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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话 ...


  •   齐王没有再跟随在马车旁护卫,但早晚请安一直准时周到,陛下对齐王也颇多赞赏,看上去他们父慈子孝,相处得很好。

      但我隐隐地觉得,陛下和齐王都并非表面上表现得那样轻松自然。

      可有齐王在陛下身旁出入,对我也是有些好处的。之后一路上,陛下除了在马车上和我独处,下车后便恢复了常态,尤其晚上他让我单独去睡,只要求胡三和侍卫为他值夜。我为此轻松了许多。

      路过温泉县,胡三便按陛下之前的吩咐接来了张小姐。

      张小姐随行后,陛下始终都没有召见她。但张小姐是个有心人,她特意派人递了荷包过来给胡三,求胡三转交给陛下。

      胡三将荷包交给陛下的时候,陛下正巧与我在马车上独处。

      陛下一见这绣工精细的荷包,便戏谑地看向我:“你欠朕的两个荷包,何时才能兑现?”

      我难得俏皮道:“张小姐这荷包做得很好,颜色、针法、配图都是费了心思的,上面的龙凤呈祥绣得栩栩如生,陛下不如就用这个吧。奴婢的手艺差,怕陛下带出去丢面子,求陛下免了奴婢这差事吧。”

      “你吃醋了?朕答应你,往后绝对不会佩带除了你之外任何女子做得荷包的。”

      我委屈道:“陛下,你故意曲解奴婢的话。”

      “朕只喜欢你绣的荷包,这既是对你的情意,也是对你的旨意。你一向聪明懂事,难不成这回你想抗旨?”

      我低下头,嘟嘴道:“奴婢不敢。”

      “你之前为朕做香囊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态度。”

      我小声道:“那是为了防止让您生病……”

      “朕是为了防止让你吃醋……”

      我无奈道:“奴婢没有吃醋。”

      陛下一本正经道:“朕说你有,你就有。”

      陛下说什么是什么,我只有默然不语的份。我拿起手边的书,正准备往下看,不想陛下抽走我手上的书,对我吩咐道:“荷包没有做好前,不许你再看书。”

      我委屈地嘟嘴,不过也只能无奈接受陛下的旨意,我立即起身,打开一旁的行装,从里面找寻合适的材料。

      之后,我拿着针、线和布料,为着荷包的颜色和式样费神,而始作俑者的陛下则坐在我身旁悠游自在地看书,时不时还满足地瞟我两眼,看到我如此费心思量,他似乎感到很快乐。

      我左思右想,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到了到底要绣点什么了。我刚刚动手,陛下就在边上问我道:“想好了?那就说给朕听听吧。”

      我开心道:“奴婢想着春夏秋冬,四季景色分明,每个荷包都有两面,各占两个季节正好是四幅图:春桃艳丽,夏荷清爽,秋菊悠然,冬梅傲霜。”

      “朕觉得不如把四季分开,做成四个不同的荷包更好。”

      我委屈道:“陛下不是说只要奴婢做两个荷包的吗?”

      “朕如今觉得,问你要四个也不嫌多,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我小声道:“那就又得再想四幅图……”

      “凭你的聪慧,就是要你再想四十幅图,你也想得出来。你要是再抱怨,朕可就不止问你要四个荷包了。”

      我吓得赶紧用手捂住嘴巴,生怕陛下继续加码。

      随后,我听见了陛下毫不掩饰的笑声。

      我不为这笑声所动,还是一心想着我的任务。我托着脑袋想了许久,终于又想到了四幅图,这才放心地拿起针线开始干活。

      陛下随即又对我吩咐道:“想好了,那就说吧。”

      我怕任务突然又变多,不由谨慎道:“还没完全想好,奴婢要一边绣着一边想。”

      “朕知道你想好了,你若是不肯说,朕有的是法子叫你说。”

      我无奈道:“奴婢说就是。春桃艳丽,游人如梭,纸鸢满天;夏荷清爽,泉水叮咚,卧听蝉鸣;秋菊悠然,熏然薄醉,松下弹琴;冬梅傲霜,侠客独舞,剑气凌云。”

      “你做得荷包,果然与众不同,就按着你的心思绣吧。”

      我点头。随后,我和陛下各做各的,倒也安宁自在。

      刚回宫,胡三就安排我从宫人房搬到了正阳宫的西配殿单独居住。接着又安排了小园和小宛和我作伴,还让她们凡事听我吩咐,另外还特意免了我去陛下跟前站班的任务。

      我在女红方面起步晚,唯一一个自己做得荷包还被陛下抢了去。所以,我也是回宫后,看到了其他宫女腰间挂着的荷包才反应过来,荷包可以两面都是一样花色的,我根本不必再想四幅图。可是,我当时懵懂着,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如今我要绣什么,陛下都知道了,我自然不能再反悔耍赖。我只能暗自骂自己是个笨蛋,自讨苦吃。

      我为了尽快完成做荷包的任务,一次也没有跑去一心向往的医药局或膳食局,而是乖乖地呆在屋子里做女红。

      只不过相处几日,我就已经明白,小园和小宛名义上说是来和我作伴,事实上是来照顾我的,或者说是来监视我的。她们为我递茶送饭,还给我点灯值夜,但同时也将我的情况都告知胡三。否则,如何解释我晚上才咳嗽了几声,第二天胡三就带着太医来给我诊治。

      不过我知道,这一切都是陛下的安排。所以,不论小园和小宛是为了什么来的,我都不在意。

      陛下回銮后,似乎也很忙,他再也没有见过我,只是不时让胡三来看我。胡三总是叫我安心,他说年关太忙了,等陛下忙完了就会来看我。

      我觉得陛下不来,于我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我可以安心地好好做事,争取早点完成陛下交给我的任务。

      就在我绣完了第一个荷包,刚刚在绣第二个荷包的时候,陛下来了。

      平时这个点,陛下要不还在认真地挑灯批折子,要不就是和某位被翻了牌子的嫔妃在一起。

      我心里有点猜不透陛下为何而来,但还是起身按规矩给陛下行礼。

      陛下让我起身后,挥了挥手,胡三领会意图地带着小园和小宛告退。

      “朕有话要和你说。”陛下的口吻无比慎重,预示着他接下去的话应该很重要。

      “你告诉过朕,你是秦州丁府的千金。”

      我点头。

      “朕让人去查过,丁府也曾是名门望族,祖上出过不少朝廷栋梁,但在你太爷爷那辈开始衰落,族人四散。而你爷爷后来辗转到了秦州,他子嗣单薄,只有你父亲一人继承香火。你父亲读书没有天分,但做生意却是有几分运气的,在你爷爷死后,他曾将家中经营得富甲一方。后来,他听说城中教书先生的女儿方氏貌美,便娶了她为妻,不久就生下了你。你三岁那年,你外祖父害病去世,你母亲伤心过度,不久也跟着抑郁而终。这之后,你父亲从花楼娶回了你的后母,她那时已经身怀六甲,后来生下了一个女孩,叫丁菊香。这之后,你的后母就和一个唱戏的小白脸开始私通。所以,这之后的一儿一女,究竟是否你父亲的孩子,真的不好说。你父亲刚死两个月,她就和奸夫成了亲。四年后,她的这个奸夫败光了你父亲留下的所有店铺,还偷偷卖了你家的租屋和田产还赌债,接着就悄悄抛下了她们母子四人,一去无踪影了。不久,你的后母靠着变卖首饰养活她的三个儿女。两年后,她和她的一儿一女因为感染天花死去,最终她只有一个大女儿命硬活了下来。那个女孩叫丁菊香,后来嫁给了一个穷秀才,名叫童崇文。他们两人生活的虽不富裕,但夫妻俩恩爱有加,如今膝下已有了一双儿女。”

      陛下说得这些,我从来不知道。如今得知,也并未有太多感概。因为,这些人和事,离我太过遥远,我早已没了记忆。如今,就算要我想起继母的脸,我都难以办到。只有待我好的游大娘,还如当初一般让我印象深刻。

      “如今你除了丁菊香这个妹妹,京中还有丁明理这个族兄,他是去年殿试的探花,如今正在礼部任职。你若是想见他们,朕可以为你安排。”

      “奴婢谢谢陛下费心为我打听这些。可往事如烟。过去我不曾与他们有任何恩义和仇怨,往后也不想和他们有任何来往和牵扯。只要彼此安好,见与不见都是一样的。”

      “你既然不愿意见他们,朕不勉强你。不过,还有一件事,朕要和你确认。”

      “陛下请说。”

      “你告诉朕,在你来京城之前的两年,你身在何处?”

      “怡红楼。”我看着陛下,平静地说出答案。

      “那是什么地方?”

      “青楼。”

      “为何一早不告诉朕?”

      “陛下如果怪奴婢没有及时告知,奴婢愿意领罪。”我笔直跪下。

      “你……在这两年都做了什么?”

      “跟着吴先生学琴练曲、读书识字,跟着霞姐姐做她的侍女,跟着任大厨夫妇学习厨艺。”我说起这些的时候,心头是温暖和安慰的。不管世人如何看我的这段经历,我都不以此为耻。

      “你到底有没有……”

      “什么?”我抬头看向陛下,我一下明白陛下要问的重点是什么。是啊,在那种地方呆了两年多,而且如今已非完璧之身,陛下会因此质疑多想,也不过是有了世俗之心的猜忌罢了,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为何我的心头还是感到了一种失落?可我又凭什么要求他信我呢?就凭他曾说过的喜欢?帝王的喜欢,薄如蝉翼,有这样的情景,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朕知道,怡红楼在锦湖县出了人命案后,你和红牡丹、赛嫦娥,还有那个吴先生就到了京城,开了一家叫‘五味斋’的餐馆,生意十分红火。后来,你和红牡丹经常出去找人,之后就突然没有预兆的消失了,两人再也没有回餐馆。你们离开的那日,是那个孽子杀掉烈武国使臣的日子。之后过了半个月,‘楚王谋逆案 ’发。不久,楚王及从犯都被诛,而你和那些女眷、丫头都被罚没进宫了。但红牡丹去了哪里,你和那个孽子之间发生了什么,没有人可以说得一清二楚。”

      “陛下怎么以为这一切呢?”陛下的质疑让我心凉到底,反而让我变得越发平静了。

      “朕想再听你说一次事情的始末。”

      我感觉到泪滑过了嘴角,我张口、闭口几次后,还是咬着下唇问陛下道:“陛下什么都调查过了,那陛下有韩公子的消息吗?”

      “等你把一切都同朕交代清楚,朕自会告诉你他的消息。”

      “陛下可否告诉奴婢,韩公子如今到底是生还是死?”

      “你还是先回答朕的问题吧。”

      我擦去眼旁的泪水道:“奴婢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希望陛下也言而有信。”

      “你说吧。”

      “八年前,我和霞姐姐从来到京城的第一日就确立了要去找寻韩公子的目标。我的过去从没有人问起,只有霞姐姐最认真地听我讲过。她知道我的心愿,所以她才动员赛嫦娥来京城开餐馆的。霞姐姐为我打听到京城一共有四家姓韩的人家,其中三户我们都亲自确认了,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最后那户只有老管家在家,他说第二日要派人接我们过去住。路上,我同霞姐姐商议好了,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不去韩府住,还是继续呆在餐馆里等消息。可是,当晚我们在路上遇到了楚王,我们亲眼见到了楚王杀害使者的全过程,却不明白一切为何发生。之后,我们同路上的许多百姓就被楚王押回了楚王府的地牢。被抓来的人有十五个,其中只有四个女子——我、霞姐姐,还有一个老妇人和她的小孙女。这个小女孩看上去只有三四岁的样子,言语很少,总是嚷着:‘奶奶,我饿……’老妇人头发花白,一只眼睛好似已经失明,但她十分心疼孙女,她总是会抚着小孙女的背温言安慰:‘小静乖,忍忍就过去了。’在地牢中熬过了四天,四天没有任何人来送吃喝。我和霞姐姐只能彼此依偎在一起,说些闲话安慰彼此,其实我们两人心中都很害怕,怕被杀人灭口,却一时想不出有什么法子可以脱身。后来,地牢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于是噩梦就开始了……我和霞姐姐被人强行带了出去,我们被推搡着进了一间屋子……”我哽咽着停顿了下来,缓了一会儿后才继续说道:“对不起,我无法描述那个恶心的过程。”

      “你不想知道韩敏诺的下落吗?”

      “如果他死了,等奴婢到了地府,奴婢一定能够见到他的;如果他活着,他活得好的话,见与不见又有什么要紧呢。”

      “如果他活得不好呢?”

      “他还活着对吗?他在哪里?”我问出这句的时候心情复杂,既觉得欣慰又觉得酸涩。

      “朕的人没有找到他,既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也没有找到他的人。”

      如果陛下也找不到他的话,我此生肯定再也不能寻到他了。

      “朕得知,吴先生两年前病逝了。赛嫦娥告诉朕的,和你同朕说得很不一样。”

      我只心伤吴先生的离世,并不关心赛嫦娥和陛下说了什么,但是我知道陛下想我问他,所以我问了,“她怎么说?”

      “她说你天赋极好,她本想重点培养你让你成为接替‘幽兰’的清倌人,让你艳压群芳。可你人大心大,不愿跟随她,反而事事听从红牡丹的安排。从你入怡红楼不久起,你就一直跟着红牡丹修习魅术。多年前,你跟着红牡丹神秘消失。消失前,你俩一直言行鬼祟,一定是攀了高枝,找到了更好的去处。红牡丹在入怡红院之前,有过比在怡红楼更脏的经历。赛嫦娥肯定,红牡丹一定带着你去做那个更脏的营生去了。如果她说得是真的,你和红牡丹为何入楚王府,到底在楚王府又发生了什么,那就很难说清了。”

      “陛下若相信她说的,就赐奴婢一死吧。霞姐姐被楚王杀死后,奴婢只有两个心愿,一是杀死楚王替姐姐报仇,二是找到韩公子的下落。如今,两个心愿已了,死已无可惧。”

      “朕还没有替你找到韩敏诺。”

      “奴婢相信天道公平,韩公子这样的好人一定还好好地活在人间,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一直没有回家的。”

      “你如果不说明白朕想知道的事情,朕真的会赐你一死。朕已经杀了赛嫦娥。”

      闻言,我心头滋味复杂,但哀莫大于心死,死于我而言是一种解脱,所以我俯首叩拜,万分虔诚:“奴婢多谢陛下赐死。”

      “胡三。”

      胡三从门外走了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把准备好的酒端上来。”

      “是,奴才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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