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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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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登基,普天同庆。
晁老将军很快便又启程回北方继续镇守边关,孤光初登皇位,第一件事便是要学他爹,退位把这天下还给无双。
然而从前亲近的几个大臣携手阻止了他。
古往今来,都没有让一个受了宫刑的人来坐龙椅的道理,便是他们答应,黎民苍生也会不服。
晁孤光这才知道,他爹是早预料了自己会这样做,才把后路全都堵死了。
他只能咬牙在这皇位上坐了下来。
无双躺在麟云宫寝殿里,听着思缈同他说外头的变化。
晁孤光当了皇帝……从前宫里的妃子大半都死了,逃了一些,也算不清……父皇母后的尸首被重新安置好,怕臣民不满,都是私下秘密进行的……
又说御膳房做了药膳,味道极好,吃不出药味,要他尝一尝。
他听得麻木,好像所有的情绪都随蚕室挨的那一道,全都从身体里剥离走了。
天子替他重新找回来的小香鼬也引不起他丝毫兴致。
思缈看着他空洞的眼神,满腹担忧却又不知怎么安慰,只能偷偷叫人传信,去喊皇上过来。
晁孤光批奏折批到一半,便有麟云宫的人来请,他果断放下公务去了。
养了大半个月,无双长了一些肉回来,但精神依旧郁郁,太医嘱咐过要适当下床走动,有益于恢复,他却不愿挪动一下,成日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
没人敢劝他,连新皇都任着他的性子来。
晁孤光脱了狐裘,入了秋天气凉了,屋里还开着窗,不免感到了一丝凉意,“多拿几个暖炉来,怎么伺候主子的?”
宫女们惶恐地去了。
他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无双的脸,“怎么又不肯吃东西了?菜不好吃,我叫他们重做。”
无双抬眼看了他一眼,小声喊了一句“哥哥”。
孤光心一软,哄道:“吃点东西,我喂你。”
无双就着他的手吃了两三筷子,便又没了胃口,偏过头不肯再吃了。
孤光只能叫人撤了菜,顺带把人都挥退,单独留下陪他的小太子。
无双靠在他怀里,许久忽然开口道:“我想去拜祭我爹娘。”
难得他主动提出要出去走走,天子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底下的人得了令,慌慌张张准备轿辇,又因着拜祭的对象不宜张扬,只选了最亲近可靠的几个近侍与御前护卫,从偏门静悄悄出的宫。
无双的身子还没有好利索,车帘里透进一点点秋风都叫他觉得冷,缩在孤光的狐裘里,把脸贴在他的肩头。
孤光摸着他怎么捂也捂不热的手,眉头皱得更深。
一路无话,马车到了远郊一处山丘前停下。
近侍上前扶了天子下车,又打算去扶另一位主子,却被天子挥退,亲自把人抱了下来。
无双已是十数天未曾下地,甫才落了一只脚,便是一软,幸得孤光眼疾手快搂住他的腰,才不至于摔倒。
从前也是攀得了屋檐跳得了假山的活泼少年,此刻却成了路都走不得的孱弱模样,孤光眼见他的神色再度落寞下去,正要出言安抚,无双的目光落到面前的无名坟茔上,便是激动地往前一扑,放声痛哭道:“爹!娘!”
他趴在地上,泣不成声,想起从前种种疼爱,四肢百骸都要痛碎了。
最后一面还是父皇摸着他的头,夸他又长高了,母后则在一旁慈爱地淡笑。
再见就是天人永隔,荒山野岭间一座简陋的坟冢,甚至都无法替他们立碑。
无双哭得声音都哑了,跟着的奴才们都不敢看,皆背过身去,只有思缈跪在他身边跟着一边哭一边劝:“太……少爷节哀,你身子还没恢复,哭不得呀……”
孤光双眉紧锁,他与废帝后虽只一场君臣,也实在算不得明君贤后,但到底承过数年照拂,如今死了,还是他爹杀的,孤光内心难免起了一丝恻隐。
况且无双凄切的痛哭听入耳中,宛如一把钝刀缓缓割肉。他知道无双要哭,这是他总要面对的现实,哭出来总好过一直郁郁于心。只是他没想到亲眼见了,竟会是这样叫人难受。
孤光蹲下身,扶起早已脱力的无双,轻声道:“好了,别哭了。”
无双闭着眼,靠在他怀里,脸上淌满泪水,嘴中依然喃喃唤着逝去的爹娘。
“……”孤光痛苦地闭了一下眼,“是我晁家对不起你,往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重如千斤的许诺叫跟着的下人们心内震动,却不敢表露出来,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听不到半个字。
变故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茂密的树丛突然从天而降三道身影,黑巾蒙面,匕首寒光,直取墓前相拥的二人!
护卫反应迅速,当即拔刀相挡,与刺客缠斗起来!孤光当机立断抱起无双,警惕地退至保护圈中。
却不防墓后忽然跳出第四个刺客,一记飞刀射向孤光怀中的无双!
孤光瞳孔登时放大,一时竟避让不及。
“啊!”飞刀被突然扑过来的思缈挡住,一记穿心!
一声惨叫后,这位自小跟在无双身边的衷仆倒在了地上,喉间发出痛苦的呻吟。
无双瞪大了双眼,鲜红的血迹再次唤醒了不久前皇宫里的那场喋血屠杀的记忆——
“……啊!啊——”
他激动地从孤光怀里挣脱,摔倒在地,惊恐地大睁双眼,颤抖着往浑身是血的小太监爬去,“思缈!思缈!”
孤光趁机抽出腰侧的佩剑,一招结果了偷袭的刺客,而御前侍卫也拿下了其余人,其中两个趁乱咬舌自尽,剩下的一个被及时拦住,卸了下颚,押到了天子面前。
孤光面沉如铁,上前一脚踹翻了那个刺客,怒不可遏:“谁指使的!”
那刺客大口咳嗽,知道行刺失败已无活路,含糊不清地破口大骂起来:“昏君!白氏余孽不可留!你色欲昏心!置江山社稷于何处——”
后面的话被懂眼色的侍卫拿破布堵住了。
“……带回去,审出幕后主使。”天子的脸色难看得厉害,底下的人无人敢多嘴,押了刺客下去了。
孤光深吸了一口气,才敢重新往无双走去。
无双搂着思缈无助地流泪,怀里的是他如今唯一的陪伴,却眼睁睁地看着也要失去了。他颤抖着,拿头抵着小太监苍白的额头,连哭的声音都发不出了。
思缈虚弱地睁开眼,嘴里汩汩流出鲜血,喉间咕噜作响,发出的全是气音,“太,太子……活,下去……活,下——”
话到这里便断了。
思缈的手垂了下去,闭上了眼睛,胸膛微弱的起伏也停止了。
无双一动不动地抱着他,痛苦地张着嘴,仿佛无声的呐喊。
孤光不忍看,过去掰开无双死抓着小太监的手,手下的人立刻用白布盖上这具尚有余温的尸首,麻利地搬离了二人视线。
“……啊……”许久,无双喉头才终于滚出一个音,继而是嘶哑地低吼,“啊……啊……”
孤光从背后死死抱着他,亦是痛彻心扉。
不知吼了多久,无双才慢慢停住,哑声问:“是来杀我的吗?”
孤光一顿。
那刺客的话显然被无双听到了。
不需要回答,无双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他双目失神地望着远处萧瑟的山峦,哀哀道:“都要杀我……你爹杀了我爹,你也会杀了我吗?”
“不会!”孤光急道,更加用力地搂住他,“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可是已经伤害了。”无双凄凄笑了一声,“我成了这副模样,思缈也……没了……”
两行清泪又落了下来,砸在孤光交握在他胸前的手上。
回宫后,天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麟云宫里里外外的宫女太监审了遍,誓要抓住泄露行踪的叛徒。
无双躲在房里,外头时而是下人被拖走的哀求之声,时而是遭了刑抬回来的痛苦呻吟,一片凄风苦雨。
他无助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被派来近身伺候他的是既不是宫女也不是太监,而是晁孤光身边的得力干将,如今的御前侍卫总领裴颂。
无双是认得他的,裴颂原是晁孤光的副手,晁家军出生,从晁孤光入仕开始就一直辅佐在侧,身手出众,忠心耿耿。
这种非常时候,晁孤光谁都不信,于是便把自己的心腹派给无双。
从风光的侍卫总管到废太子身边的近侍,外人看来是妥妥的贬官下放,但这位面容清秀的年轻武将脸上看不出任何愤懑,一言一行都十分恭敬。
此时裴颂看他面色苍白,低声询问:“可是外头喧闹,扰到了公子?”
无双摇了摇头,把脑袋埋得更深了。
裴颂看了片刻,走出寝殿吩咐了几句,再回来时,外头的动静便小了许多。
无双慢慢松开捂住耳朵的手,声音还是哑的,“……你做了什么?”
裴颂拱手,“回公子,属下让他们堵了嘴,以免打扰公子休息。”
无双沉默地看着他,半晌,忽然问:“你也觉得麟云宫里有人想害我吗?”
裴颂恭敬道:“属下不敢妄言,只不过圣上关心公子,查查总是好的。”
无双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不说话。
裴颂低着头,不卑不亢地承受着他的凝视。
良久,这位前太子才收回视线,冷冷道:“我要见晁孤光。”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