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甜镇异妖志》司清

3、显灵

　　雪妖死后三天，春甜镇大雪未绝，反而越下越猛，全镇被淹没在一片寂静的雪白中。

　　于此，里正决意上山敬山神。

　　当日，春甜镇全员出动，队伍从镇口排到镇外，百姓携三牲，火烛，香油，纸钱，瓜果，披蓑带笠，排队入山。

　　林致雪川因不是春甜镇的原住民，随几个乡民坠在队尾。

　　这次，林致带了简单的祭品与自制的线香，撑伞慢行间，又听人讲起有关老槐山山神的传闻。

　　老槐山山高林密，先前她也常去采药，因怕期间有野兽精怪，从不敢往深处走，也未曾见过所谓的山神庙，如今有了机会，终于不用听众人口耳相传了。

　　这里的人，虽信誓旦旦讲有山神，可关于山神的形象，却有分歧。

　　一派民众，认为山神是山里修行的野狼。镇上的樵夫说，数年前有天夜里，他在山里迷了路，怎么也走不出去，那晚月色极淡，在路过一处山腰时，他前面突现道黑影，有人那么高，直愣愣立在原地，半天不动，他很怕，与那黑影僵持一会儿，见那黑影脸上亮起两道光，像狼的眼睛，幽幽泛绿，正待过去，那黑影忽然落地缩小，拖着长尾钻进树丛里不见了，他这才意识到，那等人高的黑影，其实是一只狼抬起了前爪。

　　随后，顺着那狼跑的方向，他真的找到了路下山，因此，他认为，是山神显灵救了他。

　　另一派民众，认为山神其实是白狐。

　　狐狸这种动物原本就是灵兽，灵巧神秘，又有些诡谲，像人们心中山神的形象。更有人称，在山里见到过白狐拜月。

　　还有一些民众，认为山神本没有真身，他的真身是非常恐怖的，传闻几十年前，上老槐山打猎的队伍都会提前拜山神，以祈求能从山里平安归来，但那一年，有个新的猎手不满意此种传统，没有参加拜山神仪式，于是在进山没多久之后，那个新猎手便言说自己看到树林里有一团白影，像只白色的蝙蝠，却比蝙蝠大得多，脸上裂着一张大大的红嘴直冲他笑，可与他一起的人却什么也没看见，后来，那个猎手当晚便离奇失踪了，七天后，尸体莫名其妙被吊在山间的大树上，镇上都传是因他不敬山神，才招来了这样的祸事。

　　于此，这山神究竟是人还是动物，是善是恶，没有人能说出准确的说辞。

　　上山的路被雪覆盖，众人行得很慢，周围的议论声一直没断，林致在后面，瞧雪川面容冷淡，唇上没有颜色，问：“你没事吧？”

　　雪川摇头道：“没事。”

　　目光远远抛出去，露着一点迷茫伤感，而后又恢复了默然。

　　行在前方的韩针儿转过来看看她们，道：“林致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仪式吧？”

　　得了林致肯定，又看向雪川：“雪川姑娘也是吗？”

　　雪川对上她深如潭水的眼神，淡淡道了个嗯。

　　韩针儿放慢速度，与她们并排走，听到身后有人议论牛四：“瞧见没有，牛四还真把那个雪妖带来了。”

　　“他真要用这东西去敬山神啊？万一犯了忌讳呢。”

　　“他成日在山里猎杀野物，何曾在乎过这些。”

　　雪川往后瞥了一眼，过了会儿才问林致：“这里有多久没去拜过山神了？”

　　林致道：“我来这里四年，他们都没去拜过。”

　　有乡民道：“前几年风调雨顺，大家都过糊涂了，所以这事也就忘记了。”

　　韩针儿冷笑说：“过好日子的时候，谁愿意没事往深山里跑，哼，神仙，也就倒霉的时候会想起来了。”

　　*

　　进了深山，雪渐渐停了，也终在脚下枯草丛生的山坳里看到了山神庙。

　　这庙只是一间巴掌大的小楼，泥土夯的，上盖破瓦，年久失修，倾颓破败，至于里面的山神塑像，风吹雨打，更不知垮成什么样了。

　　庙外的祭祀坑里虫蚁爬动，长出了手腕粗的树苗，看得出来，确实是许久没人拜祭过了。

　　里正指挥几个壮小伙拎农具下去开路，花了一刻钟，才将庙四周的草木除尽，开出小片空地。

　　众人下到祭祀坑外燃起纸钱，上香，祈福，摆供品，寂静的空山，被这人声一冲，刹那间热闹如市集。

　　雪川站在山上没有下去，俯视着林致等人去庙前帮着收拾杂物，又凝望那祭祀坑里升起的袅袅青烟，目光明灭不定，忽见山岳间有一抹雪白飞过，她变了脸色，拔腿追了过去。

　　跑了一圈，没有追上，痊愈不久的脚踝经过长途跋涉，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站在原地，忍住疼痛茫然在茂密阴暗的林间环顾，正待离开，脚下不慎勾住草根，身体猛地滑倒在地。

　　摔得很重，徒劳挣扎一番，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素白的手。

　　回头撞进韩针儿淡然的眸色里，雪川心里狂跳了一阵。

　　“没事吧？”韩针儿见她迟疑，没有收回手。

　　雪川只好借她的手从地上爬起来：“谢谢。”

　　韩针儿扫眼四周：“好端端的，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雪川道：“我……”

　　想说方才看到一个白影，可瞧四下无人，林深如渊，她一时不敢多言：“没什么。”

　　这段日子来，总觉韩针儿看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点奇怪的意味，所以，雪川于她总是有点疏离。

　　韩针儿说：“那回去吧，这山很深，你要是在里面迷路了，很难走出去。”

　　雪川依言走了几步，韩针儿又道：“你和林致，怎么认识的？”

　　雪川愣了愣：“她，救了我。”

　　“在哪里？”

　　“春甜镇外。”

　　韩针儿笑了笑：“林致待人总是这么好。”

　　短暂的归途中，韩针儿说话也总是不离林致：“春甜镇上的老老少少几乎都被她治过，她医术好，心地善，就算是穷困潦倒拿不出药钱的人，只要上门，她也会给治，还会送钱送药，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好的人，你明白吗？”

　　雪川望着韩针儿，不太懂她该明白什么。

　　韩针儿盯了她会儿，笑道：“看你现在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总算听出了几分逐客令的意味，雪川怔了下，说：“快了吧。”

　　到山坳前，瞧见那祭祀坑里纸钱燃过的黑灰成堆往天上飘，下落如雨，场面绚丽奇幻，于是有人高叫：“山神显灵了！”

　　众人齐刷刷跪了一地：“山神显灵，大家快拜！”

　　叩首间，牛四独自上前，将那麻绳捆住的雪妖尸体奉上祭坛：“山神爷在上，受了我们这祭礼，保佑春甜镇尽快开春！妖邪不侵！”

　　漫天飘洒的黑灰，在这一瞬间全部落了下来，似是山神听到了他们的祷告。

　　众人欢欣雀跃，山坳之上，韩针儿在旁奇道：“这山神真的显灵了？”

　　雪川觉得这场景怪异，心中颇为不安，只道：“不可能。”

　　说得斩钉截铁，韩针儿看看她：“你怎么知道？”

　　雪川没有说话。

　　不可能的，因为，老槐山的山神，已经死了啊……

　　可是，他为什么又会显灵呢？

　　*

　　拜完山神回到春甜镇，已是黄昏，虽天气仍旧阴冷，然山神显灵的喜讯，还是让每一个人满怀希冀。

　　回了家，院里站着寇良月。

　　待林致过去，她递给她一封信：“楚姑娘，你的信。”

　　林致接过，叹了口气，仿佛那信有千斤重：“不是说过，不要再给我写了吗。”

　　雪川在门外，听寇良月缓声说：“姑娘，我们公子实在是……”

　　林致显然不好为难她，又叹道：“劳烦你了。”

　　等寇良月寒暄着离开，雪川进了院子，瞧林致手里拿着那信呆站着，道：“你姓楚？”

　　林致微微点头：“走了一天，也该累了，先进去吧。”