开的荤香。

　　她叹了一口气：“小懿，是妈妈连累你了，如果不是妈妈......”

　　蒋石萍的话不假，苏懿现在原可以和沈蔚一起看房住到外面，但是因为她意外得病他不得不放弃外出租房，将钱花在给她治病买补药上。

　　只是——

　　“妈，你生我养我诸多不易，我都明白，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说着又从床头的果篮中拿出一个苹果开始削，“明天就要手术了，不要多想，而且我不来照顾你，谁来照顾你，难道要你一个人签手术同意书吗？”

　　蒋石萍看着自己这个消瘦苍白的儿子，不禁老泪纵横：“小懿，妈没白生你。”

　　窗外，白桦树长到窗口，上面有不知名鸟雀的窝，一只毛色棕黑的小雀从远处飞来，停到窝沿，叽叽喳喳叫了几声，没多时从窝里探出来一只雀，明显年老许多，毛都稀疏了，小雀将嘴中衔着的谷物喂到老雀的嘴中，喂完之后又离开，一趟又一趟，苏懿也这样看了一遍又一遍。

　　鸟雀尚知养育之恩，更何况是人呢？

　　苏懿思绪不定，没留神，削苹果的水果刀一不小心割到了手指，瞬间殷红的血液从伤口涌出，和他惨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几乎是触目惊心。

　　蒋石萍看着心疼，连忙要叫来护士，苏懿倒是满不在乎道：“妈，没事的，我贴个创可贴就好。”

　　他走到卫生间打开冷水龙头在冷水下面冲，但是冲了许久都不见血凝结，他用餐巾纸捂住伤口，来到护士台，几个年轻护士这些天与他相熟，便给他做了简单处理，只是那猩红的血液还是从纱布渗出来，护士换了好几张纱布才止住血。

　　“你的血小板有些低，要不检查一下？”护士好心道。

　　苏懿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报以一个纯洁善良的微笑。

　　蒋石萍见他过了那么久才回来，有些担忧，她蹙着眉道：“怎么了？”

　　“没事。”苏懿淡淡的，让她放心。

　　很快蒋石萍就要准备术前准备，苏懿签上手术同意书的时候，不知怎的手都是在颤抖，握笔的那只大拇指正好受过伤，他用力之大，伤口又开裂，流出鲜血。

　　这些日子他总被推送一些关于医闹，手术意外的新闻，即便是他不在意，打开手机的时候也会瞄到几眼，有时候被标题吸引看了点内容，他太了解手术不可能百分百成功，不可能百分百不出意外，而且这些细小的意外很有可能就是生离死别。

　　他看着蒋石萍在担架床上被推入麻醉室，心不由得揪了起来，蒋石萍却好像没有事人一样握着他的手，安慰他，抚平他的情绪：“小懿，没事的，妈妈不会运气那么差的，你要相信林医生。”

　　手术室外，他在焦急的等待，看着“手术中”的灯牌亮起，心也跟着悬起，只是没想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会来——

　　沈霁今日没有穿西装，而是休闲的T恤，一条牛仔裤，露出他精壮的手臂肌肉，一看就是平日有规律的锻炼，但不是健身房中不见天日，喝着蛋白粉人造出来的肌肉，而是富有生气，健壮有力量的自然肌肉，皮肤都是健康的小麦色那是只有经常室外锻炼进行有氧运动才能的颜色。

　　“沈总，您怎么来了？”苏懿有些微微发愣地站起身，略微有些局促。

　　沈霁示意他坐下说，坐到他身边的椅凳上，缓缓开口道：“我今日无事，听闻你妈妈今日动手术就过来看看，毕竟是我介绍过来的。”

　　他没有说真心话，这段日子，他一直关注着苏懿这边的动态，就是为了寻一个合适的时间出现。

　　苏懿启唇，嘴唇翕动几下，最终千言万语化作一声感激的谢谢，他有些不适应地接受了沈霁的好意。

　　没由来的，他这次不问为什么，他问过安嘉，问过沈蔚，可能是他接受过太多别人的好意，默认了沈霁的亲近，戒备不是那么强烈。

　　很多年之后，他也想过是不是自己当初多一点戒备，很多苦难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自己就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但是答案是未知，谁都不知道人走上一个分岔路口会是怎样的结局，会有怎样的后果，无数种因造就无数种果，若非亲身经历又怎知前路如何。

　　苏懿低眉垂眼，看向自己的鞋尖，沈霁这才注意到他手指上的伤口，他道：“你手怎么了，流血了？”

　　“哦，旧伤了。”苏懿看了一眼，毫不在意的甩了甩手，“昨天削苹果不小心伤到了。”

　　血在纱布里还在渗出来，隐隐有溢出的趋势，沈霁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喊过一旁路过的护士来包扎。

　　就是那么巧，那个护士就是昨天那个护士，她看见苏懿有些惊讶道：“你昨天就好不容易止住血，怎么今天伤口就裂了？”

　　“昨天就没止住血？”沈霁抓住关键词问道。

　　“对啊。”护士熟练地包扎伤口，用镊子撕开原来旧的纱布时发现伤口皮开肉绽，有些发炎发白，“血小板低，我昨天说了让他检查一下，他不去。都发炎了，我给你重新消毒，要是想好快一点就吃一颗消炎药。”

　　沈霁面上露出迫切的表情，他抓住苏懿的手臂道：“我们现在就去。”

　　“不用了。”苏懿摇了摇头。

　　护士这些天观察知道这个面容姣姣的男生家境应该不太好，有些直言不讳道：“就检查一个血常规，不贵的。”

　　“去吧。”沈霁看着他道。

　　苏懿在两人围视下，抬了眸，几经犹豫终于道：“好。”

　　血常规出来，白细胞有点高，血小板比旁人低一些，别的就没有什么。

　　“我就说没事。”苏懿看着报告单，高中学过一些生物知识，他知道自己有些炎症，血小板虽说偏少但问题不大。

　　报告单出来沈霁也放心，他抬头看见路牌刚好旁边是食堂，于是道：“你等一下，我去一下食堂。”

　　等沈霁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一次性餐盒，里面盛着一碗汤：“红枣汤，给你补血的。”

　　苏懿已经受过他的好，这次人情都不知道怎么还，刚想拒绝，沈霁就道：“我知道你是经管专业的，你要是想谢我，就帮我分析一份报表好了。”

　　沈霁知道苏懿的性情，为人骄傲，极富自尊，而且他们的关系没有亲近到可以要他心甘情愿平白受他恩惠的地步。

　　苏懿凝视着他的眸子，半刹终于松口道：“谢谢。”

　　他坐在手术室门口看着手机，将近两个小时了，手术还没结束。原本手术预期两个小时就能完成，但是到现在还没消息，莫不是出了意外？

　　沈霁安慰着惴惴不安的苏懿，“别急，两个小时还没到，先等等。”

　　苏懿焦虑地上下起身，丝毫没有注意到，沈霁居然亲自动手一口一口给自己喂汤，他也顺从的喝下去。

　　沈霁看着他淡色的唇，轻启唇缝，露出那一点皓齿和嫩红的舌尖，不由得思绪飘散，表面上翩翩君子，内里的龌龊只有自己知道。

　　就这样沈霁一点一点喂，汤也见底，这时候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两个半小时，苏懿几乎急得团团转。

　　这时，手术室开了，步履匆匆地走出一个助理医师。

　　“医生，我妈怎么样？”

　　“病人血小板突然降低，我正要联系血库，家属请耐心等候。”说着就往外赶。

　　苏懿听到的一瞬间心脏骤停，他很清楚血小板降低会是什么情况，自己那一点伤口就血流不止，更何况蒋石萍是在手术台上！

　　他眼前一黑，就像是被重拳击中，蒙的躬身，若不是多亏沈霁扶着恐怕就要跪在地上了。

　　“你怎么了，护士！”沈霁赶忙道。

　　苏懿蹲在地上粗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稳定情绪，极力忍住自己因为情绪起伏过大而引起的呕吐道：“沈总，你能扶我去一下洗手间吗？”

　　沈霁将他扶到洗手间，苏懿趴在盥洗盆前就开始呕吐，一直吐到胃里什么都不剩，连黄褐色的胆汁都被反呕出来。

　　苏懿将呕吐物都冲掉，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竭力掩盖自己面上的狼狈，打起精神走出卫生间。

　　沈霁等在门口，关心道：“要去检查一下吗？你可不能倒下。”

　　苏懿默默摇头，“老毛病了，娘胎里带出来的。”

　　沈霁还想说什么，却在看见苏懿脸上的悲怆是止住了。

　　苏懿眼神孔洞，不自觉地喃喃，潜意识里已经信任沈霁，他道：“我怕，我好怕，我妈就这么没了，那这世上唯一在乎我关心我的人也没了。”

　　沈霁看着他脸上的悲哀神情一下子呆住了，片刻嚅嗫着唇，终是欲言又止，唯有双手搭在苏懿肩上给予他力量。

　　沈霁宽厚的手几乎覆盖了苏懿整个肩膀，他的体温透过手心，透过夏日薄薄的T恤传到苏懿肌肤，那是一种温热的怜惜，不是怜悯，而是同病之人相互的慰藉。

　　苏懿抬头，正好对上凝视他的眸子，里面是抚慰和关切。

　　经年之后，苏懿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沈霁的，或许就是从这个凝视开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