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薄之人》凤起临江

8、第 8 章

　　一早，苏懿就陪着蒋石萍来到二院，活检需要预约，尽管蒋石萍昨天就已经约好，但是还是排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

　　苏懿将蒋石萍送进科室，然后守在外面，他在医生打开门叫号的时候，老远就看到那冰冷无机质的大型医疗器械，他忍不住打个寒噤，他从小就害怕医院，小时候甚至看到拍x光的机器都会害怕的逃跑。

　　他一个人，和旁边许多焦心等待结果的家属一样，焦虑却又无可奈何，看着一个个家属接到家人看到报告单时或是喜出望外或是痛苦难当，他也是百感交集，不知如何。

　　沈霁今天陪着早已退休的外公外婆来医院体检，两位老身居高位时身旁最不缺的就是人，现在退了连个相陪的人都没有，除了他这个小辈，当真是人情冷暖一眼就知。

　　“老大，你公司里有事情要忙，不必陪着我们几个老头老太。”外公虽是戎马一生，但是老了却是和蔼可亲特别是对他们这些小辈。

　　沈霁被外人说是冷情冷血对母家的人却是极好，他搀扶着两位老人道：“我陪你们做完项目，看了报告单再走，免得又骗我。”

　　老人总是不愿小辈知道自己过得不如意，普通百姓家如此，像显赫如沈家也是如此。

　　“你这孩子。”两个老人相视一笑，既是无奈也是欣慰。

　　沈霁陪着两位老从退休干部体检中心下来，在电梯上一眼就看见在等候区坐着的苏懿。

　　他是那么多人中，人群的焦点，不光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更是因为他周身和身边之人完全不同的气质。

　　清冷，孤傲。

　　沈霁对着两位老人道：“外公外婆，你们先去车上，让司机送你们回去，我看见一个熟人。”

　　“唉，好。”外公外婆不觉得什么，乘着电梯离开。

　　沈霁循着方向，找到苏懿。

　　苏懿低着头，长睫低垂，浓密纤长的睫毛遮盖了他眼中无限的思绪，他脑中很乱，他已经想了无数种结果，对于母亲患乳腺癌还是不能接受，也查了不少资料，了解了一些，他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这时他视线中看见一双哑光黑色纯手工牛皮皮鞋，他以为是路人没有反应，直到低沉微哑的男声在他头顶响起，他才抬头：

　　“你怎么来医院了？”

　　因为是从上方传来，又带着威严的感觉，一瞬间就像是宙斯在奥林匹斯山巅发出神性的呼唤，苏懿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发现居然是沈霁！

　　“沈......沈总。”苏懿有些不可置信，瞳孔微微放大露出震惊的表情，“怎么在这儿？”

　　沈霁轻轻笑了一下，在他旁边坐下道：“怎么我就不能有三灾四痛来医院？”

　　苏懿缓过神，有些局促地坐得笔直，神情略微有些紧张，手指不由自主地扣着裤缝：“我以为沈总会找家庭医生......”

　　苏懿的头一直低垂，除了刚开始那一下对视，他始终是低着头，沈霁轻而易举就看见他因为营养不良呈现棕黄色的头发，以及他的发旋。

　　沈霁惊奇地发现苏懿居然有两个发旋。在他们这里两个发旋可不是什么好寓意，两个发旋拖娘六斤，以后会拖死当妈的。

　　沈霁收回视线，良好的教养让他不能无缘无故直视一个人太久，他道：“逗你的，我陪家里几个老人来体检，你呢？”

　　“我......”苏懿像是犹豫，又像是不好意思，他咬了咬唇，声音轻得如同蚊子叫：“我陪妈妈来做检查。”

　　“你妈怎么了？”

　　苏懿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乳腺癌。”

　　沈霁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科室门口挂着的牌子，心中了然道：“你妈是不是在做活检，等你妈出来我推荐一个医生吧，他是肿瘤科的大拿，不知道有没有帮助。”

　　沈霁说了一个名字，苏懿猛地色变，他昨晚查过，这位专家的号可是千金难求，多少人拿着钱都求不到。

　　“不用，不用麻烦沈总了，这里就挺好的。”苏懿连忙摆手。

　　“唉，没关系。”沈霁拿出手机，“他和我妈沾亲带故，这点忙还是能帮的，我打个电话问问。”

　　有这位大拿看诊自然是好的，只是这诊金恐怕吃不消......

　　沈霁像是看出他心中疑虑，摸了一把他柔软的发丝道：“你放心，他每月都有义诊。”

　　说着打通一个电话，聊了几句就挂断了。

　　刚巧蒋石萍也从活检室出来，看到自己儿子身边的陌生男人，气质不凡，有些迟疑道：“小懿，这位是？”

　　“这位是沈总，沈......”还未说完就被沈霁打断——

　　“阿姨你好，叫我小沈就好。”沈霁伸出手对着蒋石萍露出一个极其礼貌且绅士的笑容，那是没有一个女性能拒绝的示好的微笑。

　　蒋石萍显然也喜欢，她道：“沈总，这是......”

　　“哦，我和苏懿相熟，这不是刚巧家里老人身子不好，遇上苏懿，听闻您身体不适，想推荐一个医生。”沈霁笑盈盈的，带着谦逊的柔和笑意，一个全国有名的大拿就被他说成普通医生。

　　“谢谢，谢谢沈总。”蒋石萍从来没被男性这么哄过，瞬间眉开眼笑。

　　“阿姨，我带你们去吧。”

　　“好好好，谢谢了。”

　　“不用谢。”

　　沈霁叫司机开了车过来，不是他平时的那辆宾利，而是一辆不起眼的大众SUV，款式还有些老旧，像是上了些年头。

　　车内没有什么豪华的配饰，就是普普通通的祛味香薰，沈霁一边开车一边和蒋石萍说笑，哄得蒋石萍一愣一愣的。

　　“阿姨啊，我觉得车不必买得贵，舒服就好。”

　　“对对对，车是消耗品，最容易贬值，能开就好，不像房子，现在放假蹭蹭往上涨。”

　　“是的，苏懿就知道我不喜欢豪车，我就喜欢低调内敛的，自己开简单一点性能好一点就行。”

　　苏懿被毫无防备的cue到，呆滞了一下，忽然想到那天的那辆宾利，一时间答是不好不是也不好，两相为难，还好蒋石萍没有什么反应。

　　大拿面诊的地方在他的私人医院，他坐在办公室，皱着眉头，看着那张诊单。

　　每当医生皱眉的时候，总是病人以及家属最紧张的时候，苏懿和蒋石萍就如同鹌鹑一样，战战兢兢地坐在一旁，沈霁出言安慰道：“无妨，我问一下他。”

　　“张医生，您看怎么样？”

　　大拿听说过他的事情，其实有些怕这个沈家少当家的，但是被提前叮嘱过，沉吟片刻道：“乳腺癌中期问题不大，还没有扩散，动手术做化疗就好。”

　　坐着的两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大拿开了一张单子，“我现在安排住院，手术尽早做。”

　　沈霁拿着单子就要去付钱，刚出诊室就被一同出来的苏懿拦住，他有些为难地道：“沈总，今日真是谢谢你了，但是还是不麻烦您了。”

　　他将沈霁手中那张单子抽过来，“我妈还是在二院动手术吧。”

　　沈霁知道他为难什么，看了看诊室内了解病情的大拿道：“你不知道，虽然都是医生，但是经验丰富和初出茅庐还是有区别的，哪怕是二院的专家也比不上张医生，更不要说你不一定约得上专家，我说句难听的万一手术出现意外，张医生总是经验丰富些的。”

　　“你妈妈有医保吗？现在异地也能医保，算上医保补贴其实和公立医院也差不多，这样好了，手术在这里动，化疗在二院做，如何？”

　　苏懿闻言咬了咬唇，他虽是窘迫，但也心疼母亲的，知道万一出现意外便是天人永隔，子欲养而亲不待，他点了点头，状似妥协。

　　因为有沈霁做担保，苏懿不必一次性将住院费用和手术费用一次性结清，只要付了定金，等到出院再一次性结清就好。

　　虽是不急，但是苏懿总是一个未雨绸缪的人，这笔钱还是要尽早到位，仅仅是靠蒋石萍这些年的存款是不够的，自己那一个月才几千的工资也不够。

　　苏伟业这些年赚的钱都没有拿到家里，仅仅是给蒋石萍和苏懿一些生活费，蒋石萍有时候生活费不够去外面摆摊打些零工，补贴家用。

　　蒋石萍当年义无反顾和苏伟业结婚的时候已经和家里断绝关系，她是被蒋家领养的，当年蒋家夫妻生不出孩子，路过医院门口的垃圾桶正好捡到嗷嗷大哭的蒋石萍，把她抱回去养。

　　就在蒋石萍和家里闹掰的时候，蒋夫人怀孕了，至此蒋石萍和蒋家彻底断了关系。蒋石萍曾经在苏懿满月的时候把苏懿带去蒋家见过蒋家夫妻，只是被轰出来了。

　　苏懿虽没有那段记忆，但是也碍于当年的难堪，实在没脸向自己不熟的外公外婆借钱，再者还有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小姨，实在无法开口。

　　苏懿相熟的唯有苏家的几个亲戚和同学了，他看着通讯录里屈指可数的几个号码，叹了一口气。

　　自从家里破产，原本门庭若市的苏家一下子从枝头凤凰变成落水狗，亲戚大多疏远了，几个当年贴着脸皮找关系的远房亲戚更是直接了无音讯处于失联的状态。

　　终于，他下定决心拨通了一个电话，漫长的等待终于在即将挂断的时候电话被接起：

　　“喂，哪位？”

　　“二叔，我是小懿。”苏懿哪怕是有求于人都没有别人的谄媚，他的尊严告诉自己不能那么做。

　　“哦，小懿啊，怎么了？”

　　苏懿将事情简单的说明，电话那头是良久的沉默，许久才道：“小懿啊，这一下子二叔也拿不出来，要不二叔和你二婶商量一下，能不能先借一半。”

　　一半也总好过没有，苏懿道了一声谢，电话被挂断。

　　就在他愁接下来的钱像谁借的时候，二叔的电话打过来，话音有些支支吾吾，“小懿啊，二叔和你二婶看了账户这一下子实在拿不出来，要不你先拿个一千去救急......”

　　苏懿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应该是故意不借的，二叔家不是拿不出这钱，而是有后顾之忧，他道：“二叔，我会还的，如果您不信我们写个字据公证。”

　　“二叔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二叔还在吞吞吐吐，在一旁听着的二婶可是听不下去了。

　　她一把抢过手机，大着嗓门：“三侄子，二婶和你说一句实话，是你爸不允许我们借钱给你妈治病，听二婶说要你妈趁早和你爸离婚吧！”

　　话音未完，二叔在一旁道：“你个妇道人家说什么呢，哪有劝人家离婚的！三侄子，二叔先挂了。”

　　“好。”

　　苏懿听了二婶的话看向绿茵茵的草坪，她原以为自己父母关系差，每日的吵架已经是极点，没成想人心更是恶毒，苏伟业丝毫不顾及蒋石萍是当年与自己共患难的发妻，恨不得她死了的好。

　　草坪上生机盎然，浅紫色不知名的小花，在烈日酷暑下生机勃勃；麻雀在草坪上叽叽喳喳，啄食草籽；树荫下护士带着自闭症儿童坐康复训练，期盼着看着小孩的嘴唇，希望听到哪怕一个字眼，一切都是欣欣向荣。

　　苏懿忽的发出一阵冷笑，而后又掏出手机继续联系几个仅剩不多的亲戚，皆是隐晦的拒绝他。

　　他站起身，沐浴在堪称骄阳的午后，热量密密麻麻的从皮肤渗入体内，只是这颗心却捂不热，还是那样冰凉，几乎凝结成冰。

　　知道肌肤传来针扎一般细密的疼痛他才醒悟一般来到长椅上坐着，掏出手机。

　　现在能求的只剩下同学了，可是与他交好的就那么几个，有谁能拿得出那么大一笔钱呢？

　　苏懿看来看去，踌躇着最后拨通了沈蔚的电话：

　　“喂，沈蔚。”

　　“嗯，怎么了？”对面听起来挺愉悦的，大概还在吃零嘴，伴随着咀嚼声。

　　苏懿深吸一口气，来回踱步，手指紧扣衣摆，话语几次到嘴边又收回去，最终还是出口道：“你能借我五万吗？”

　　说完又觉着不大对，补充道：“我会还的，我会尽早还，我给你写欠条。”

　　话音刚落就听到支付宝后台到账五万的消息，苏懿愕然，在原地不知所措。

　　“转过去了，你看看收到没。”沈蔚语气中是不在意。

　　并不是不在意这笔钱，五万对她来说的确不算多，可是她也没有那么多零花钱，自从回国之后她哥就限制她的零花钱，每个月只有几千，这五万还是她从以前攒的小金库拿的。

　　“......你就不问我干什么吗？”苏懿的语气很轻，但是明显能听出里面的感激。

　　“问什么？你要告诉我自然会告诉我，不想说就不说，这是你的自由，我把你当朋友就一定会信任你，我相信你的为人不会做坏事。”

　　沈蔚说得轻描淡写，“你要是不够我还有一些，不用着急还给我，我暂时用不着，要的时候自然会和你说。”

　　“谢谢。”短短两个字，却是道尽苏懿心中无限的感激。

　　苏懿真实的体会到什么叫做雪中送炭难，能百分百信任你的更是少，只有患难才见得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