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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蚕室的守卫像是料到晁孤光会来,拦也不敢拦,问也不敢问,由着他一路闯了进去。

      里头传来呜咽的哭声,晁孤光不必分辨,都能听出是谁。

      他捏紧拳头快步经过刑房,里头腥臭的血气让他不忍去想之前发生过什么。

      掀开门帘,简陋的憩室內,一道熟悉的身影躺在草席上,下半身裸着,只盖了薄薄一层被衾,还有蚊蝇停在上头。

      晁孤光几乎不敢去看那人的脸,颤抖着慢慢走近,就要伸手去掀那被子,存着最后一丝侥幸想要验证他爹是诓他的。

      一只冰凉的手落在了他手上,晁孤光顺着手臂往上望去,白无双缓缓睁开了眼,从前养得极好的一张脸,此刻蜡黄削瘦,连嘴唇都是干裂的。

      泪珠从无双的眼睛里滚出来,他干哑的喉咙艰难翻涌着滔天的委屈。

      “好疼……哥哥,我好疼……”

      小太子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他哥哥了,那是在最无助时才会无意识喊出来的称谓,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成天跟在他身后靠他保护的那个弱小无助的小儿。

      晁孤光嘴唇剧烈抖动,伸手想去摸摸他的脸,手也抖得根本无法落下去,怕一碰他就碎了。

      他眼里的泪水大滴大滴砸在白无双的脸上,重得让虚弱的小太子皱了眉。

      晁孤光低着头,浑身都在颤抖,继而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啊——”

      外头的侍卫各个心惊胆战,不敢进去问一句,哪个不知道晁孤光从来是把太子放在手心捧着的,如今看到太子遭了宫刑,不定要如何发作。

      晁孤光抱起无双,就要带他回宫,可刚踏出蚕室,就被侍卫拦下。

      “什么意思?”晁孤光怒道。

      侍卫怕得厉害,但也只能大着胆子如实回禀:“皇上有旨,废太子不得离开此处。”

      “混账!看清楚我是谁!”

      “便、便是太子也不行。”侍卫抖如筛糠,“这是皇上的意思,小的不敢抗旨,求太子体谅。”

      说罢,齐刷刷跪了一地。

      晁孤光气急败坏,险些拔刀硬闯,可几个侍卫浑不怕死,只拿肉身挡着门口,死活不让他带无双离开。

      僵持之际,为无双看诊的太医来了,问过情况后,便劝这位新太子道:“皇上既然交代过,下人自是不敢违抗,太子与他们为难也为难不出结果来,不若先去与皇上求情,得到旨意,再过来接人也不迟。”

      晁孤光看着怀里虚弱至极的无双,怎么可能放心再把人留在这。

      太医看出他的忧虑,又道:“太子大可放心,这几日老臣皆有过来替太——白公子看诊,公子虽遭极刑,但所幸性命无忧。太子且放心去,老臣在这里替太子守着,断不会叫公子有碍。”

      太医是从前宫里照顾无双的那一个,说起无双的伤势,脸上也是一片惋惜。

      晁孤光认得他,并不怀疑他说的话有假。眼下这境况,他也只能听太医的劝,先去找他爹放了无双。

      他咬牙将人暂时留给太医,转身又往尚书房去了。

      “爹!”孤光再次冲进尚书房,气势汹汹宛如一头发疯的野兽。

      无双的遭遇彻底刺痛了他的心,思及他爹这一路的谋划,更是气急攻心。一杆子把他支到西域,原来就是为了先斩后奏,造反杀了皇帝便算了,怎么敢对无双——

      孤光推开过来相拦的太监,一路冲至御案前,狂风扫落叶般将案上的笔墨纸砚全然掀翻在地。

      “你竟然!那是无双!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做到如斯地步!”

      孤光嘶吼的声音穿透整个尚书房,连外头守卫的御林军也震得周身一抖,若非新皇嘱咐过,早就冲进来护驾了。

      晁元生面不改色,从地上拾起写到一半的谕旨,重新铺开,慢慢写完最后一笔,才抬起头道:“就凭他身上流着白氏的血,就该遭此一道。”

      “爹!”

      孤光怒急攻心,双掌重重拍在案上,几乎要逼到他爹的脸前,“你明明知道我在意他!为什么不能饶过他!”

      “就是知道你在意他,才留了个人给你。”晁元生淡道,示意随侍太监将刚写好的谕旨拿去装裱,“外头那些人恨不得灭白氏九族,你想全须全尾带他出去,且问问他们答不答应。”

      孤光捏紧拳头,知道他爹说得没错,可是——明明还有其他办法的,为什么这么匆促地就用了私刑,还是趁他不在的时候。

      木已成舟,他再恨也无济于事,眼下他急着把人带走,“叫你的人放行,我要带他走。”

      晁元生不答,等那太监把装好的谕旨呈上,才冲独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太子。”老太监低头把谕旨递到孤光面前。

      孤光一听到这个称谓就皱眉,不免想起曾经顶着这个称谓的高贵小太子如今的景况,“谁是太子?”

      老太监杵在原地左右为难。

      “我如今为王,你自然就是太子。”晁元生道,“你顾念旧情,膈应这个名字,也情有可原。不想当太子,那就打开圣旨看看。”

      晁孤光蹙眉道:“我叫你放了无双——”

      “先接旨。”

      他爹打了一辈子仗,真要严肃起来时是有几分吓人的,晁孤光只得暂时压下心头怒火,不耐烦地拾过那一卷黄绸展开,随意扫了几眼。

      “——传位昭书?”晁孤光愣住,“什么意思?”

      晁元生淡道:“不想当太子,那就做皇帝。跪下接旨谢恩,这把龙椅往后就合该你坐了。”

      “不!爹你疯了不成?”晁孤光大感荒谬,果断将那圣旨塞回老太监手里,“你造的反,你夺的权,这皇帝要当你当,别扯上我。”

      晁元生戎马一生,行军打仗无人出其右,造反夺权亦是因为白氏德不配位,不忍看苍生受难,才做了这个出头鸟。但治国上,他有自知之明,早在起兵的那一刻便想好了,日后这江山是要传给儿子坐的。

      “我这辈子只会打仗,拿了皇位也管不好天下,你从小跟太子一道受习,学得都是为政利民之道,你不坐龙椅,还叫我这个莽夫坐不成?”

      晁孤光震惊地看着他爹,良久才缓缓道:“爹,当年你送我入宫伴读,便已经筹谋到今日的局面么?”

      晁元生不答。

      晁孤光忽然心生一股凄凉,不知是可怜自己五六岁便已沦为他爹的棋子,还是可怜那个一口一个“孤光哥哥”的小孩那样信任自己却不知一切都是阴谋。

      “我不当这破皇帝。”晁孤光道,“放了无双,我要带他走。”

      晁元生早料到儿子会如此,并不生气,“你想做主,就得是这个能做主的人。”

      晁孤光双目通红,怒瞪向他。

      晁元生又道:“即算今日我放了他跟你走,你日后又能保得住他吗?多少人想要他的命,你一不做太子二不做皇帝,拿什么护他后半生无忧?”

      晁孤光狠狠闭了下眼睛,脑海里天人交战。

      无双什么都不懂,为什么偏偏生在了帝王家……反白氏的人恨不得剥他皮吃他骨,而前朝余党怕是还要算计他拿他当傀儡起事……

      他恨自己空生了一双手,却不能护他周全,叫他受此大罪,还要提心吊胆过下半辈子……

      “太子?”老太监得了晁元生示意,又将那圣旨往前递了递。

      “接了旨,你想怎么安置他我都管不了。”晁元生又道。

      晁孤光痛苦地睁开眼睛,最终只能被迫跪下,颤抖着接过那道重如千斤的传位昭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转瞬之间,这天子之位便又换了主人。

      太监的宣读才毕,新任天子便急不可待地起身冲出了尚书房,连谢恩都顾不上,只留了一脸尴尬的老太监与面色沉重的太上皇老将军。

      出了蚕室,孤光直接将人带回了麟云宫。

      从前伺候无双的宫女太监都还在,只是被晁元生软禁了,此时终于得见主子回来,全都围上来,各个哭得不成人样。

      孤光不让他们跟着,自己将人抱到了屋里,放到榻上,抓着他冰凉的手,就这么一刻不歇地望着,眼眶红着,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无双遭了罪,身子尚虚弱,偎在软枕上,眼皮也睁得勉强,只不停流泪。

      太医熬了药过来,看到无双还在哭,赶忙劝道:“小公子可不敢再哭了,落了病根,日后怕是要难过。”

      孤光伸手替他擦了泪,自己的眼泪却又掉了下来,他抬手随便抹去,接了药要喂无双喝。

      无双摇头:“叫我死了吧。”

      “胡说!”孤光气道,“好生喝药,把身子养回来。”

      “养不回来了。”无双说着,眼泪又流下来,“再喝药也回不来了。”

      孤光捏紧了汤勺,脸上一片痛苦,片刻后睁眼,怒道:“来人!谁提的主意,谁动的手,一个不少都给我抓回来!”

      帝王一言,底下焉敢不听,不消半日,与这件事有牵连的人全都带了回来。

      晁孤光亲到刑房审讯,无双不愿进去,抱着盒子坐在门外的躺椅上,将头埋在膝间呜呜大哭。

      盒子里是他的宝贝。

      屋里惨叫声不断,过了许久,孤光从屋里出来,仍余怒未消。

      他快步走近,将瑟瑟发抖的无双拥入怀里,在他耳边哑声道:“他夺了你最重要的宝贝,我折他一双手,断了他的子孙根,你不要哭了。”

      无双不答,紧紧抓着眼前的人,眼泪还是大颗大颗从眼里滚落。

      孤光没有法子,只能再次将人抱起,带回了寝殿。

      无双得了床,就将身子缩成一团,拉了被子将自己盖住,身子埋在被子底下还是一抖一抖的。

      孤光拉开被子也钻了进去,刚一摸到无双,无双就钻进他怀里小声呜咽,泪水很快将孤光胸前的衣襟打湿。

      孤光吻了吻他的额头,伸手去解他的衣扣。

      无双连连后躲,眼里含着哀求,“不,不……”

      “让我看一下。”孤光不肯退让。

      无双眼里泛着泪光,终究还是松了手,让他撩开自己的衣裳,将那瘦削的身子坦露人前。

      (审核你好,这里只是在检查伤口)

      孤光顺着胸膛往下看,目光忽定在一处,那残缺的部位丑陋而畸形,刺得他呼吸发紧。

      无双已经重哭起来,哭声一声比一声大。孤光忍不住伸手去探他那处,刚一碰到,无双立时大哭起来:“我疼!我疼!”

      孤光将人搂进怀里,眼眶红了一圈,沙哑着喉咙道:“别哭,我会对你好。”

      无双哭着,“你爹杀了我爹,还叫人弄疼我。”

      “我知道,我知道。”孤光吻着他的泪水,“以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这是世间备受宠爱的少年,长至二十岁,从未受过半点苦,先皇在位时,哪怕太子犯了再大的错,也舍不得打一下。

      干净如璞玉的无双,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磨,只要一忆起刀匠在他身上划下的那一刀子,疼痛便从伤口蔓延至全身,犹如小龙被抽了筋,浑身都在发颤。

      孤光小心翼翼守了他近二十年,万没想到只一载不在,就让人摧残至此。好比花了十数年的心血守到昙花初开,却被人顶头浇上一壶烫水,好不痛心。

      无双哭得累了,偎着孤光睡去。孤光轻轻抚着他的长发,心下痛惜。

      少不更事的无双,尚不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么,他心里只是委屈受过的那点疼,等疼痛过去,还会毫无芥蒂地依赖他的孤光哥哥。

      国仇家恨,在无双心里,尚未形成一个清晰的概念。

      孤光亲亲他的眼睛,将被子拉得上了些。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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