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传》画中留白

25、第二十五话

　　胡三端上毒酒后，陛下挥退了胡三。

　　“你在死前，还有什么话要对朕说的？”

　　本已无话可说，但想着绿萝，我还是伏在地上多话道：“不管陛下是否还愿意继续宠幸绿萝，请陛下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要让任何人害了她的性命。”

　　“朕答应你。”

　　“多谢陛下。”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直起身子，摇了摇头。

　　“胡三告诉朕，你已经做好了一个荷包。”

　　“那是陛下给奴婢布置的任务，可惜奴婢手脚慢，没能全部完成。”

　　“朕可以给你时间，让你把所有的任务都完成。”

　　我摇头道：“陛下既然信了赛嫦娥的话，就会认为我品行低劣、自甘堕落。既然是个卑劣下贱之人所做的绣品，又如何值得存留于世？何必再浪费宫中的粮食和针线呢？”

　　“朕还有话同你说。”

　　“陛下请讲。”

　　“杜府的事情，朕已经查清楚了。大公子杜鸣仁、杜老爷杜知秋、杜夫人孙氏、表小姐孙素琴、丫鬟翠儿等人，都是被杜家二公子杜鸣义和他的母亲乔氏设计害死的。此案刑部已经彻查清楚，杜鸣义和乔氏及相关从犯都被判了斩立决。”

　　我俯身叩拜，真心诚意道：“奴婢代地底下枉死的孤魂们多谢陛下为他们报仇雪恨。”翠儿姐姐，天道公平，当年我没能为你做到的事情，终究陛下还是为你做到了。

　　“朕再问你一遍，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陛下事忙，有时折子又多，但熬夜伤身，请陛下好好保重身体。边关的疫情和战事，还有杜府的冤案，都让奴婢坚信陛下是百姓们期待的天子，奴婢愿陛下福寿绵长，可以带给更多的人安居乐业的生活。”

　　“你不祝愿朕万岁吗？”

　　“这是一句骗陛下的话，奴婢不想欺骗陛下。”

　　“你若不想死，就答应朕一件事。”

　　“奴婢情愿一死。”

　　“朕还没说要你做什么事情呢！”

　　“生有何欢？死有何惧？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这世上，真的再没有可以让你留恋的人或事？”

　　“真正待奴婢好的人，都已经去了地府；奴婢在意过的人，如今也知他们会过得很好。这世上，确实再无可牵挂之人。”

　　“你不是很喜欢下厨和学医的吗？”

　　“即便厨艺再好，医术再精，奴婢也只是这宫里的金丝雀，永远见识不到宫墙外的世界。我本以为，身虽被拘，但心仍可自由翱翔于天地之间。如今方知，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话罢了。我不满二十，已尝尽生离死别和人间至苦。往下的日子，一样无法平安喜乐。倒不如用一杯毒酒，了却这不被老天善待和祝福的一生。”

　　“你既如此说，朕就送你一杯酒。”

　　“谢陛下。”我起身，将酒杯从陛下的手中接过，毫不犹豫地饮下。

　　我本以为，很快毒性就会发作，我会感到浑身疼痛痉挛而死。

　　没想到，我感到的是浑身燥热，我忍不住地想要拉扯自己的衣衫，我不由看向陛下问道：“这是什么毒？为何症状和书上描写的都不一样？”

　　“你在青楼呆了两年多，连这催情酒都不识，可见你是何等清纯！”

　　我心头惊讶无比，陛下竟然诓我喝下这种酒！但嘴巴上依旧不依不饶道：“在世人眼里，那种地方，男人都是急色猥琐之人，女子都是下贱淫.荡之人，却不知有些事情他们根本不屑做，因为他们你情我愿，欢好得理所当然！这世上自以为的高洁之人，其实最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惯用这等无耻卑鄙的手段欺负人！”

　　“今晚这酒，是你心甘情愿喝下的！朕一直想给你机会让你不要喝，可你执意如此，朕实在是无可奈何！”

　　伪君子，混蛋！我咬着舌尖，压抑着这药性对身体的冲撞。接着，我以最快的速度站起身。无奈药性太强，我努力了许久才勉强站了起来。我冲到桌边，想拿剪刀了断自己，总好过一会儿在人前受辱。我情愿一死，也不要让这种卑鄙小人得逞。

　　可我的手还没碰到剪刀，身旁的人已经将我打横抱起，“乖，不许闹。朕会一直陪着你的，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

　　“我不要你管我……你放开我……”我浑身绵软，根本没有挣扎的力气，连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变轻了，“你卑鄙……无耻……恃强凌弱……你是混蛋……”

　　当我被他圈在怀中，亲吻嘴唇的时候，我感到我的身体是通体舒服的。我知道我应当毫不犹豫地推开他，但我的嘴唇和手臂却做出了相反的举动。

　　……
　　……
　　……

　　这一夜，我因为体力虚脱，几度失去意识，但随后又因为药物发作醒来。

　　等我身上的药力完全散去，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我实在累得没有一点力气，连手指动一下也做不到，更不要说开口讲话了。

　　我身旁的人，对我温柔说道：“一会儿朕还要上早朝，你就好好休息吧。”

　　我的眼皮已经累得睁不开，我只知道他是始作俑者，但我已经连和他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睡醒了，也不许胡闹想不开。就算你不念朕对你的一番情意，你也该感念朕为你报了两次杀姐之仇和特意为你寻人的心思。你一向对人都很好，朕希望你也记着朕的好处，不要做出任何让朕难受的事情来。”

　　不要说我已经半梦半醒，即便我完全清醒，我也说不出任何反驳他的话来。他确实为我做了很多事，而我实在也没什么可以报答他的。既然他觉得昨夜是我应该给他的回报，那便是吧。

　　我一觉睡到了太阳西下，醒来时我觉得肚子饿到不行。

　　小园和小宛好似一早就等在了边上。小园满脸兴奋的对我问道：“姑娘，是先沐浴，还是先用饭？”

　　我觉得身体酸软黏腻地难受，但我还是更不喜欢饿肚子的感觉，所以我道：“用饭吧。”

　　我话音刚落，小园就问我道：“姑娘，让奴婢为你穿衣吧。”

　　我试图抬起胳膊自己来，但发现很难，遂轻轻“嗯”了一声，接受了她的好意。

　　等小园扶我坐起，又为我穿上了一件中衣和罩衫的当口，小宛已经将小几架在了我的床上，还麻利地将饭菜都替我摆在了小几上。

　　我试图拿筷子，但发现我的手臂完全酸胀到无法移动。

　　小园见状，忙体贴问道：“姑娘，我喂你好吗？”

　　我无奈点头。

　　等我吃完饭，小宛赶忙撤下了所有的碗筷和小几。

　　小园善解人意地问我：“姑娘，我们服侍你沐浴，可好？”

　　我觉得自己行动完全受到限制，所以安分地点头道：“麻烦你们了。”

　　随即，她们扶着我去了屏风后的浴桶。

　　小园一直在替我沐浴，而小宛则负责给我加水。等我走出浴桶的时候，身体比之前舒服了些，但还是行动难以自如。

　　我发现床上的用品都已经换过了，不用想也知道，这些都是小宛勤劳的结果。因为小园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我，是没有机会做这些的。

　　我很明白小园和小宛为何会对我这般殷勤，所以我没有道谢，而是披着小园刚刚替我准备好的睡衣，直接钻进了被窝休息。

　　我已经没有了睡意，但是以我现在的身体情况，就算坐了起来，也什么都做不了，那还不如老实地躺下。

　　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办？但我知道一切已经发生了，不可能还同之前一样。我只希望他还能言而有信，这于我便是莫大的恩典了。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来了这里。我听到小园和小宛同他行礼，他叫起后，我听到了门关闭的声音，随后我就感到了床的外面凹陷了下去。

　　“青儿，我们好好说说话吧。”他坐在床边，语气温柔地同我说道。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但我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所以我没有转身。

　　“你怪朕昨晚这么对你吗？”

　　毋庸置疑，他昨晚做得肯定是卑鄙无耻的行径。比起暴力的强蛮，一样让人难以接受。可做这件事的人是他，不知为何我竟无法埋怨他。不是因为他是天子，而是因为他早上陈述的事实，毕竟他真心地为我做了这么多的事情，还有他曾经对我的情意。可被他喜欢，实在是一件让人忧愁的事情。

　　他若是知道我刚刚脑子里一直转着的念头，恐怕是要生气的。我也在想该怎么和他说，他才会不恼我并且答应我。

　　“青儿，昨晚你不坚持喝那杯酒，朕就会让你心甘情愿地答应和朕在一起。所以不论如何，昨晚我们都要在一起的。因为朕实在是不想再忍下去了。”

　　以他的狡猾，我昨晚怎么样都是逃不开的。可他对我一向够坦白，从前他用绿萝算计完我，倒也没有瞒我，事后也向我说得清清楚楚。

　　“青儿，既然你连死都不怕，今后你还有什么可怕的？朕答应过护着你，便绝不会食言。”

　　“陛下答应过我，不册封我也不让我生儿育女的话，不知可还作数？”

　　“你现在还这么坚持？”

　　“是。”

　　“为何？”

　　“我不想卷入宫中的是是非非之中，我只想做最简单的人，过最平凡的日子。”

　　“好，朕答应你。”

　　“那请陛下让人将避孕汤药今晚送到我这儿，还有要将这药方一并写下给我。”

　　“你就那么不想要朕和你的孩子？”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我害怕的事情已经有许多，不想再添上这一桩。”

　　“好，朕依你便是。”

　　“多谢陛下。”

　　“你转过身子，让朕好好看看你。”

　　“我身体酸痛，实在动弹不了。”我说得一多半是实话，一小半是我的私心。

　　“那朕帮你一把。”

　　话音刚落，陛下就像帮蚕宝宝翻身一般，将我和被子一起转了个面。

　　当我落入了他的视线下，我的脸不由热烫了起来。

　　“害羞了？”

　　“……”

　　“男欢女爱，再自然不过了，不用害羞。”

　　“……”听到这里，我的脸更烫了。

　　“昨晚朕也累着了，朕不舍得让你难受，所以想尽法子为你纾困……昨晚，不是你给朕侍寝，而是朕服侍了你整整一夜……”

　　我悄悄将整张脸都藏到了被子里。这药力道是实在是太霸道了，我几次昏过去后，又被这药力给激醒。昨晚的事情，我并非记得完全，但是一想到那些画面，我的脸就热烫得厉害。

　　“朕也后悔，不该让太医拿药性这么强的药来，昨晚朕也不轻松，今天早朝朕都差点坚持不下来，实在是太累了。下午朕睡了两个多时辰，这才算是缓了过来。”

　　“……”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比如今日生。你昨晚视死如归，可是对朕说了不少知心话，朕可都记得一清二楚的。”

　　“陛下这会儿来，是为了故意取笑奴婢的吗？”我蒙着被子问他道。

　　“当然不是。朕是为了以后都能和你好好的在一起，特意来看你的。”

　　“陛下已经来看过奴婢了，要不还是让奴婢单独待一会儿吧。”

　　“那可不行，朕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呢！”

　　“……”

　　“以后咱们在一起，不用那些碍事的称呼，好不好？朕……我叫你青儿，你叫我什么好呢？敦贤皇后从前爱叫我‘七郎’，端妃则喜欢戏称我为‘七少’。青儿，你想叫我什么？”

　　我想了想，将被子拉下来一点，露出眼睛，问道：“叫‘余君’，好不好？”

　　“为何？这称呼可有什么讲究？”

　　“余是陛下的姓氏，‘君’有君主的意思，也有君子的意思。”

　　“还有郎君和夫君的意思。”

　　“……”这种时候，反驳是不合适的，所以只能沉默。

　　“青儿，丁氏是个荣耀的姓氏。你若非父母早亡，必定从小生长在富贵之家，绝不会有那些坎坷的际遇。你是丁府的千金，你父母的嫡女，又是长女，身份该是何等的显贵荣耀，你根本不必事事委曲求全。只要你愿意，朕随时都可以册封你，提拔你，待日后时机成熟授你六宫管理之权，朕也可以给丁明理历练的机会，让他在前朝给你争脸面。”

　　我将被子往下拉，将整个脸露了出来，对陛下认真说道：“我怕后宫的那些事情，也不想和前朝的人有什么牵扯。我不想做陛下的嫔妃，只想做‘余君’的‘青儿’。”

　　“好，就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