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咖啡馆》白糖粽子精

4、夏之咖啡馆（四）

　　离别的那天清晨，他们都很镇定，像是正在面临一场普通的告别。

　　李夏之上车之前，霍晟在她的转身间拉住了她的手，三秒后，他一点一点地松开。

　　“平安回来。”

　　“一定。”

　　他们都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太阳还没有完全亮起，清晨还是灰蒙蒙的，但彼此眼里的情绪却看得一清二楚。

　　霍晟把自己心里翻涌的不舍按捺下去，他对李夏之弯弯眉眼，语气甚至带着笑意：“再给我一个拥抱吧。”

　　李夏之点点头，张开双臂和他拥抱，她眼底湿润，但是目光坚毅。

　　她在他耳边说：“老公，我爷爷是老兵，爸爸是警察，非典期间，我妈是前线的护士长，我家不出狗熊，只出英雄，所以这次抗疫，我不能退，我必须去。”

　　她语气坚定，在冬天的冷风里透着清醒和冷静：“我已经做好了不会回来的准备，如果我真的没有可以回来，你不必等我。”

　　她声音不大，却占据了他所有的听觉，让他做不出任何反应，只知道认真地听她说话。

　　“你一个人好好活，夏之咖啡馆，你替我开。”

　　说完李夏之就松开了霍晟，她冲他挥挥手，然后不再回头。

　　霍晟似乎反应过来什么，他朝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李夏之！”

　　她的身影微微一顿，只听到他大声说：“你说不必等就不必等？我就等！”

　　“我还欠你婚礼和蜜月呢，等你回来，一起补给你！”

　　李夏之没有转身回头，但是她回复道：“好。”

　　一滴眼泪从眼角流下，她迅速地抹去。

　　冬天的车窗被一层雾气所覆盖住，霍晟紧紧盯住李夏之所在的那扇车窗。

　　她用手指，在雪白雾气间，画了一个笑脸。

　　霍晟笑了开来，他知道她是画给他看的，他刚刚弯起唇角，鼻子就控制不住地发酸。

　　车缓缓发动，直到成为看不见的小黑点，霍晟仍旧站在原来的位置，迟迟不愿意离开。

　　而在大巴车上的李夏之，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红色的小香包。

　　那是霍晟高考前送给她的，她现在都还留着，这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

　　她握紧那个小香包，在心里直骂他“笨蛋。”

　　他以为她不知道，她其实早就知道了。

　　她在高考结束后，鬼使神差地拆开了那个小香包，厚厚的香料里，有艾叶，白芷，藿香。
　　还有一张小纸条。

　　上面是霍晟青涩的字迹，写着“亲爱的李夏之同学，祝你金榜题名，旗开得胜，以及，我喜欢你。”

　　“这张纸条也许你永远也不会看见，如果我们没有可以在一起，也希望好运一直伴随你。”

　　李夏之把这个小香包放进口袋里，她握紧自己的双手，忍住了眼底的酸涩。

　　到达汉城后，李夏之被分配到“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五病区。”

　　她感觉日子每天都过得很快，每分每秒都是在忙碌中度过，她时刻做好防护，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酒精消毒。

　　她的防护服后面被同事俏皮地写上了“宁城高圆圆”这五个大字。

　　她笑：“陈医生，我要是被人喊成高医生，第一个就找你。”

　　陈医生叹了一口气：“咱们这叫苦中作乐，隔壁病区的孟煜主任不还是被人写上了江城吴彦祖嘛。”

　　休息时间不多，再过五分钟，她们又要去病房时刻关注病人的情况。

　　医院的营养餐还不错，能保证每天消耗大量的体力。

　　陈医生扒拉完最后一口饭，感叹了一句：“李医生，我好想家啊。”

　　李夏之也放下了筷子，她合上盒饭的盖子，轻轻说了句：“我也很想家，想念爸爸妈妈，想念我丈夫，可是先有国，再有家。”

　　陈医生一下子就找到了她话里的盲点，刷的一下站了起来：“什么？李医生，你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李夏之示意她稍安勿躁，笑着回答道：“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大家，是在出发的前一个晚上领证的。”

　　她整理好自己的口罩，拍了拍陈医生的肩膀：“等我们完成任务回到宁城，我给大家发喜糖。”

　　“我要当你的伴娘！”

　　“行。”李夏之答应陈医生，想到了什么，她又说，“换一套新的防护服吧，有几个患者情况不稳定，下午我们得时刻注意他们的血氧饱和度，有的忙呢。”

　　陈医生的眉头皱了起来：“最近感染的患者直线上升，咱们病区的高医生也确诊了，听说情况不好，李医生，我们也要保护好自己不被感染，本来人手就不够，我们千万不能再倒下了。”

　　她们的手机放在休息室的抽屉里，李夏之的手机“滴滴”两声，她没有听见。

　　上面是霍晟发来的消息：“这个点吃过午饭了吧，注意防护，爸妈那边我都照顾好了，需要的生活必需品和菜都有保障，你不要太担心我们这里，自己多注意。”

　　“我很想念你。”

　　李夏之一直到晚上的时候才有空打开手机，她摘下口罩，脸上是很深的几条印子。

　　她看完霍晟的消息，抖着手回复道：“好，你们也不要担心我。”

　　“我也很想你，霍晟。”

　　消息显示发送成功，她捂住嘴哭了出来。

　　就在今天下午，高医生抢救无效去世，她和陈医生亲自去救，可还是无力回天。

　　包括她负责的几个患者，情况越来越不好了。

　　其中有一个很年轻的女士，握住她的手哭着说：“医生，我不能死，我娃娃才两岁大，她爸爸已经因为这病走了，她不能没有妈妈。”

　　李夏之浑身都在发抖，她学医一直到从医，都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崩溃。

　　可是这病毒来势汹汹，不受人的控制，上一秒还情况稳定，下一秒身体的警报就响起。

　　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挫败，这种绝望的心情几乎要把她吞没。

　　她打开手机相册，翻到和霍晟在宁成大学拍得最后一张照片。

　　他们穿着学士服，站在母校的蔷薇花墙下牵手微笑。

　　那个时候，她对霍晟说：“我一定会成为一名很好的医生。”

　　她和同学一起宣誓，希波克拉底誓言的每一个字，现在都清晰地在她的脑海里回荡。

　　李夏之擦干净眼泪，用冷水洗了脸，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在心里说“你不能输。”

　　“你一定要和大家一起打赢这场战役。”

　　“你一定要治好病人。”

　　“你答应过他的，一定会平安回去。”

　　从那个晚上开始，李夏之减少了自己本来就少的休息时间，她一吃完饭就立刻去病区的病房里巡查。

　　晚上吃饭的时候，陈医生忍不住问她：“李医生，你还挺得住吗。我觉得你都要高负荷了。”

　　李夏之咬了口大鸡腿，她呼出一口气：“挺得住，当然挺得住了，那几个患者目前情况稳定，我心里的大石头都放下来了。”

　　“只要能救活病人，比什么都重要。”

　　陈医生笑了：“希望就在眼前了吧。”

　　李夏之的目光投向房间的白炽灯，她觉得那光芒仿佛要在她眼底燃烧，却又有些晃眼。

　　她轻声说：“对，会越来越好，咱们马上就可以见到希望的曙光了。”

　　不知道是不是白炽灯的光太亮，又或者她最近的确太累了，李夏之有些恍惚。

　　她揉揉眼睛想要站起来，可是刚站稳，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滑。

　　恍惚间，她看到陈医生急忙要来扶她，她用手止住了她的动作，另外一只手迅速地给自己戴上了口罩。

　　陈医生也戴好口罩，她扶着李夏之坐了下来，拿出温度计一量：“38度，还好，李医生，是低烧。”

　　李夏之轻轻咳嗽两声，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喉咙发干且胀痛。

　　她看着陈医生焦急的目光，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没事，有可能只是普通感冒，我最近确实有点累，我马上去做个检测，陈医生你刚刚靠我还挺近，也去做一个吧。”

　　检测结果出来，陈医生没事，李夏之被感染了。

　　陈医生穿着防护服，握紧李夏之的手，她鼓励道：“李医生你现在情况还算稳定，可不要轻易放弃，这个病一开始挺痛苦的，你要坚持住。”

　　李夏之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她也是医生，她比谁都要清楚。

　　她觉得脑袋很昏也很沉，浑身都在发热，她自己心里有数，估计已经烧到40度左右了。

　　她对陈医生露出一个微笑，像是在说：“好。”

　　一边桌子上的手机叮铃铃的响起，陈医生拿过来看，上面的来电显示是“老公。”

　　她一愣，然后对李夏之说：“李医生，你爱人打电话过来，要不要我替你接了，告诉他你的情况？”

　　李夏之有眼泪溢满眼眶，她没有让那眼泪落下，而是一直含在眼眶里，她艰难地说：“不要，你替我接了，不要告诉他我的情况，就说我很忙，忙完回复他......”

　　陈医生别过头，不忍心看她，按下接通键。

　　电话那头传来霍晟温柔的声音，李夏之听到了，她落下了一滴泪。

　　“喂，夏之，这个点还在忙吗，应该休息了吧。”

　　陈医生清了清嗓子，她酝酿好情绪道：“你好，是李医生的爱人吧，她正在手术，等她忙完再回复您。”

　　远在宁城的霍晟眼皮一跳，他心中一紧，可还是妥帖地回答道：“好，麻烦您了，再见。”

　　陈医生挂了电话，李夏之红着眼睛对她说：“我...我不想让那个傻子知道，他肯定会担心的。”

　　陈医生的眼眶也湿润了：“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我还没吃到你的喜糖，做你的伴娘呢。”

　　李夏之艰难地点了点头。

　　霍晟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李夏之的来电，他又怕打扰她，所以也没有拨打过去。

　　他站在凌晨的窗前，俯看寂静的城市，灯火和月光，都安静了。

　　只有他心慌意乱，怎么也睡不着。

　　他双手合十，低下头祈求，祈求她一定要平安回来。

　　当天夜里，李夏之似乎怎么也扛不住了，她被安排戴上了呼吸面罩。

　　次日，她出现了凝血功能障碍和呼吸衰竭的症状，陈医生全力对她进行抢救。

　　“陈医生，李医生呼吸困难，多器官出现衰竭的状况！”

　　“无创呼吸机两小时无效，看来要插管子了！”

　　“只能切开气管，插管接有创呼吸机了！”

　　“陈医生，李医生插管后出现呼吸肌疲劳的症状！”

　　李夏之觉得自己就像是溺水的人，怎么也喘不上气。

　　最后的意识里，很多东西仿佛走马灯一样在她的脑海里闪过。

　　太美好了。

　　所以李夏之微笑了。

　　一幕幕过往在她的脑海中闪现，她仿佛置身在温暖的浪潮里，感受幻影里最后一个值得留恋的夏天。

　　胆怯而又英俊的少年，匆匆闯入了她的生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说：“你好，李夏之同学，我就是霍晟。”

　　他说：“我喝咖啡只喝香草拿铁，也只喜欢香草拿铁。”

　　他说：“心诚则灵，我衷心地祝愿李夏之同学超常发挥，金榜题名。”

　　最后，是他红着脸结结巴巴的样子，他紧张地说：“在一起吧，李夏之。”

　　“我管你一辈子的香草拿铁。”

　　“好。”李夏之在心里默默地回答，“霍晟，我们一辈子。”

　　滴——

　　心电监护仪上显示心搏停止，李夏之永远地睡着了。

　　她去得不痛苦，面目宁静温柔。

　　她只是在最后遗憾，遗憾自己食言了。

　　没有可以平安回到宁城，见到心心念念的少年，扑入他的怀抱里，和他继续走过岁岁又年年。

　　她还没有穿婚纱给他看呢，明明他们才新婚，拥有崭新的未来，无限的可能。

　　2019年的冬天，霍晟永失所爱。

　　从此他看人间的每一个夏天，都黯然无光，一片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