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甜镇异妖志》司清

4、遇袭

　　雪川上二楼，推开窗，很轻易便可看见街对面的有间客栈。

　　林致在下面院子里看信，神色平静，她凝视她的侧影，再望望那客栈，忽然明白了什么。

　　林致所住的这条巷子较为偏僻，那家客栈明明有更好的热闹地段可供选择，却偏偏开在她家对面，怎么看也不像是凑巧，而那客栈主人寇氏兄妹，雪川见过几次，那二人虽极其低调不起眼，可气度沉稳，武功精湛，定非普通商户。

　　如今看来，他们都是冲着林致来的了？

　　院中，林致看完信，眉心轻微拧起，而后攥成一团，随手扔出了墙外。

　　望过来与雪川四目相对，她舒缓了神情，道：“今天想吃什么？”

　　雪川抬头瞧眼天色：“雪停了，也该是最冷的时候了。”

　　“那我给你煮个暖和点的？”

　　“好。”

　　入夜，镇上没在下雪，却起了寒风，呜呜咽咽在大街小巷中盘旋。

　　小屋里，林致独坐火前，翻看手边密密麻麻的医书，雪川很早便在楼上歇下了，屋中静寂，林致看得专心，可奇怪的是，往常熬到半夜都不觉累，这次看了没几本，困意阵阵袭来，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朦胧间，听到屋外冷风怒号，鲁莽地掀开未关紧的窗扇撞来撞去，烛光随之忽闪，林致困极了，被这动静惊扰，始终睡不安稳，脑中有根弦，越绷越紧。

　　须臾，风声停息，依稀有脚步声走近，摩擦的地面沙沙作响。

　　谁啊，谁来了？

　　林致越听越觉得怪，为何那脚步声不像是穿着鞋子发出来的，更像是赤脚呢？

　　这么冷的天，谁会不穿鞋？

　　临近，一股渗骨的寒意从那人身上透出扑面而来，冻得林致头疼欲裂，她揉着眼，下一瞬，耳边忽然迸出异响：“嘶嘶——”

　　像极了蛇吐信子。

　　林致后背一凉，猛地惊醒，一扭头，就在她脸庞，赫然多了张青面獠牙的猛兽脸，脸上覆着手长的粗硬白毛，见她醒了，那怪物一个挺身将她撞翻在地，口中真的冒出又细又长的红舌头：“嘶！”

　　林致翻身站起与它面对面，更觉惊悚——这怪物身形魁梧，躯干上长满白毛，细看像个猿猴，皮肤暗绿，与人一样直立行走，脚上与手上都长了四根手指，指甲尖锐，令人不寒而栗。

　　与这样的怪物骤然相对，林致惊恐又疑虑。

　　面对她的逼视，怪物墨绿的眼里尽显怒意，夹杂着浓浓的痛恨，山一样朝她压过来，凶猛异常，似要将她碎尸万段。

　　林致不知这怪物与她有何恩怨，紧张时刻，惊觉它长得很像牛四杀死的那只小雪妖，也不及细想，从火堆里抽出根木柴怼到怪物眼前：“滚开！”

　　寻常野兽皆会怕火，可这怪物仅仅吹了口气过来，方才还烧得正旺的柴瞬间熄灭结冰了，看来，这真是个雪妖，林致没有迟疑，躲开那怪物迅猛一扑，奔到案前，从墙上唰地抽出柄剑。

　　怪物见一击不中，更加愤恨，仰头嘶了一阵，朝她大吼，吼声类猿，哀怨凄厉，直冲人天灵盖。

　　林致捂住耳朵，正在这时，窗外又有阵风刮过来吹灭了屋里的蜡烛，连火堆也瞬时冷却熄尽。

　　没了光源，屋里伸手不见五指，隐约间，一个庞大的黑影撞破窗扇袭进屋内，林致还没从巨大的响动里回神，只觉面上一凉，眼前一花，有只巨大的手掌重重叩击上她肩膀，尖锐的指甲轻而易举刺破衣衫深入肉里，血腥味伴着某种熟悉的香味一并散出来，她脸色一变，长剑奋力斜挑而去，黑暗里似是刺到那怪物，随着一声震天嘶吼，怪物周身冷风大作，将屋里陈设统统掀翻，也将她重重震了出去。

　　撞上墙壁，摔在凌乱的桌椅间，林致五脏六腑都在疼，本以为这一次难逃了，却瞧那怪物莫名定在了原地。

　　林致借机站起来，努力睁大眼，那一高一矮两只怪物在屋中停留了会儿，不知怎的，全都转身逃出了屋外，背影踉踉跄跄，明显带了点惊慌。

　　林致捂住肩头艰难地追出屋外，寒夜里，那两个黑影慌不择路，急速越过她家院墙跳了下去。

　　林致一阵心惊肉跳，墙那边，住的是王氏夫妇！

　　提剑绕出门，到隔壁院门前，果然听见院中有声嘶力竭的吼叫与几下低微的打斗声，待她竭力踹开门进去，院子里却空了，遥见两个仓皇的影子正以常人难极的速度爬上后山，不过弹指间便消失在那片悠远黑压压的密林里。

　　是那两个雪妖。

　　这就跑了？

　　变故来的突然，林致喘口气，有点惊魂未定，就着月光四处一望，小院里积雪未化，全是横七竖八的脚印，当中落着件乱蓬蓬的褐色斗篷。

　　刚刚那两个雪妖过来时，这院子里有人吗？有人被袭击了？怎么没听见人声？林致捡起斗篷，又见斗篷下的积雪里落着一小摊血迹，被雪融成黑色，她愣了下，到屋前唤道：“针儿姐姐？”

　　屋里没有动静。

　　林致抬高声调：“针儿姐姐？王大哥？”

　　半晌，韩针儿才在屋里回道：“林致？你怎么了？”

　　林致莫名怀疑，道：“方才你们没听到什么动静吗？”

　　韩针儿淡道：“什么动静啊，没听见，我们睡了，你若有事，明日再来吧。”

　　“什么……”林致不太相信。

　　那斗篷就落在院子里，方才分明有人出去过啊。

　　她又道：“王大哥，你在吗？”

　　韩针儿的夫君王昌平是个秀才，为人忠厚，更让人值得信任。

　　叫了半天，只有韩针儿回她：“林致，你王大哥身体弱，这两日不太舒服，已经睡了。”

　　“哦……”

　　林致清楚知道韩针儿是不会出来了，顺手将斗篷放在门外。

　　“林致。”

　　有人在院门前唤她，林致颓然望去，看到了提着灯笼的雪川。

　　雪川脸被照的泛黄，没有血色，茫然奔过来问她：“你没事吧？”

　　灯笼凑近，林致才看到自己肩上流出的血已经浸透半边衣裳，捂着肩膀的手上也尽是血红，她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以及躯体里，有阵阴冷的寒意开始肆虐，燎原一般席卷她的四肢百骸。

　　她晃了晃，雪川牢牢扶住她：“你受伤了！”

　　林致道：“没事。”

　　却冻到脸色惨白嘴唇发抖。

　　雪川急切道：“先回去吧。”

　　林致走了两步，又倒了回来：“等等。”

　　“怎么了？”

　　林致蹲下身，往斗篷旁那堆雪里一指：“那里好像有东西，帮我照一下。”

　　雪川俯身为她照亮，林致缓缓抬手，从雪中拈起根细长泛光的东西。

　　“这是什么？”雪川看不清楚。

　　林致擦去上面的雪，露出它本来的面目，心中疑虑顿起。

　　“是根绣花针。”

　　雪川敏锐地发现院墙下还有闪光，拎着灯笼过去，也同样从雪堆里捡起根针：“怎么会掉在这里？”

　　林致往韩针儿房中望了几眼，没说什么，握住那根针道：“我们走吧。”

　　那会儿她踹门进来之前，这个院子里应该是发生过什么，不过，她没有精力去深究韩针儿到底有没有见到那两个雪妖，出了院子，被雪川扶着，还没走进自己家门，她便一下失去了意识。

　　昏迷前，整个夜空天旋地坠，晃得她胃里恶心，倒地时，鼻尖落了什么，轻飘飘的，带来一瞬的凉意。

　　想来，是又下雪了吧。

　　*

　　林致中了寒毒。

　　从当晚被雪川带回家便发起高热，挨到天亮，人更是烧迷糊了，体温拔高，她人却冻得如置身冰窖，躺在床上瑟瑟发抖。

　　天明，林致受伤的消息不胫而走，除了寇氏兄妹赶过来照顾她，镇上的人更是扎堆来她家里看她。

　　奈何，大部分人都是听说了她为雪妖所伤来凑热闹的，并无人能帮她解雪妖的寒毒，哪怕寇家兄妹快马加鞭从城中请来有名的大夫，也都摊手说无能为力，挨了半日，寇嵘留下寇良月帮着照看林致，他再度驾马出镇，打算去更大的城池求医问药。

　　次日，恰逢天降大雪，不过短短两个时辰，春甜镇内外便被雪尽数埋没，天南地北，皆是刺目的雪白色。

　　雪川自窗缝中窥会儿密不透风的雪幕，回头看看床榻上仍旧昏迷的林致，更是急切不已。

　　寇良月探着林致越发微弱的呼吸，眼睛都红了：“这可怎么办啊。”

　　雪川推开窗，院中空空荡荡的，昨日陆续上门来探望的人今日都没来了，许是嫌雪大，怕冷，再者，林致昏着，没法告知他们当晚的事情经过，来了也无趣。

　　医者不能自医，那些镇民平日将林致高高抬起，这次她有难，却无一人前来相助，就连韩针儿这一整日都不见影。

　　“韩针儿他们这两日不在家吗？”

　　寇良月道：“昨日她急吼吼地出门寻大夫，可能是王大哥又得什么病了吧，她许是忙着照顾，抽不开身。”

　　雪川凝视漫天飞雪，过去探探林致的脉搏，叹道：“照这样，她恐怕撑不过今日。”

　　寇良月惊道：“可是，我哥回去找人至少得三天！”

　　“就算找到了，外面雪这么大，路都被埋了，他们也进不来。”雪川撂下一句，安抚要哭的寇良月：“别担心了，我有办法。”

　　*

　　很快到了入夜时分，林致昏迷这么久，居然回光返照的开始呓语了：“雪川？”

　　雪川扶她起身：“我在，你感觉怎么样？”

　　林致也不知有没有听清她的话：“这些天，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吗？”

　　雪川答：“之前还有良月在，她熬了一宿了，我让她回去休息。”

　　“雪还下着吗？”

　　“还下着，很大。”

　　“外面那是什么动静？这么吵。”

　　雪川竖起耳朵听了听，是外面的长街上有妇人的哭嚎声：“就是傍晚时候的事，说是谁家的孩子丢了，从那会儿找到现在，天都黑透了，也没找到。”

　　这一夜大雪封山，镇内说不准还有雪妖出没，整个兵荒马乱，那丢的孩子要是找不到，恐怕就是凶多吉少了。

　　林致道：“孩子丢了？你有没有告诉他们，雪妖下山了，有两只，很凶，让他们一定要小心。”

　　“你昏迷第一天他们就来问过了，我告诉他们，我没看见，只有等你醒了，才能告诉他们来龙去脉，他们说会加强警戒，牛四都带着猎人进山去了，只是，到现在都没回来。”

　　“别，别让他们去，那两只雪妖是来寻仇的……他们会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